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宅子门前停了下来。
陆闻一路牵着沈南枝的手入了屋中, 暖阳落在窗边,一片静谧祥和, 陆闻的面上却浮现出几分沉重之色来。
那些沉重的过去, 从未在他心底消散过,他从不压抑,任由它在心底滋生, 最终化作一把把尖锐的利刃,只待时机成熟划破阴暗的缺口。
“我本是陆庭年轻时在青楼寻欢作乐时留下的种, 待到母亲发现有了身孕时, 陆庭早已启程离开,起初母亲也并不知晓陆庭的真实身份, 悄悄将我生下, 我便从小长在青楼之中。”
床榻边, 沈南枝听着陆闻沉淡的嗓音微微握紧了他的手,她在倾听, 也在为他心疼, 手上力道逐渐加重,继续听了下去。
陆闻自幼跟着母亲生活在鱼龙混杂的青楼中,他曾亲眼看见母亲被性癖怪异的客人所折磨, 也曾看见好几个男人同时□□自己的母亲。
那些画面至今已是变得久远模糊, 只是母亲的声声惨叫和屋子里发出的怪异之声却从未在他脑海中抹去。
这些仅是他生活在最底层时的晦暗和弱小,但后来,陆闻的母亲靠着狐媚的手段勾搭上了当地县令,他也得以搬离了阴暗的地下小屋, 转而跟着母亲住进了县令府。
但显然, 那位县令仅是贪图美色寻一时之快, 虽是明目张胆将他们接入府上, 却并未给母亲名分,直到县令夫人出游归来,陆闻才头一次知晓,他这段时日并不是有了一个新家,而是被人养在见不得光的地缝中的外室所生的狗杂种。
这个词,便是在那位县令夫人口中听到的。
他和母亲被赶出了县令府,事情却并未因此结束,母亲带着他一路逃到了郊外,想要避避风头亦或是寻个新的去处,可那县令夫人却不想就此罢休。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杀了前来□□母亲的那个男人,以极其残暴疯狂的方式,将那被美色晃了心神的男人,从背后刺杀,而后在他的挣扎中,一刀刀捅进他的血肉,抽出又再次刺入,即使那人最后已再没了半分动静,他却仍像是着了魔一般,狠狠刺了许久,才彻底停了下来。
第42节
他只是被吓坏了,他害怕自己的刺杀没能成功,所以他不敢停下,他不知究竟何为杀人,只知这个男人在欺辱他的母亲,所以他做出了防御的反击。
陆闻救了他的母亲,可他忘不了那夜在母亲沾满鲜血的脸上看到的恐惧神色。
她在害怕他。
那日之后,母亲开始变得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宁愿多接几个恶心的客人,也不愿回家和他独处一室。
陆闻不傻,他知晓母亲在寻个时机将他送走,可他不明白自己救了她,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而她是他唯一的亲人,离了她他又能去何处。
所以当母亲心怀鬼胎地将他送到了军队的队伍中时,他杀了守门的侍卫,从队伍中逃了回去。
当他满身是血出现在母亲面前时,他显然感觉到母亲对他的恐惧再次加深了。
所以没过多久,母亲便连哄带骗将他带入了山中,准备让年仅十三的他被老虎吃掉。
他不记得那一夜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那种明知曾经最为亲近之人对他满心杀意,他却仍执拗地跟着她。
直到最后,他躲避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老虎撕咬至死,心中却并无半分波澜,没有逃窜,没有呼救,更不会再如那次一般冲上前去将她解救出来。
听完这一切,沈南枝只觉自己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不敢去细想那些年被这样的阴暗笼罩着的陆闻,每个夜里是如何独自支撑下去的。
“会害怕吗?”陆闻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微颤了起来,眸光变得越发暗沉,指骨扣着她的肩膀,即使面上沉稳如山,嗓音却透出了几分担忧的紧张,很快又在目光落到沈南枝面上后消散了去。
像是担心陆闻会误会一般,沈南枝忙不迭摇了摇头,在他怀中抬眸看去,眼眶泛着红,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知你曾经竟是这般苦,那时的你,一定很害怕吧。”
沈南枝突然明白为何以往她看见陆闻时,身处陆闻所住的偏远小院时,总会觉得没由来涌上一种孤寂悲凉的气氛来。
他孤独太久了,无人陪伴的童年,被人排挤厌弃的过去,她无法去想象,只觉听着这些心里一阵阵揪着疼。
她如今哪里会去害怕他,即使陆闻像是刻意要将这些事说得清楚一些阴暗一些,像是想要借此让她看见那话语背后的真面目,她却丝毫不觉得可怕。
沈南枝心疼地回抱住了陆闻,眼泪已是顺着眼眶滑落,感受到陆闻轻抚在她头顶的手掌,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低声问他:“为何会愿意将这些都告诉我,我以为,你不会想提起这些事的。”
沈南枝有些不理解陆闻,换作是她,便断然不会想要将这些不好的过去展露在心仪之人面前,即使她的确不会因此而害怕他,可陆闻又非她肚子里的蛔虫,连他的母亲当时也对他生出了恐惧之意,他便不会觉得自己也有可能这般吗。
陆闻忽的在她头顶轻笑一声,眼眸中的暗色褪去,像是往后之事便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微微俯身凑近了她几分:“还记得那次我在城郊小道救了你吗?”
提及这事,沈南枝身子一僵,视线飘忽一瞬很快点了点头:“记得,当时多亏有你,还好有你救了我,不然我就……”
话未道完,沈南枝却突然止住了声音,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怔愣地看着陆闻,陆闻眸底的笑意好似与她所想重合在了一起。
“那时你说,还好有你在。”陆闻低沉缓慢地道出这话,好似两人又回到了那时的光景。
满脸鲜血的沈南枝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可那眸底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唯有惊慌褪去后,那一抹自心底生出的庆幸来。
沈南枝不知晓,这句话对于当时的陆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以来便是不被旁人所在意的存在,甚至旁人厌恶他的存在,就连生他的母亲,也想着如若他不在便好了,而她最终也当真如此狠心,想要将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抹除了去。
可唯有沈南枝,她说,还好有你在。
被人需要,被人注视,被人放在了心尖上,陆闻本以为自己并不渴求这些,可真当有人这样待他后,他才知晓,自己并非不想,反倒想得快要发疯了。
想要永远住进她眼里,想要被她看到,想要占据她的全部。
“即使将这般不堪的过往告知你,你也仍会看着我的,对吗?”似是问句,话语中却带着几分笃定,是陆闻在沈南枝这生出的底气。
她眼里满是疼惜,激**在眸中的情愫不会骗人,他对她向来有着毫无缘由的信任,就好似她也总会这般信任他一样。
沈南枝想抱住陆闻,可却不想将头埋在看不见他的地方,眼角还挂着因他而落泪的泪痕,她也浑然不顾,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终是明白了陆闻的心意:“我会的,永远会的。”
“所以,沈南枝,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沈南枝张了张嘴,她一刻也不想犹豫,想告诉他,她愿意。
可下一瞬,身体却比思绪先一步有了动作,她抬手环住了陆闻的脖颈,在他注视着她的眼神下,倾身上前。
即使面上已是因着骨子里的保守和羞赧染上了绯红,即使这是她向来不敢做的大胆之举,可她想让陆闻知晓,她会逐渐抬起头来,她想要变得更为闪亮,在他逐渐从泥沼中攀爬出来之时,她要站在他的身侧,成为能够与他匹配之人,爱护他,陪伴他,温暖他。
她愿意。
贴上陆闻的双唇,沈南枝身子微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便要缩回身子。
但她仅是身形一顿,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动作,就着抱住他的姿势,微启嫣唇,探出舌尖轻柔生涩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微眯着的眼眸注意到陆闻目光中狂喜之下的微怔,她羞得当即闭紧了双眸,勇气在这一刻已是全部用尽,正欲退缩,却有一只宽厚的手掌霎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了。”
沈南枝都来不及思绪陆闻这是知晓她应下了成婚之事,还是说的是此前她糊弄他应下的回去后再吻之事。
在她还未退开他双唇之时,唇舌便被重重吮住,狂风暴雨般袭来。
在这静谧的屋中,加深了这个吻,也绵延了那浓烈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