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翔一行返回青云观,时间已是二月。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山间虽是二月,山下已是二十年光阴。
这也二十年时光里,山下风调雨顺。
然,近五月以来,山下不曾有一滴雨水降下。
酷暑难消,无数鸟兽虫鱼尽数渴死,湖海水位极速下降,传承了百年的老井,虽未彻底枯竭,但自里面打起的水,俨然不能算水,说是稀泥也不为过。
群山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枯黄,树叶、庄稼反卷的叶片之上,银黄二色交织。甚至,在烈日照射之下,咯吱而清脆的声音清晰可闻。
微风过境,山火四起。
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更有百姓因外出寻找水源,而渴死在半道之上。这些尸体,转眼之间,便被秃鹫、蚂蚁糟蹋得不成样。
而这群人,大多数皆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这一离开,原本就艰辛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很难想象往后的日子将会如何?
清河县西南角落,有名唤李家庄的村庄,曾经的马麓峰老头已经掉光了牙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那一双眸子之中,却是闪烁着罕见的仁慈之光。
此时,他撑起颤抖的身体,杵着一根蛇头拐杖,艰难地来到自家祖祠。
而在祖祠最上方,有一神龛,其上青烟袅袅融入一幅白色映月图内。而在图画的下方,有一泥土塑造而成的塑像。
只见他缓慢地自神龛之前的供桌之上,拿起三炷自制的黄色土香,朝雕塑拜了拜,气若游丝地开口道:“承蒙柳仙大人照顾,小老儿一生无灾无难。近来,这身子骨愈发脆弱起来,自觉时日无多了。这算是最后一次,为您老上香了。
小老儿这一生,最庆幸的事便是遇到了柳仙大人。如今,天下大旱,朝廷更是自顾不暇。若是长期以往下去,李家庄这个小村庄怕是要绝户了。
但若是李家庄有一人幸存,自会家家户户供奉于您。小老儿最后恳求您,看在这些年虔诚祭拜的份上,庇护李家村能有香火传承下去。这不仅仅是老小儿一人的心愿,同时也是整个村子共同的心愿,还望柳仙大人能指条明路啊!”
此时,远在青云观修行的白擎苍心灵有所感应。随着这些年,李家庄众人的祭拜,他成功地迈入了香火神道。
所谓香火神道,便是依靠众生祭拜,于香火之中凝聚信仰之力。
而信仰之力,神妙非凡。但其内部蕴含着信仰者的各种念力,五毒俱在,贪、嗔、痴更胜。
道心脆弱之辈,根本无法约束自己内心,修行香火神道,潜移默化的会被其中情绪影响,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最后受香火荼毒。
“旱魃为虐,赤地千里。”辰翔自入定之中退出,开口道。
人间大旱,五月无雨。
这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人祸,但在这个拥有长生之法的世界,这种事太过寻常。
“观主,我该如何?”白擎苍开口询问道。
这两月时间的修炼,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仅在香火神道之上有了全新的突破,自是修为更是突破了三百年大关。此外,还将自身的横骨炼化,吐字愈发清晰,灵智早已超越了十五岁孩童。
“你既然选择了香火一道,自是不能寒了信仰者的心。这场雨,是时候该落下了。”
闻言,白擎苍沉默不语,金色的眸子上下翻转。
也就他思索之际,意识沉沦。
通过信仰之力,来到了李家庄。
此时此刻,整个李家庄,无数老人尸体整整齐齐地停放在祠堂外,几位青年携带自家孩子拜在了泥塑面前。
数十道呼唤融入袅袅青烟,没入了泥像之内。声声入耳,悲伤内蕴,扣人心弦。
他的意念化作一道金光,笼罩在整个李家庄之上。目光远眺,南方平原之上,大漠孤烟直冒,地上还有无数生灵死去的遗体。
远方,家家户户房门大开,白旗飘飘,还有一个个杵着拐杖坐在门榻之上等待死亡莅临的老人。在李家庄生活一辈子了,心里的遗憾早已磨平了棱角,死在这里,也算是值了。
这一瞬间,白擎苍心中有所领悟,感受到了蛇谷之内,蛇儿们对于酷暑的恐惧,以及身下这一片土地里生长的劳动人民内心真实的渴望。
白擎苍的心平静如水,不起波澜,如同这无情的烈日,炎炎似火炙烤下,天灾人祸躲不过的阴沉无声,鸟雀不翔,雄鹰蛰伏,妖兽入谷,百蛇凋亡。
“风起,雨落!”
李家庄,活着的村民,缓缓抬头,便见天地间银色闪电翻涌,乌云滚滚,神像之上金光闪烁,一双竖瞳缓缓睁开开。
随着白擎苍的话音一落,原本寂静无声的李家庄,霎时微风习习,乌云密布,爬满了整个天幕。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转瞬之间,天空开始有几滴雨珠落下。
刚开始之时,这雨珠很是温柔,落在地上,瞬间炸开,形成了朵朵小花,但很快便成了一缕尘烟,消失了踪迹。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雨珠像是接到了命令似的,越发急促,团结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落下。落在灰尘里,便滚成了拇指大小的泥团。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泥团就结合在一起长大了身子。一时,耳畔满是淅淅沥沥的呼啸。
密集的雨水降下,打在了炽热的泥土之上,绽开了花,将泥土火热而滚烫的心彻底冲了个凉快。
……
“下雨了!”
“下雨了!柳仙怜悯世人,显现了神威!”
“父亲,你看到了吗?柳仙大人,降雨了。”
……
原先燥热的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凉爽,浓重的灰尘味儿也开始有了清香,这香味几乎是迎面袭来。
而这方酷暑难耐的大地,逐渐变得湿润。银黄二色交接的叶片颜色也开始重新吐露新绿。
鸟雀的啼鸣重新回归山林,雄鹰展翅,翱翔苍穹,蝉的声音也渐断渐续,还夹杂着一丝嘶哑,但很快便被欢快所取代。
这一刻,这一方天地,不止雨声。
淅淅沥沥,哔啦啦。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晚,但这场久违的雨,却没有就此停息。
看来,想要彻底停下,应该要一段时间,但具体多久,还是无从可知。
雨落,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