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长假看似漫长充裕,其实和储蓄卡余额一样,一不注意就见底。
夏若四人在异地度过了四天每天都很愉快每天也都很脚痛的旅程,爬了山,游了湖,逛了小镇,买了特产,拍了照片。
踏出容市机场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时夏若还有点恍惚,感觉没尽兴,又有些忽见故人、久别重逢后骤然蔓延四肢的归心似箭。
“你们俩怎么回去?”蒋颐雯回头喊,她和唐西家离得远,太累了,不想赶公交地铁,准备去外面排队打的。
夏若回神,恰好方知有问她:“我们也坐出租?”
“……我们?”夏若不解,他们两个又不顺路。
方知有眼瞥向自己的行李箱,示意道:“你忘了你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在我这儿?这里不方便拿,我家比较近,先去我家,把东西拿出来,我再送你回去。”
“别担心,我父母今天不在家。”顿一下,他又补充。
对,夏若差点忘了,她行李箱不够装,给夏芳还有林叔叔他们带的纪念品有一部分装在方知有那里。
但后半句……夏若略带羞恼地看一眼方知有,心里踯躅半晌,正要说话,又听方知有扬扬唇接着道:“或者,先去你家也可以。”
夏若脑子里转了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随后整颗心跟烧开了似的,赶紧下决心,边摇头,边祈求般扯了扯方知有手指:“那……那还是先去你家。”
虽然她有打算带方知有回家给母亲看一眼,但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啊,她还没准备好,夏芳肯定也没心理准备,不好不好,不能这么仓促地“择日不如撞日”。
还是先去方知有家,反正他父母不在。
一小时后,夏若对这个决定感到了十二万分的后悔。
首先,他们花了四十分钟抵达方知有家门口,夏若犹豫要不要进门,只是拿个东西,方知有拿了给她就行,她没必要进去。
然而方知有用一副近来越发熟能生巧的软弱口吻道:“姐姐,从下飞机你就没喝水,刚才不是跟我说有点渴,而且玩了四天有点累想休息吗?进来坐坐,陪我一会儿,我也想休息,就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把东西拿给你,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的笑淡淡的,眼神也不够恳切,偏手上力道狠,绕着夏若不准她走。
硬要掰当然掰得开,但夏若脚暗暗磨了磨地面,四天旅途,肩膀、小腿、脚底无不泛着模糊的酸疼,容市气温还未入秋,从那边回来一接触到微热的空气的确一下就蒸发了嗓子里的水分,亟待补充。
她是这样,即使方知有身为男性,体质比她好点,大约也有些累的。
“……就十分钟。”
问题就在于这十分钟。
“十分钟了。”夏若和方知有并肩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拿着一杯水,只能用另一只被方知有抓在掌心的手戳戳他,提醒他她该走了。
方知有将头靠在夏若肩上,似乎在闭目养神,闻言道:“再十分钟。”
夏若:“……”
“你怎么总赖皮……”夏若动动肩,轻笑着给方知有捣乱,方知有仍然不睁眼,固执地贴着夏若不放,嘴角顺着翘了翘,刚要再编一套说辞哄夏若心软,门口忽然传来两声钥匙响。
紧接着门就开了,玄关一阵动静。
“终于到家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嗯?儿子回来了?怎么还有一双鞋?”
方迹舟说着往里走,拖鞋声一步一步清晰,“那双鞋是咱家的吗?以前没见……”
“喏,这里。”
言敏容离沙发一米远站定,和匆匆回头又呆愣愣盯住她的四只眼对视。
然后方迹舟也加入对视。
最终是方知有站起身,先道:“爸,妈。”
夏若灵魂归窍似的忙不迭也起来,双手垂在身前紧紧绞住,“……叔叔好,阿姨好。”
言敏容一脸镇静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先坐,我们放下行李。”
说罢拉着身后的方父就回屋了。
“怎么办……”人影没了,但夏若心脏一点没从嗓子眼儿下来,反而越跳越高,像要撞破脑袋,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爸妈……”
“没事,”方知有握住夏若因为不安而攥得发白的手,带夏若重新坐下,“我也不知道他们会突然回来,本来是明天回。别怕,我爸妈性格跟我差不多,不难相处。”
“可是,可是你跟他们说过吗?”夏若嗫嚅几下嘴唇,声音低到只成一线气音,“我们……的事。”
方知有道:“没有。”
夏若气息一滞,不知不觉更往方知有怀里缩,面色空白,方知有抚了抚夏若耳边没扎进马尾的碎发,耐心道:“我爸妈不反对刚成年就谈恋爱,他们也是大一谈的。而且他们会喜欢你的,别紧张,有我在。”
方知有话里的笃定仿佛通过交握的手心渡给夏若,她慢慢找回几分理智,调整呼吸,情绪稍平稳些后,细眉拢起一点,半是懊恼半是正经地推了推方知有,小声道:“你……我们,别,别靠这么近了吗?”
“为什么?”方知有看起来不赞成这个提议。
“因为你爸妈在呀……我们这样,不太好吧?”夏若想往旁边挪挪,任哪家父母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突然撞破孩子的恋情,大约都不会想看到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更别提她算是擅自来做客,还是应该矜持一点,也能显得更有礼貌。
方知有觉得无关紧要,但夏若一副“你不干我就会三天不理你”的样子,他只能妥协地由着夏若坐得离他远了……十厘米。
“不能再多了。”方知有没放开夏若的手,这是他的底线,而且他又在底线上加码,“再远,我爸妈可能会怀疑我们感情不好。”
这……这也有道理。夏若不再动了。
两位长辈没让年轻人煎熬太久,很快就从屋里出来,没换家居服,似乎一会儿还要出门。
方知有给父母也倒上水。
沙发是三件套,方知有和夏若占了双人座,言敏容和方迹舟在中间最宽大的位置上坐下。
“下午刚回来?”
言敏容先看自家儿子,端起陶瓷杯喝了口水润嗓子。
“嗯,比你们早到一点。”
方知有答完,偏头对夏若笑了笑,而后主动对父母道:“爸,妈,这是我女朋友,夏若。这次旅游我们和唐西他们一起去的。”
夏若没料到方知有这么直接,局促得浑身僵硬,但眼瞥到墨绿色沙发皮上两只紧紧贴合的手,心底又油然生出一股勇气,微微提起一个笑,说:“叔叔阿姨好,我叫夏若,是……方知有的女朋友。”
预想中的质疑和不悦都没有,言敏容眉眼和方知有八成像,可能由于常年高强度工作所以惯于摆一张凌厉干练的神色,一旦柔软下来却只剩满满的和善亲近。
她简单地跟夏若说“你好”,手里水杯放下,腰立直一些,似乎也有几分郑重和紧张。
方迹舟则更热络随意:“你好你好,我们就叫你小夏行吗?”
得到夏若肯定的回复,方迹舟就招呼夏若吃糖:“这些糖是之前亲戚家送的,挺好吃的,你尝尝,喜欢的话带点回去。知有也没提前跟我们说你要来,早知道就给你买点新鲜的,当见面礼,我跟知有妈妈这次去旅游的地方就盛产各种糖果糕点,但我们家三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吃,所以就没买。”
夏若受宠若惊地摆手:“不用不用……是我不该突然拜访,第一次来也没给叔叔阿姨准备礼物。”
她不由自主往方知有身边挪,原本挪开的距离又一点点挪回去了,想和方知有咬耳朵,但又碍于眼下的状况不好意思说。
“你别紧张,我们不反对你们谈恋爱,”言敏容在职场打拼多年,一眼就看出夏若不自在,对夏若笑了笑,说辞和方知有如出一辙,“小知成年了,他自己有分寸。他能带你来家里,说明确实很喜欢你。”她慈爱的语气一顿,说话对象换成方知有,霎时变得调侃居多,“当然,除非他喜欢未成年,那我们确实会考虑考虑要不要棒打鸳鸯。”
夏若:“……”
真是好冷的冷笑话。
她犹豫地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比方知有大一岁,同时不合时宜地恍悟,原来方知有偶尔活跃的幽默细胞遗传自母亲大人。
方知有好笑又无奈地喊了声“妈”,好像对这种带有教育警示意味的诙谐司空见惯,方迹舟也见怪不怪,看着夏若道:“你别介意,她爱开玩笑……小夏你应该和知有差不多大吧?”
……看得出来叔叔您也挺担心的。
“我比他大一级,大一岁。”夏若忐忑道。
方知有闻言纠正:“没有一岁,四个月。”
难得见儿子这么斤斤计较那么点无伤大雅的细节,两个大人稀奇之外暗地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面上笑意更浓,拉着夏若又聊了些生活和学习的事,得知双方学校就在对门,心头疑惑又解开一重,顺便就加了夏若微信,让夏若以后有事可以找他们,如果方知有欺负她可以跟他们打小报告。
夏若听到这儿脸一热,羞怯道:“没有,他,他没欺负我……知有他对我很好。”
她提一口气,克制住躲闪的欲望与方家父母对视,像表态或承诺似的,说:“我也很喜欢他。”
这句话比之前每句话加起来都要坚定。
这是她必须要说的话。
不仅是作为一个陌生人,让言敏容和方迹舟放心,相信她对方知有的感情并不轻率敷衍,更是说给方知有听——她在回应他。
她会回应他。
她会紧紧抓住,那些她想要抓住的人事物。
这是方知有为她指出的路,他是这条路上的最最独一无二,无可比拟,是她不愿放弃的宝物。
方知有面上一怔,心头溢出丝丝难为情的悦然触动,和夏若相视一笑。
今天突如其来地打了照面,言敏容和方迹舟本想留夏若吃完饭,夏若以今天跟母亲说过会回家为由拒绝了,两人便没强求,嘱咐方知有将人送回去,便相携出门逛超市买晚饭用的菜。
只是临走时,言敏容在玄关又对着方知有添了一句:“小知你晚饭不回来吃的话提前说,不然一会儿把饭蒸多了。”
方知有:“……”
夏若:“……”
门关上,长辈们走了,方知有把夏若要带走的东西拿出来,送夏若去地铁站。
“真的不能送你回去?”
方知有把行李箱拖在手里,不让夏若拿到,“我想送你。”
“不要。”夏若按住方知有手背,轻飘飘拉扯几回,抠他手心示意他放手,说什么都不松口。
方知有松开行李箱拉杆,改为抓住女朋友的手,“为什么?”
“我,我没跟我妈说你要去……你去了,没饭吃。”夏若憋了半天,把方母的玩笑灵活改编了下。
方知有说:“我可以不吃饭。”
夏若没辙了,推他:“不行,要吃晚饭。”
方知有被推走两步,忽地转身反手将夏若抱进怀里,一笑,语气却遗憾道:“好吧。下次。”
“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
地铁口人来人往,方知有温热的体温和天空尚未昏暗的光迫使夏若垂眼,害臊地搡他一下,小声应:“知道了。”
方知有不放她:“再说一句,还有一句。”
夏若想了想,眼皮颤颤慢慢往上抬,融入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待,稍微大胆地提高了一点音量:“下周见。”
方知有额头抵下来,嗓音清朗:“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