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已经该感谢上天了。

当天下午沈秋就出院了,他们回到家,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栾迟仍然在逃,但沈秋一点也不想操心。于她来说,一切都没有和许重光的久别重逢来得重要。她跟许一臣请了三天假,在家里腻歪一天,出门约会一天,直到第三天早上,沈秋仍然会忍不住捧着许重光的脸,一遍一遍地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许一臣这两天恶心坏了,在家里总是绕着两人的房间走。

清晨,许重光轻轻揽住她的腰。他温热的唇碰在沈秋的嘴唇上,带着薄荷的气息,沁人心脾。

“许重光?”沈秋问。

“是我。”男人微笑着回答,那是他的表情,像是冬日里一眼冒着热气的温泉,像是寒冰下一只灵动的游鱼,像是漫长夜空里那颗最亮的星。

那是属于许重光的笑。

“别再离开我了。”沈秋喃喃着。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发誓。”许重光抱紧了她,坚定地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出房间去吃早饭,出乎意外的是许一臣竟然还没走,看起来似乎在等他们。

“大哥……”许重光不知为何,这两天看到许一臣都是一副心虚的表情。

“嗯,先吃饭吧,吃完饭你们两个去医院看看陈碧柔,刚才医院打电话来说,她快不行了,提出想见见沈秋。”许一臣随口说道。

“快不行了?”沈秋微微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一臣。

“嗯,她被栾迟灌了什么N-二甲基亚硝酸,现在全身器官功能衰竭,医生说没几天了。”

沈秋微微一怔,这几日她一直回避着栾迟这两个字,和许重光也一句没提,现在栾迟被全国通缉,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沈秋不愿再多想,现在再面对这些,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好,我们一会儿过去。”许重光点了点头。

沈秋和许重光到医院的时候,陈碧柔刚刚输完液,不过几天时间,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再不复曾经的光彩夺目,而是迅速衰败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或许是因为陈碧柔已经时日无多,沈秋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些恨不起来了,她见过了栾迟因为仇恨而狰狞的脸,才终于彻底领悟到为什么母亲要她不要去恨。

恨让人疯狂,会毁掉别人,也毁掉自己。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监护机器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陈碧柔转过头来看到沈秋,她的鼻孔里塞着吸氧器,让她说话的时候有些鼻音。

“沈秋……你来了啊……”陈碧柔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叫了律师过来,我和成阳的股份都会转给你,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我死以后,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里。”她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这样也许有人祭奠亲人的时候,也会祭奠一下我。”

那是害怕和难过夹杂在一起的泪水。

“我这一辈子,都在拼命抢你妈妈的东西。男人、钱还有公司,这些我都抢到了,可是临到要死了,竟然连个给我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陈碧柔泣不成声,越说越难过。

沈秋看着这样的陈碧柔,也多少有点心酸。

“好,我答应你。”沈秋说道。

“这一定都是报应。”陈碧柔喃喃地说着,“其实你爸爸是被我毒死的,我一直在给他吃一种慢性毒药,后来在医院里也在吃,所以他才会死得那么快,虽然现在他已经被火化,死无对证,但是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沈秋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碧柔竟然丧心病狂至此。

“为了沈成阳对吗?我爸死了,沈成阳就可以独掌公司了。”

陈碧柔微弱地点了点头:“自从你爸爸死后,我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他来找我,现在我还会梦见成阳跟他一起来找我,那时候我就想,自己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现在快死了,不想再伤害别人了。所以有个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

陈碧柔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这个药我还给了程太太一些,没过多久,程先生就出事了,当时我就知道肯定是她动手了,可是那时候我气程先生取消了程雅和成阳的婚约,就想着让他死了也好。我……我……现在后悔了……我想你帮我报个警,如果能把程先生救回来,也算是我积德行善了。”

沈秋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和许重光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你是说程雅的父亲也是被下毒的?”许重光又问了一遍。

陈碧柔默默地点了点头。

“报警吧。”沈秋皱着眉说道。

警察来得很快,李局看到许重光,忍不住感叹他最近招惹罪犯的体质,在做完笔录之后,警察们又急匆匆地去程雅父亲所在的医院调查取证。他们动作很快,毕竟陈碧柔时日无多。

等忙完这些,陈碧柔的体力也耗了不少,她躺在**,呼吸越发急促,似乎随时会断气似的,监护的机器发出警报,很快医生和护士进来,要撵沈秋和许重光出去。

“等等……”陈碧柔挣扎着说道,声音很是微弱,“沈秋,你……能不能……原谅……我……”她问。

“很难。”沈秋平静地看着她,“你毁了我的童年,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父母都因你而死,我的哥哥,因为你成了杀人犯……我不可能原谅你。可是人死如灯灭,我会慢慢试着忘记你,开始新的生活。”

沈秋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她想她一定会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开始新的生活。

许重光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住。

陈碧柔听着沈秋的话,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好,那也很好,那也很好。”她说着,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医生和护士们忙忙碌碌起来,沈秋和许重光退出病房,转身离开。沈秋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陈碧柔了,她的仇人被栾迟一个一个送向了死亡,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许重光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一直默默不语,只是牵着她的手,陪着她。

“别难过,小秋。”许重光轻声说着。

“我?我为什么要难过?”沈秋笑了起来,“毕竟要死掉的人是陈碧柔而已。”

“可是我知道,你并不高兴。”许重光轻轻拂过沈秋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看着她,眼里都是包容,“我的小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亡而高兴。”

沈秋看着许重光,嘴唇抖了抖。

她最近总是在哭,难过的、高兴的、害怕的……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想要哭泣。

“我觉得难过,重光,我怎么可以为陈碧柔难过呢?可是,我真的莫名其妙觉得有点难过。”沈秋一边抹眼泪一边慌张地说,“她逼死了我的母亲,谋杀了我的父亲,还差点毁了我,可是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我就是觉得很难过,很想哭……”

许重光把沈秋抱进怀里:“没关系的小秋,没关系的。你很难过,只是因为你替栾迟感到不值,你可能也有一点点可怜陈碧柔,但这不是错误,人心都是复杂的,跟随你的本心,不要压抑自己就好,懂了吗?”

“嗯。”沈秋抬起头来看许重光,他在医院的走廊里旁若无人地拥抱她,温柔地擦拭她的泪水,在她每一次崩溃、迷茫的时候做她的指路明灯。

许重光说:我的沈秋,能从黑暗里沿着一丝光明,自己走出来,走到阳光下。

但他不知道,于沈秋而言,那黑暗里的一丝光明就是他啊。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照亮她的来路,从此以后,这一生无论有什么样的坎坷,沈秋都可以披荆斩棘,一往直前。

五天以后,李局打电话给许重光,事情发现得太晚,程雅的父亲最终还是去了,程太太因为涉嫌谋杀已经被刑拘,但逝去的生命无法再挽回,这或许正是命运的残酷。

沈秋和许重光再见到程雅是在程先生的葬礼上。

程雅长大了。她穿一身黑衣,戴着黑纱的礼帽站在门口,不断向来吊唁的人鞠躬,一遍又一遍,眼睛红肿,眼神空洞而茫然,即使看到许重光和沈秋,也没能让她的表情有丝毫波动。沈秋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从她眼前走过的人到底是谁。

程家的财产并没有因为程先生的死而受到损失,许一臣完美地保全了这一切,现在他已将沈氏、程氏和许家原本的生意整合,占据了秦城二分之一的房地产市场和其他诸多生意。他如今多了个绰号叫“许半城”,秦城一半的地皮都在他名下。

程雅则完全做了甩手掌柜,她本来就是个学艺术的,比沈秋更不懂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公司的事她已经全权交给许一臣处理,只专心操办父亲的葬礼。

“程雅,节哀顺变。”许重光想开口安慰一下她,可是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没有什么用处,到头来,也只剩下节哀顺变四字。

程雅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她看了看许重光,转头对沈秋说:“我曾经很同情你,无依无靠,像个孤儿一样,和我这样的大小姐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现在,我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没有了,连家都没了。”程雅说着,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仰着头,希望眼泪不要落下来,可是失败了。

“沈秋,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希望你们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也许会忍不住嫉妒得咬死你们。”程雅轻声说着。

沈秋没有出声,她明白那种感觉,此刻无论对程雅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怜悯和羞辱,没有人希望自己被别人居高临下地可怜,程雅过去也许不懂,但现在,她什么都懂了。

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能帮程雅度过去,只有她自己,主动抬起脚,才能从这一片泥泞里离开。

就这样风云变幻,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秦城物是人非。

栾迟仍然没被抓到,许一臣在忙着三家公司整合的事情,沈秋重新回到沈氏上班,许重光的诊所又开了起来。

日子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每一天,沈秋到公司处理事情,下班时许重光会等在公司楼下,然后一起回家吃饭,日子平淡而喜乐。沈秋觉得,这样的日子,他们也许可以一直过下去,一年、十年、二十年……等到他们老了,就一起退休,到处走走看看,然后在一个有夕阳和大海的地方,相拥着闭上眼睛。

所谓白头偕老,一定就是这样的吧。

冬天渐冷,很快就是新年了。秦城的新年总会下上几场雪,腊月二十九,公司虽然不放假,但要处理的东西其实已经很少了。沈秋只在公司待了一个小时,就已经百无聊赖。公司里一些部门的员工已经陆续离开,余下的人也都无心工作,她干脆发了通知,叫各部门自己安排放假时间,尽量让员工们早点回家。

这个时间,外面又飘了雪。许重光打电话过来,他已经到楼下了,等她下班。沈秋索性跟秘书打了声招呼,提前走了。

“刚才严卫东发消息说,他和陶安可今天回国,我觉得你会想去接一下机。”

“嗯?不是说好要在美国找代孕生完孩子再回国吗?”

“是啊,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是陶安可怀孕了。”许重光无奈地说道。

“什么?”沈秋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生孩子有多危险吗?”

“陶安可的性格你比我清楚,卫东劝了,也没有用,执意要自己生。”许重光想到严卫东电话里几乎是恐慌的语气,忍不住叹息。

“也是,陶安可那个犟脾气,也不知道上辈子他俩谁欠着谁。”沈秋低笑着,“算了,既然回来了,就去接一下再说。”

沈秋和许重光到机场的时候,陶安可和严卫东早就下了飞机,两人在机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气氛很是诡异。

好不容易上了车,陶安可还央求着沈秋陪她坐后排,严卫东便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不回严家,去酒店。”严卫东冷冷说道。

“嗯?”许重光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严家不知道我们回来了,先别让他们知道。”严卫东冷冷说道。

“他们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去做流产的。”陶安可冷笑着说道。

“是啊,他们如果知道,倒是肯定会支持你生下来,反正你出不出事,会心痛会难过会痛不欲生的都不是他们。”严卫东反唇相讥。

沈秋却觉得他俩这种吵架方式简直就是在秀恩爱。

爱情果然可以让人改变很多,一路上,严卫东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温和风度,焦躁不安仿佛困兽,陶安可则是一副护犊子的戒备姿态,仿佛是在保护孩子的母狼,恶狠狠地瞪着严卫东。

“你们俩好歹都冷静一点啊。”沈秋无奈说道,“严卫东,我上次跟你说的看来都是废话了。”

听沈秋这样说,严卫东沉默下来,不再吭声。

陶安可却不罢休,她嘴皮子本就利索,加上心里一直窝火,这回终于逮着机会,一个脏字不吐喷得严卫东体无完肤。

听到最后,连许重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重光你笑什么?”然而陶安可已经是个机关枪,无差别扫射,听到许重光的笑声,扬高了声音问道。

“他大概是折服于你精湛的语言艺术之下,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沈秋笑道,“等到了地方,我负责收拾他。”

陶安可女王般“嗯”了一声,似乎终于把这口恶气出完了。

因为要避开严家,严卫东另外找酒店定了房间,严大少爷挥金如土,定的五十二层顶楼总统套,落地大窗,俯瞰秦城全景。

“明天的烟火表演,这里是最佳视角,严大少也是有心了。”沈秋看着窗外,轻声感叹道。

这样的房间绝不可能是临时入住,起码也得提前一个月预定,想来是严卫东知道以陶安可的性子未必肯同意代孕,提前做了准备,只是陶安可意外怀孕恐怕是他所料未及的。

“他早就定好了,本来是计划明天向我求婚的,不过被我自己给搅黄了。”陶安可和沈秋并肩站在阳台上。全封闭的阳台,没有墙体,都是高强度的玻璃,站在旁边,让人有一种随时会坠落的恐惧感,实在是刺激。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秋不禁好笑地看着陶安可,“以严卫东的性格,既然知道你有这个心,又怎么会让你怀孕?”

陶安可笑了起来:“我趁他不在家,扎破了所有的**。”

沈秋竖了竖大拇指。

“我在美国听说你的事了,没想到会是栾迟。”陶安可轻声说道。

“现在细细想来,才会明白其中的问题。”沈秋叹了口气,“警方在栾迟的邮箱里找到了你的联络方式,花钱雇你去调查沈成阳的人也是他,难怪泄露沈成阳身世的时间,那么恰到好处。”

陶安可愣住了:“竟然是他。难怪我打听了那么多人都没线索,恐怕从你一回国,他就已经在策划了。”

“不是从我回国,是从我母亲去世开始的。”沈秋垂下眼睑,轻声说道。这也是她那天见过栾迟后才想明白的,更何况,他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沾染过了血腥。

知道了栾迟的目的,有些事情就想得通了,可他为什么会杀韩夏,沈秋始终不明白。对于栾迟,沈秋多少有些无法面对,若不是陶安可提起,她是想永生不再提这个人的。

陶安可似乎还想问什么,可严卫东和许重光拎着刚买的日用品进了房间,陶安可又换上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看得严卫东头疼不已。

“安可……”

“干什么?”陶安可瞪大眼睛看他。

“放松点,我又不能把你绑进医院里。”严卫东一脸无奈,“刚才重光劝过我了,我们生就是了。”

陶安可看着严卫东。

“既然你坚持要赌,我就陪你赌一次。”严卫东笑了笑,有些羞涩地说道,“曾经答应过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风雨同路。”

这大概是严卫东当着别人的面,所能说出的最甜蜜的情话了。

陶安可听得很满意,只是“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仰头看着太阳,花了好久,才把眼泪憋回去。

沈秋和许重光知趣告辞,驱车回家。

“你跟严卫东说了什么?”沈秋颇为狐疑地看着许重光。

“很简单,我告诉他,陶安可那种犟脾气,就算这一次做了流产,她也会千方百计再怀上。生孩子这种事,生得越早,对母亲的危害越小,与其拖拖拉拉过了三十五岁,成了高龄产妇,倒不如早一点生,大不了她一发动,就打麻药进手术室剖腹产,只要照顾好一些,也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危险。”许重光笑道,“毕竟我是个医生嘛,说话他还是听的。”

“不愧是学心理的,这也算是对症下药了。”沈秋笑了笑道,别人的事情她不好说,但陶安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与其闹得两个人剑拔弩张,倒不如欣然接受来得好。且不说,刚才陶安可告诉她,其实她私底下也曾咨询过妇产科的医生,以陶安可现在这个年纪,只要注意检查,出现问题的概率其实是非常低的。

只是陶安可对严卫东来说,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愿意冒险。

可是这一次,想赌的是陶安可,不是严卫东。

他该学着,尊重陶安可的想法了。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已经该感谢上天了。”陶安可是这么说的。

沈秋觉得她说得很对。

年三十的清晨,沈秋迷迷糊糊醒过来,感到许重光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唇角、脖颈……男人的下巴上有些青茬,摩擦着皮肤微微有些痒,她忍不住笑着推开他。

“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跨年。”许重光伸手搂住她。冬日严寒,他却**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压在沈秋的身上,是沉甸甸的感觉。

沈秋忍不住扫了一遍许重光的身材,真是好得让她忍不住要流口水。

许重光笑了起来,认真说道:“以后的每一个新年,我们都会一起度过,我发誓。”

“好。”沈秋回应着,随后许重光的唇压了下来,吻得甜蜜而认真……

等两个人腻歪完终于起床的时候,许一臣已经臭着脸坐在餐厅里喝咖啡了。陈嫂昨天就回老家了,咖啡是他自己煮的,手艺很差,有点发酸。

看许重光和沈秋红光满面地走进来,许一臣顶着两只黑眼圈,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昨天晚上难得轻松早早下班,海外部那边却打电话说国外的供应商临时有个视频会议要开,于是他熬了个通宵,早上五点才结束,那种酸爽的感觉,沈秋和许重光又怎会不懂。

许重光跟许一臣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去冰箱翻了起来,竟让他找到一份速食春卷和速食油条。

沈秋十指不沾阳春水,厨艺那是一言难尽,如果只有许重光和她两个人,倒也无所谓,横竖许重光已经吃习惯了,只是有许一臣在,只怕沈秋的手艺不用出锅,就得被他喷个体无完肤。

这种时候,负责做早餐的自然是许重光了。

这期间沈秋简单讲了一下陶安可和严卫东的事,许一臣听了,语带讥讽地说道:“难怪最近和严家打交道,都是严卫东的堂弟在和我接洽,明明之前这块生意都是他在管,没想到啊……真是红颜祸水,严卫东要再复出少说也得两年以后,严家怕是要变天了。”

许一臣在商言商,相当冷酷无情。

“今天晚上,我和重光答应了他们,一起跨年。”沈秋补充道。

“你们两个答应了,我可没答应。”许一臣听此,脸色阴沉下来。

“咱们总共就三个人,在哪儿过不是过。家里这么冷清,还不如去那边热闹热闹。”许重光端着一盘春卷和油条进来。

“要不然你也选个女伴一起去?程雅怎么样?”沈秋笑着揶揄道,“毕竟不能总虐……”她是想说虐狗的,然而看着许一臣的眼神,还是闭了嘴。

虽然一夜通宵,很是暴躁,但许一臣还是带了礼物,和许重光、沈秋一起去了。

秦城也是移民城市,到了大年夜,反而冷清许多,城市里的灯光却还不如平时来得璀璨,许多居民楼都黑了灯。

城市的霓虹灯隐去,干净的天空才能显出几颗星子来,柏油马路上只有路灯静静立着,平日里川流不息的车流统统消失不见。吃过了年夜饭,沈秋站在玻璃窗前,静静看着这宁静的夜色,许重光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八点钟,烟火表演在不远处的广场上开始。

从酒店里就可以看到那边早已人流攒动,随着焰火在天空炸开,人群里不断发出惊呼。

严卫东在和陶安可接吻,旁若无人的样子,全然不顾他们旁边的许一臣青筋微露。

“我回房间了。”许一臣冷冷说道。

许重光和沈秋相视一笑。

“什么时候,我们也生个孩子吧。”许重光突然开口。

沈秋眯着眼看他:“你好像应该先求婚吧。”

许重光似乎早料到沈秋会这样说,轻轻笑了起来:“那就选今晚好不好?”

“太简单粗暴了吧。”沈秋的笑容渐渐消失,有些恼怒地看着许重光。

“那……我去准备一下?”许重光无视了沈秋的愤怒,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沈秋只当他开玩笑,严卫东和陶安可自觉地停了下来,站到沈秋旁边。

随着一声一声轻微的爆炸声,烟火表演逐渐进入**。

花朵一般的各色烟火交叠着绽放,组成造型各异的图案,沈秋趴在玻璃上仔细看着,眼睛眨也不眨,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已经十年没有看过秦城的烟火表演了。”她轻声说道,“以前的每一年都是母亲还有我哥陪我一起看的。大年夜我们会先去吃饭,然后去广场看烟火,然后自己放一点那种小的,玩够了才回家。我哥特别会挤,总能带我挤到中间去。”

陶安可认真听着:“啊,那种小的,我也放过,用打火机点着了,然后刺啦刺啦地响。小时候我妈没钱买,我和一些小混混一起去广场上抢,那些小孩子都不敢吱声。哦,十六岁那年没抢成,我妈死了,我被打断了腿。但那是我过得最棒的跨年夜。”她笑了起来,“那年我是在严卫东那儿过的。”

“安可……”严卫东有些责备,又有些疼惜,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

沈秋羡慕地看着他们,她有点想许重光了。

不知是谁突然关了灯,周围暗了下来,只剩下烟火的微弱亮光。沈秋微微一怔,陶安可在黑暗里兴奋地笑着。

“沈秋,快看!”她指着窗外。

一声巨响,烟火在空中绽开,是两个字——沈秋。

沈秋心脏怦怦直跳。

“沈秋”慢慢在空中消失,然后又出现了一行“I LOVE YOU”。

房间里响起了音乐。

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

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

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

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大门打开,许重光换了件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许一臣似笑非笑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来,手里推着餐车,上面是插着蜡烛的心形蛋糕。烛火带着黄色的光晕,映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暖色调。

“I LOVE YOU”从天空中消失,“嫁给我”三个字慢慢蔓延开来。沈秋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春暖的花香带走冬天的凄寒

微风吹来意外的爱情

鸟儿的高歌拉近我们距离

我就在此刻突然爱上你 听我说……

许重光走到沈秋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把花递给沈秋。

“我说过,以后的每一个新年,我都想和你一起度过。沈秋,嫁给我,好吗?”许重光温柔地笑着。

手牵手跟我一起走

创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已来不及

明天就会可惜

今天嫁给我好吗

背景音恰到好处,除了许一臣那仿佛便秘一样的面容,一切都完美至极。

沈秋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花。许重光从怀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来是一枚钻戒。

他不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此刻,一切深情言语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等着沈秋同意,让他把戒指戴在她手上。

“我已经策划了两个月。”许重光坦然说道,“现在我紧张得要死,你能不能让我先帮你戴上戒指?”

沈秋笑着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伸出手,由着许重光帮她戴上戒指。她手上还戴着许重光之前送的对戒,许重光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摘戒指的时候,差点把钻戒弄到地上。

“许重光也是难得有心啦,你们刚从美国回来,许重光就找我出主意,准备跟你求婚呢。”陶安可被这两个人逗笑了。

沈秋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陶安可:“你说,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

“是啊。”陶安可重复道,似乎不明白这里面有哪点不对。

许一臣则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他起先只是嗤笑,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非常不节制地大笑起来。那是沈秋第一次看到许一臣那样笑,但是她一点探究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看着仍然跪在地上,变了脸色的许重光,冷冷地发出一个询问的音节:“嗯?”

“那个,沈秋,你听我解释……”许重光看着沈秋,显然是真的有点害怕了,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解释。

“所以说,所谓的双重人格其实是骗人的?”沈秋转头看向许一臣,冷声问道。

许一臣沉吟了片刻,坦率回答:“可以这么说,我和重光的演技都还不错。”

简直像是一颗原子弹在心脏里爆炸,沈秋一度怀疑这不过是她做的另一个荒诞可笑的梦。

然而她刚要发难,手机却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在一片安静中突兀地响着,沈秋突然间觉得心头一紧,本能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但她就是知道那是谁。

“如果是栾迟,开扬声器。”许一臣飞快地说道。

沈秋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小秋。”栾迟温柔的声音响起,他的背景音里甚至也有烟火和鞭炮的嘈杂声,“许重光向你求婚了对吗?我看到烟火表演了。”

“哥,你自首吧。”

“你明明知道我会说的答案,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重复呢?做无用的事,这一点也不像你呢。”栾迟笑道,“新的一年,也得有个新的了结了。长话短说,程雅在我手里,明天上午十点,你一个人到孤儿院来找我。”

“你抓程雅做什么?”沈秋扬高了声音,她真的有些崩溃了,沈成阳和陈碧柔都已经死了,她实在不明白,栾迟还要做什么。

“随便抓一个人,让你过来见我啊。”栾迟笑了起来,“小秋这么善良,一定会来的,别报警,否则我就算下地狱也会尽可能拉垫背的。对了,顺便我得提醒你,孤儿院周围我安了监控,只要镜头里出现任何其他人,或者是监控器出故障了,程雅就会死,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栾迟!”沈秋刚喊了一声,电话里就只剩下忙音了。

此时,许重光已经站了起来,面色难看地看着沈秋:“报警吧。”

“那程雅就死定了。”沈秋冷声说道,“明天我自己去。我的家事,也该由我来结束。”

“你疯了吗?栾迟他现在杀人不眨眼。”许重光急促地说道,“他既然抓了程雅,他如果真的抓了程雅,那她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不会,栾迟说她没死,她就一定还活着。他没必要用一个死人来诓我。”沈秋头疼地揉着额头,“抱歉,打扰各位的兴致了,先告辞了。”说完,沈秋转身离开。

许重光要去追,却被许一臣一把拦住。

“别去火上浇油,先想好明天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