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上海下了第一场大雪,那个时候,我正穿着短袖T恤,在新加坡三十几度的赤道阳光下散步。当我带着热带的温度回来以后,看到公司露台上堆起雪人的照片,心底不免好生遗憾。直到昨晚,我独自从苏州河的桥上走过,听着黑暗中脚下冰凉的河水在流淌,忽然感到有细小的雪籽打在脸上。

雪,终于又来了。

黑夜里小区的池塘上,反射出平滑的微光,水与空气的界限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看不到鱼儿游过的痕迹。我伸手触摸冰面,指尖的寒冷还未入骨,就已湿了掌心。我知道,绝无冰上行走的可能。

于是,我想起北京一月的后海,那片雪白封冻的水面上,身穿各种颜色外套的人们就像鸟儿一样,有的疾驰而过旋出一团锦簇;有的跌跌撞撞饱含初飞的笨拙……

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上海再冷的天,顶多也就是小水坑冻凝,从未见过苏州河乃至黄浦江的水面凝固过。

可是,我总是这样幻想——明天或后天早上醒来发现,在史无前例的凛冽风雪中,黄浦江已然凝结成为一条宽阔的水晶玉带。路过的人看到,都会怀疑自己眼花,揉几下眼睛、狠狠掐了自己几下后,才能确定没有做梦也不是精神错乱,确实是看到了一条结冰的黄浦江。

江面就像雪白的大理石,完全凝固在昨夜的某个瞬间,再也没有往日的波涛汹涌,那股带着泥土味的水气也被封闭在了冰层下,潮汐间搅动的某些不安的梦境也消失了。

江面上或许还残留着各种吨位的船只,有从太平洋另一端远航而来的艨艟巨轮,也有从苏州河打酱油而来的小小驳船……它们被冰层封锁在江心或者岸边,就像是电影中某一帧定格了的画面。

飞临水面的江鸥,悲伤地为黄浦江的封冻而哀号,只得选择飞往南方寻觅水草。

胆儿大些的人,会翻过外滩防汛墙的护栏,径直跳到冰封的江面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得冒着冰裂被江水吞噬的危险。不过,请放心,冰层很厚,厚得足以开过一辆坦克!

那绝对会让上海的人们兴奋过度,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从未试着在真正的冰面上行走,更未在黄浦江上的冰面上奔跑过。

这并非安徒生或格林兄弟的童话,这也不是末日到来之前的某种警告,这仅仅是上天恩赐的新年礼物。

好啊,多么美好的新年礼物啊!我几乎要跪倒在冰面上感谢上天。

也许我还会看到一个女孩,一个穿着红色靴子和红色披风的女孩,看到她在冰封的黄浦江上翩翩起舞,旋跳一段施特劳斯的华尔兹,穿插几个MJ的月球步……她闭着眼睛,随心所欲地旋转跳跃,实在令人沉醉。

此时此刻,冰封的黄浦江两岸,已变成钢铁与水泥的白色山谷,风雪点缀了她的头发与睫毛,更吸引了无数的观众在护栏后欣赏着她。我看着她欢快地跳到黄浦江心正对着苏州河口的最宽阔的那方冰面时,我觉得我遇到了深爱的人。

然后,梦碎了。

我摇摇头对自己说:“下辈子吧。”

我确信无疑,在上海年纪最大的老人也确信无疑——黄浦江绝对不可能结冰。

事实上,这并不是史无前例的事。

史籍记载,黄浦江有过十次以上的冰封记录。最严重的一次在明朝正德元年,黄浦江足足冰封了一个月。

其次是清朝咸丰十一年,那年冬天太平军猛攻上海,突然遭遇剧烈的风雪,黄浦江冰封直至次年正月十四日才融化。

最近一次是光绪十八年腊月初二,上海的最低气温零下12.1摄氏度,黄浦江苏州河全部结冰,“累日不开,经旬不解”。这件事距今已有118年了。

只要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我们就依然可以抱有这种可能性的期待——

假如有一天,黄浦江结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