陆胥在天上行了段距离,一直在追寻瑶姬的气息,倏然之间他停了下来,直直向下界降落下去。
他落在一片花木林中。脚下是细草如毡,周边有几树海榴喷香罗,再有藤萝与芦荻相簇成趣。不远处水声依约可闻,淡雾沉绵朦胧遮住点视线。
瑶姬的气息在此处最浓郁,陆胥向前走去几步,目光却是一紧,脚步随之一滞。
芳泽皆是掩在花木间的一汪温泉里,水面之上,隔了雾气,陆胥见到的是一个后背。
晴流鸣断壑,水珠滑冰肌。
雾气间闪闪摇摇的是瑶姬的一个后背,她把头发全部拢到前边,从脖子到腰部,尽数**在水面之上。似凝脂白玉,又若冰霜冷月。
还真是被青绝说中了。这一处温泉里,瑶姬的确是在洗澡,未着寸缕,脱得精光,此时陆胥心急,贸然找来,见到的便是沐浴中的瑶姬。
陆胥这一滞,引了瑶姬警觉。她一下沉入水中,搁在岸上的衣袍受了召,随之下水。没片刻,披上衣袍的瑶姬跃出了水面。
一头长发黑如鸦羽散在肩背,几缕头发沾湿了,便贴在了脸侧。瑶姬稳稳浮在温泉之上,垂了眼睛看岸边的陆胥。陆胥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眼底藏了点难得才有的情绪,他的目光落在瑶姬身上,那点情绪也被瑶姬看在眼里。
如此对视着默了片刻,瑶姬眯了眯眼:“道君,偷看姑娘家洗澡,你对得起你未来小娘子吗。”
这话语听来倒像是耍赖的孩童嗔怪的语气,却还带几分调笑。
陆胥再看了她片刻,开口道:“刀劳鬼何在?”
瑶姬撇了一下嘴:“道君,你很久不来看我了,现在又这么冷漠问我话。”她嘴角上扬,补充上一句:“并且还偷看我洗澡。”
陆胥没有说话,瑶姬向陆胥几步飘行过去,带起一阵清新的花香与水汽。她纵身扑进陆胥怀里:“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很忙吗?”
几点暗香盈在鼻前,有点痒。陆胥微微皱了点眉,一手抬起,揉了揉瑶姬的脑袋,道:“忙了点事情,你怎么在这里?”
瑶姬老老实实地解释给他听:“洗澡呗。”
她离开陆胥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被水打湿还没有干透的长发。
陆胥看她片刻,转开了目光:“你身上一股魔族的味道,有白泽,有饕餮。那些都洗不掉。”
“这你都能闻出来啊,”瑶姬抿了一下嘴唇,“好吧,是我帮他们抓了只刀劳鬼。”
陆胥再看她一眼。
瑶姬迎着他的目光,并不拘谨,却是笑嘻嘻地凑上前去,问道:“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刚才在水里的样子没看够么?”
沉吟片刻,陆胥道“……我觉得你多少应该害羞一下。”
瑶姬一脸恍然大悟,长叹道:“没想到你喜欢看女子被撞见洗澡害羞的模样。”
陆胥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瑶姬加紧几步跟上:“哈哈哈,道君,你别走这么快嘛,等等我,等等我。我说,道君啊,很久不见面了,你都不说一句想我的吗?”
陆胥停下脚步,答非所问道:“你水中沐浴,为何不自己设个结界?”
瑶姬一愣,接着叹了口气:“我忘了。”她小心翼翼看一眼陆胥,道:“你是生我的气了吗?因为我没有设结界,可能会被别人看见?”
陆胥道:“我最近忙了些,想你是自然,但一直不得空来见你,所以你也是在生我的气吗?所以你以我的名义收走刀劳鬼?”
瑶姬笑了一下,道:“有一丢丢这个原因。不过还有啊,在所有我知道的能镇得住陆吾神的神君仙君里,我就只能想到你了,我也就只能靠你了。我的父亲和大哥会责怪我,说不准还要罚我,其他的神君也都不喜欢我……我就只有你了。”
说完一番委屈巴巴的话,瑶姬继而喜笑颜开,道:“道君,你忙事情的时候有顺道想我一想吗?”
陆胥微微蹙眉,强调:“是想你的时候顺道做了些事。”
“好,”瑶姬点一点头,咧嘴一笑,“那么这回刀劳鬼的事情,我就给你道个歉。若是来日天帝要罚你,那我便代你受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那叫花灼的魔尊就觉得很亲切,就好像我和她已经认识了千百年。”
陆胥道:“和她相识了千百年的是朝云。”
瑶姬微微点头:“这我知道啊,这些青绝跟我讲过的。花灼和朝云是非常好的朋友,当年一齐为神女,二人修为莫测,情义感天,但最终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陆胥道:“若非朝云,花灼也不会入神族。”
瑶姬转头看他,道:“那么花灼原本是何族中人?”
陆胥道:“上古时候,并未区分三界各族,一道居于下界大地,朝云与花灼,以及你所知道的各族最古老者,皆是感天地而生化。朝云加入神族,事实上不过为了神族的酒神仙欢伯。”
瑶姬笑眼问道:“朝云神女也喜欢喝酒吗?”
陆胥点头:“极嗜酒。”
瑶姬嘻嘻笑道:“这样说来,若是朝云神女归来之后不与神族宣战,我与她比试过后,倒也可以交个朋友,喝喝酒。这几年来,听身边的人说起过无数朝云神女的事迹,我便很是喜欢这个神女。”
陆胥道:“若是你们见了面,倒也许是会成为挺不错的朋友。”
瑶姬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的是时运不齐,神族上下对朝云神女怀有绝对的抵触情绪,觉得她就是杀戮的化身,不配为神。尽管我在神族也没落得什么好的声名,但我还有个父亲。想来,若是我与朝云结为好友,被他知晓了,他非得将我扒皮抽骨不可。”
陆胥一挑眉毛:“那你还与花灼魔尊做了挚友?”
瑶姬一怔,继而唉声叹气了一阵,道:“这我却是一时兴起,给忘掉了。”她想了想,向着陆胥眨了眨眼睛,道:“道君,你觉不觉得我是个前途无量的神族后辈?”
陆胥点头:“可以这样说。”
瑶姬笑眯眯地向他凑近几分,道:“陆吾神的所谓惩罚我都不足为惧,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但我父亲,即便他罚我罚得不重,我也很是难受。我虽然有可以逃脱这些惩罚的法子,却也施展不开,毕竟那是我的父亲……但若是道君你来阻拦,大约还是可以的。”
陆胥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你的父亲发现你做了坏事情,比如和花灼魔尊结为好友,要罚你,你希望由我去救你?”
瑶姬使劲点头:“正是如此!道君你有所不知,我父亲每一次想要罚我,都会有精卫或者炎居,再或是我的母亲拦住,拦不住了,也在我被罚到一半的时候来救我。虽然我父亲每一次都感叹说我这臭脾气是他们惯出来的,但我倒是觉得我的脾气不臭,甚至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神女。”
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偏离了原来的意思,瑶姬停顿了片刻,思考了一下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她摇了摇头,道:“总结来讲,也就是,道君你要做到那么四个字,珍爱瑶姬。”
陆胥嘴角一弯,露出点笑意来。
瑶姬却是稍稍皱起眉头,逼问道:“你记住了没有?”
陆胥笑道:“记住了。”
瑶姬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她美滋滋地走了几步,再向陆胥问道:“对了,道君你为何来了此处?难不成是专门来看我洗澡的?”
听得她话语中的调侃,陆胥却是面不改色,道:“本去了何得开明,给你带了点吃食过来。你不在,山中仙人说你随陆吾神来了此处,我便来了。”
瑶姬听到“吃食”二字时便眼放精光,停下了脚步,紧紧地盯着陆胥。陆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的话才刚说完,瑶姬便向他伸出手,笑眼道:“什么好吃的?”
陆胥看她一眼,取出一只乾坤袋递给她,道:“一些煮熟的榛栗。”
见瑶姬接了乾坤袋打开后万分愉悦的身躯,陆胥叹了一口气,道:“你是谁给你吃的你就会跟着谁走吗?”
瑶姬看也不看他,背靠在一株古木之上,只是道:“说不准呢。不过相比起来,酒比吃的更为要紧。”
陆胥向她凑近几分,调笑似的问道:“若是我又送你吃的,又送你酒,你岂不是会跟着我不走了?”
瑶姬想也没想,随口答道:“也行。”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陆胥,蹙眉道:“你这话说得,我岂是那种一袋子榛栗,一坛子酒便能够骗走的?”
看着面前的陆胥挑起眉毛,面带调侃之色,瑶姬心中微动,出声道:“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也是可以的……当然了,一袋榛栗、一坛子酒自然是不行的,多少也得更多一些,比如两袋榛栗,两坛子酒。”
陆胥却是转开了身去,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