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荣宝斋的印象,来自儿时家中的木版水印画,与真迹毫无分别,另外家父藏的许多信笺,都是齐白石为荣宝斋画完印出,精美万分。

首回踏足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到琉璃厂的荣宝斋参观,感到非常之亲切,像回到家里一样。从此去了北京无数次,一有空闲,必访。有一年适逢冬天,在荣宝斋外面看到一位老人卖煨地瓜,皮漏出蜜来,即要了一个,甜到现在还忘不了。

家里许多文具,都在荣宝斋购买,尤其是印泥,荣宝斋的鲜红,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当然还有笔墨、宣纸,等等,每到一次,必一大箱一大箱买回来。

荣宝斋最著名的,还是它的木版水印,我参观过整个过程,惊叹其工艺之精致,巅峰的《韩熙载夜宴图》,用了一千六百六十七套木版,花了八年功夫,前后长达二十年才完成,是名副其实的“次真品”。

我的书法老师冯康侯先生曾经说过:“与其花巨款去买一些次等的真迹,不如欣赏博物馆收藏的真迹印刷出来的木版水印。”

与荣宝斋有缘,当谭京、李春林和钟经武先生提出可以为我开一个书法展时,我觉得是无上的光荣,原意是和苏美璐一起去的,但她忧虑北京的空气,最后还是由我一个人献丑!

[北宋]米芾《紫金研帖》

说好六十幅,我还是只写了五十幅,留了十幅让苏美璐展出她的插图,至于展览的题名,我始终认为“书法”二字对我来说,是沾不上边的,平时练的多数是行书和草书,最后决定用《蔡澜行草暨苏美璐插图展》。

之前,我与荣宝斋合作过,用木版水印印了我写的“用心”二字,卖得甚好,这回也同样地印小幅的《心经》和一些原钤的印谱,出让给有心人。

画展和书法展是我经常去看的项目,我时常构想,要是自己来办,会是怎么样?第一,看别人的,如果喜欢,多数觉得价钱太贵,一贵,就有了距离。基于此,木版水印是一个办法,喜欢的话,捧一幅回去,是大家负担得起的。但木版水印制作过程繁复,亦不算便宜,好在我的商业拍档刘绚强先生是开印刷厂的,拥有最先进最精美的印刷机,每一部都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刘先生替我印一些行草出来,价钱更为低廉。

书法展期间,荣宝斋要我办一场公开演讲,这也好,荣宝斋有自己的讲堂,不必跑到其他地方,主办方要我确认演讲的内容。我一向都不做准备,勉为其难,就把讲题定为《冯康侯老师教导的书法与篆刻》。对方又说要一个简单的,我回答一向没有这种准备,到时听众想听什么就讲什么吧。

多年来勤练行书和草书,要说心得,也没什么心得,不过冯康侯老师教的都是很正确的基本,我就当成一个演绎者,把老师说的原原本本搬出来,应该不会误人子弟。

当今,学书法好像一件很沉重、很遥远的事,我主要讲的是,不要被书法这两个字吓倒,有兴趣就容易了。没有心理负担,学起来更得心应手。做学问,不必有什么使命感和责任感。书法,是一件能让人身心舒畅的事,写呀写,写出愉悦,写出兴趣来,多看名帖,那么,你会有交不完的朋友,虽然都是古人,像冯康侯先生说的:“我向古人学,你也向古人学,那么,我们不是老师和学生,我们是同学。”

书法展中展出我多幅草书。草书少人写,道理很简单,因为看不懂,我最初也看不懂,后来慢慢摸索,就摸出一些道理来。

我选的草书内容,都是一些大家熟悉的,像《心经》,各位可能都背得出来,用草书一写,大家看了,啊,原来这个字可以那么写的,原来可以这么变化,兴趣就跟着来了。

草书有一定的规则,像“糸”字旁,写起来作一个“子”字,今后大家一看,即刻明白,只要起步,慢慢地都能看懂。

草书也不一定要写得快和潦草,记得冯老师说过,草书要慢写,一笔一画,都有交代。一位学草书的友人说,笔画写错了也不要紧,但是慢慢写,不错不是更佳?

“书法家”这三个字,我是绝对称不上的,“爱好者”这三个字更好。成为一个“家”,是要花毕生精力和时间去钻研的,我的嗜好太多,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当成兴趣最好,研究深了,成为半个专家好了,不必太过沉重。一成为半个专家,就是一种求生本领,兴趣多,求生本领也多,人就有了自信。

人家问我学书法干什么,我一向回答:“到时,在街边摆个档,写写挥春,也能赚几个钱呀。”

[北宋]黄庭坚《苦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