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还在梦里。

他望着那片湖泊,其澄澈纯净好像明晃晃的镜子倒映碧空。

头顶着绵绵细雨,这些雨滴密集却温和,落在湖里是小小的涟漪,就像蜻蜓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而落在张辰的身上,有极好的疗愈效果。

张辰虽是在梦里,却有对自己身体的感知,感受到身体的逐渐恢复,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在他昏迷的前一刻,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杨雪灵千里迢迢,不惜冒着危险出宫,当然是有她要完成的目的,这个目的不会单单是因为太过于思念而想要见他一面。

就在昏迷的前一刻,张辰看到杨雪灵的目光,那种甘愿奉为牺牲的伤怀,明白她要做什么。

于是,当他在梦中看到华玉池,明白这是杨雪灵在做的事情,那些从天而降的甘霖,滋养了他的经脉,丹田和气海,原本大监司以邪魔之力侵染的伤口,也被逐渐驱逐愈合。

在他体内的天道碎片,此时补上了十分之一的缺口,正是华玉池的模样。

张辰看着面前的池子怔怔出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时不时地出声说几句话,“值得吗?”

说完三个字,他却又摇头笑了笑,“我这个人,总是问别人何必如此,总是问别人值不值得,现在想想,也实在是可笑,毕竟,这些事情本就是你决定的。”

“可是,你却从未问过我的意见,你是这样,高念是这样,春陵郡的这些人也是这样。

你们认为的值得,就压在我的身上,喘不过气,翻不过身,越不过坎儿。”

“说来可笑,当初我走了几千里去了长安,就是想尝尝做一个普通人的滋味,可是没有想到,做人是这么痛苦。”

这一刻,张辰的脑海里,掠过这一路所见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幕壮阔或悲凉。

丹辰子说:“张辰,你我是忘年交的情谊。”

计明说:“我曾走上歧路,是兄长带我回归正途。”

高念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护着你。”

杨雪灵说:“我是喜欢的。”

关系的亲疏远近,心头的爱慕敬仰,到了如今,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一念及此,张辰只觉胸膛里的某处正在经历千刀万剐的刑罚,那是一种将整个人淹没的**痛苦。

他抿起泛白的唇,就这样静静看着眼前的池水,看着那些过往的画面泡沫似的一点点浮现并破碎。

“原来做人,就不可避免要体验万般痛苦,就像坎坷时脚下受过的伤,终结成了疤,后面的路才走得安稳平坦。”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说了多少话。

他终于缓缓站起了身,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都像被藏进湖泊的尖锐石子,只剩下眸子的潋滟。

他微微抬头,望天上的小雨渐停。

他说:“那天晚上,你问我有没有觉得时间短暂,我说,我是喜欢的。其实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遗憾,那句话我只说了一半。

我是想说,我是喜欢的,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喜欢的。”

春陵郡。

这一日,郡主府上响起一阵呼喊,“郡主,醒了醒了,那一位醒了!”

刘秀急匆匆赶来,推门而入,看到倚在**怔怔望着窗外出神的张辰。

刘秀放慢了脚步,对下人们挥了挥手示意暂且离开,这才轻手轻脚关了门,来到近前,对张辰躬身。

张辰回过头来,见到刘秀脸上的满脸歉意,却笑了笑说,“兄长,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何必这样呢?”

刘秀微怔,见张辰脸上的笑意虽勉强,却带着释怀,心下微微一松,道:“想通了?”

张辰微微摇头,“想不通,看不开,或许只是我还经历太少,只觉得得到和失去都由不得人,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

刘秀微微颔首,“能做到不要辜负,已足够了。”

张辰问:“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谷雨。”

张辰又微微一怔,看向窗外的小雨,从地上的泥泞能瞧得出,这场雨已经下了很久,“原来,已经两个多月了。”

刘秀问道:“出去走一走?”

他已经放下心来,这些日子原本还在担心张辰的状态,他很清楚这位兄弟,看似寡淡,实则至情至性,接连痛失知己好友和爱人,对任何人都是天塌了似的打击。

“也好。”

雨幕下,张辰和刘秀坐在庭院,听细雨打在瓦片儿上的窸窸窣窣。

“身体怎么样?”刘秀问道。

“之前的伤势太重,还在恢复,不过,已经可以动用些许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