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少女

半夜,城堡某个华美的客房里。

“她晕过去了!”安默拉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她挥着手,激动地说道,“是真的晕过去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杰拉尔德坐在门边,同情地说道:“你们说了三分钟话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谈崩了呢。”

安默拉往**一倒:“她看上去身体不错,我确信我的话没有任何刺激性。我当时只是平静地阐述了布尼死亡的事实,而这个事实她在一周前就已经知道了。”

“这就叫玻璃心。”杰拉尔德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位夫人很理解,“当然,你是不会懂的。”

“我觉得这种事情只要挤一两滴眼泪就够了!可她晕过去了,晕过去了你懂吗?”安默拉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而且这位夫人的情绪未免太外露了,她一直在跟我抱怨那些用眼神猥亵她的贵族老头子……”

杰拉尔德赶紧打断她:“你不用跟我说这部分内容。”

安默拉把枕头按在自己头上,闷声说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外交史是以气晕一位权倾北方的大贵族为开端的!以后每次会晤我都会想起她晕倒的场面!简直是噩梦!”

杰拉尔德这才发现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静沉着,她也会担心会谈的成效,也会忧虑这次社交失败带来严重后果。

“这没什么……”杰拉尔德试图用空洞的话安慰她,“现在‘第一次’这个词基本上就等同于‘黑历史’了。”

安默拉直挺挺地从**坐起来:“没什么?现在有至少十个医疗队在抢救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她给……给杀了!”

“抢救……”杰拉尔德也觉得有点夸张了,“你真的没有对她做什么吗?”

安默拉把手里的枕头狠狠地砸向杰拉尔德,可是它又松又软,飞到一半就落了下来。安默拉暴躁地说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低头喝了一口糖精,抬头就发现她就晕过去了。”

“糖精?”杰拉尔德皱眉,“你喝了一口糖精?”

“就是一倍杯超级甜的奶茶,大概是半壶水半壶糖的那种程度。”安默拉抱怨道,“前财政大臣在她这儿用了一次下午茶之后就跑去洗胃了。”

杰拉尔德觉得自己可能找到原因了:“那她可能有高血压什么的,晕倒很正常。”

安默拉又倒回**,无力地说道:“她看起来比莲恩还年轻,身体好得不像话。”

杰拉尔德不以为然:“看上去再年轻那也有六十岁了,身体机能肯定不如年轻人的,高血压高血糖不是这个年纪常见的问题吗?”

“你多大了?”安默拉冷淡地反问道,“上个世纪就有人称你为最强之人,你能说说你在这个世纪有多大年纪了吗?有没有被高血压以及颈椎问题困扰?”

“我……这是不一样的……”杰拉尔德的辩解显得很苍白。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从外面传来。

杰拉尔德闭上嘴,然后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一袭白色丝质长裙的温妮夫人。

她被魔法顾问小心搀扶着,姿态柔弱,但是脸色红润健康。她原本高高盘起的金发放下来了,纯白色丝质长裙一直拖曳到地上。这件裙子的领口开得极低,大概到了肚脐眼的位置,裙子上的褶皱诠释着简洁而直接的美。她围着黑红色手织披肩,这个厚厚的披肩将她□□的皮肤都给遮掩住了。

安默拉不知什么时候从**爬起来了,她走到门边,惊讶地说道:“奥尔丁顿小姐?您应该躺回去养养身体。”

“我一定是吓着您了。”温妮夫人神色黯然地说道,“这是老毛病,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犯。”

安默拉温和地摇头:“没什么,您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作为赔礼!”温妮夫人忽然抬高了声音打断她,她微笑道,“我做了点焦糖布丁,希望我们能在它的点缀下把下午未完的话题谈好。”

杰拉尔德把门完全拉开,迎接她进来,他看见魔法顾问背后跟了一大串女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餐盘。魔法顾问将温妮夫人搀扶到沙发边上,然后那些女仆们将餐具一点点摆上茶几。

杰拉尔德闻到了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甜腻味道,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安默拉,然后默默跟随魔法顾问和女仆退出了房间。

安默拉至少看见了二十种糕点和一壶满满的糖精,她艰难地问道:“我记得您还酿了点葡萄酒……?”

她情愿喝葡萄酒,这些糕点卖相不错,但闻起来真的是恶意满满。

“快坐下吧,您为什么老是站着说话!”温妮夫人愉快地催促她,“您看这个,芒果布丁,我亲手切的芒果,然后亲手将它打碎,真是棒极了。”

安默拉在她面前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芒果布丁碟子:“谢谢……”

“至于葡萄酒,我真是太抱歉了!”温妮夫人遗憾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一陷入悲伤就会忍不住酗酒……”

“这没什么,葡萄酒不重要!”安默拉迅速咬了一口布丁,“您的布丁非常……有特色。”

甜。

超级甜。

安默拉几乎要识别不出甜味了,她捂着牙,重新拿起奶茶杯子:“不过您真的要注意饮食了,您的身体状况似乎有点糟糕。”

“只是最近有点糟糕而已。”温妮夫人忧愁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奶茶,“我的心脏有点问题,受不了刺激……”

“噗……”安默拉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奶茶喷出来,原来这女人真的是玻璃心。

“我真的感觉非常疲惫。”温妮夫人用泛着泪花的眼睛注视安默拉,“孤身一人住在这样宏伟的城堡里,四面八方都是试图伤害我的人,我脆弱的心脏有点承受不了。”

是,她就是用这样一颗“脆弱”的心脏杀掉了自己的前三任丈夫,圈禁了自己的全部子女,

安默拉觉得这个会晤一下由严肃的双边磋商变成了女性之间的情绪倾诉:“您可能需要找第四任丈夫了。”

温妮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安默拉以为她要生气的时候,她忽然红着脸笑了起来:“这真是……您居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确实需要一个强壮的肩膀依靠,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安默拉在心中为她的第四任丈夫默哀,然后装作关心地问道:“您有什么意中人吗?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是北方最古老的家族艾尔索普?”

这个应该是比较靠谱的猜测,因为温妮夫人已经嫁过一位亲王、一位北方大贵族、一位军团总司令了,她没可能挑个比这水平更低的。而在整个帝国,水准高于这个的,除了北方艾尔索普家族,那就只剩下半条腿入土的皇帝陛下了。安默拉觉得她不可能嫁给皇帝,所以应该和选择与艾尔索普家族联姻。

“不,不是。”温妮夫人一扫刚刚忧愁的情绪,面上微微泛起羞涩的红晕,她揉着餐巾,抬头看了一眼安默拉又迅速低头。

安默拉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这家伙不会是要嫁来兽人部落吧。

“是南方的那位。”温妮夫人把餐巾揉成十分少女的形状,然后忸怩地说道,“梦魇公爵。”

“噗……”安默拉这次是真的把奶茶喷出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拿餐巾擦桌子然后道,“意料之外,意料之外。”

虽然这些年帝国贵族们常用南北通婚的方法来缓解新旧贵族矛盾,但是这个方法绝对不适用于梦魇公爵和奥尔丁顿小姐身上。他们一个是南方贵族领袖,新贵族的代表,一个是北方贵族领袖,旧贵族的尊严,要想结合在一切是不可能的。可是温妮夫人似乎已经彻底陷入爱情,她忘乎所以地沉浸在了美妙的想象中,完全不在意两人身份的鸿沟。

“我一直挺喜欢他的。”温妮夫人没有在意她的失礼,她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神柔软得能拧出水,“这样的优雅,这样的孤高,就像独自在湖面上游曳的黑色天鹅。”

这真的是在形容康纳里维斯吗!?

安默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能僵硬地微笑,陪这个伟大的六十岁女人幻想她的第四次婚姻生活。

温妮夫人一直在安默拉这里呆到了大半夜,两个人的谈话在甜腻的冒着粉色气泡的氛围中结束了。安默拉觉得自己当时从陨星底下逃生也没有这么疲惫过,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没能把话题带到“通商”这个问题上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温妮夫人回避了一切有关与兽人通商的关键问题,她的重心一直是“婚礼穿点什么好呢?”“咖啡色会不会显得有点无趣?”“被子要黑天鹅绒还是羊毛?”诸如此类……

安默拉在她离开后又一次倒在了**:“这样下去不行,我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真难得,你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杰拉尔德坐在墙角处幸灾乐祸地说道。

安默拉在**翻滚了一下,她捶着枕头说道:“只要我一提通商,她就立刻想起布尼,然后立刻一副要晕倒的架势!她说自己心脏有问题,我不敢逼太紧,万一她又被送去抢救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的美丽柔弱真的可以成为强有力的武器,可以说温妮夫人将这种武器发挥到了极致。

“早点睡吧,明天还能继续与她斗智斗勇。”杰拉尔德打了个哈欠,“我关灯了。”

房间里陷入黑暗,安默拉爬回被子里,睁着眼睛,一直在想要怎么突破温妮夫人这个坚固的屏障。

另一边,温妮夫人的卧室里。

这里满地都是粉色的羽毛,窗幔与窗帘都是蕾丝的,看上去少女得有些夸张。房间不太大,甚至不像是主卧,更像是比较私密的休息空间。墙壁边缘有微微突起的扶手,四面墙壁都被打造成了内嵌式的衣橱,里面从三百年前的宫廷装到现在流行的学生款式都有。

温妮夫人趴在**,翻阅着一本画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照片,全部都是同一个人。

魔法顾问走到她身边,然后悄声说道:“奥尔丁顿小姐,爱丽儿小姐快要不行了。”

温妮夫人翻页的手顿了一下,她眼中熟练而迅速地蓄起泪水,然后用凄美的姿态抬头看着魔法顾问:“别告诉我这种消息,你知道我承受不来的,我现在真的太脆弱了!先是陪伴我好多年的布尼,然后是我最爱的女儿……哦,天哪,她是金发的那个吗?像我一样美丽的金发……”

“不,爱丽儿小姐是褐色头发的那个。”魔法顾问垂着头,语气沉重,“她想见见您。”

温妮夫人啜泣着,说话模糊不清:“不,真的,我真的承受不了了,请让她等我心情好点再说吧。”

“可是她也许活不过今晚了。”魔法顾问的语气里有一丝颤抖,但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

温妮夫人哭泣着,用悲伤绝望的眼神看着魔法顾问摇头:“不行。”

魔法顾问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退出房间,正要关上门,可是被温妮夫人叫住了。

“记得给我带一份她的大腿肉。”温妮夫人脸上还挂着泪水,但是声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是的。”魔法顾问打了个冷战,他关上了门,低头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昏暗的灯光摇晃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敲打着玻璃。

温妮夫人又一次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画册,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划过照片上那人精致的面孔:“这样的美貌……这样的美貌……我真需要这样美丽的孩子。”

照片上的人不是康纳里维斯,而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