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模拟刘葵歌案发现场原景,谢春风根据昨天在现场看见的痕迹,除了将门闩落回去,还落了一把锁。

这把锁是把元宝模样的锁,大且长,乃是黄铜所铸,十分沉。锁面有个繁杂的千山烟雨图,用极细的刻刀雕出千万根细如丝的线条,层层线条叠成座座高山,妙的是这刀刻的高山还好似笼罩在迷蒙细雨和薄雾之中,叫这千山烟雨景象栩栩如生。

就算是京城,也少有这样能工巧匠做出的玩意儿。

谢春风昨天没注意,方才反锁门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桐木门闩被破门而入的巡捕撞成两段,门闩上方的位置还有两处对开的损坏痕迹。

想来绥远昨天和今天都没仔细勘察过现场,谢春风只略微找了下,就在屏风座下头摸出了还连着锁扣的锁。再跟门上的痕迹比对,确定是这双锁扣无疑。

大概是京都府的人撞门的时候,这锁带着锁扣飞落出去,屏风座底厚又矮,绥远他们也就没瞧着。

或是压根没用心找过。

锁扣是一双蝴蝶,被锁一闩,端的是一副彩蝶齐飞的样貌。但只是世面上普通的锁扣,做工粗糙,家家户户门上都有的。和千山烟雨图的锁仿若云泥之别。

与其说谢春风做事严谨,不如说她想法死板。捡到锁扣和锁的时候,谢春风鬼使神差,找了家伙将锁扣安了回去。

做戏要做全套,因此她安得还挺牢。

这会儿被外头的人用力一推,扣在蝴蝶锁扣上的千山烟雨锁“哗啦”几声作响,突兀且声大,刺耳得很,叫人心惊又焦躁。

门外的和门里的好像都没料到被反锁的门会有这动静,双双沉默了下来,一时半刻里外都没人轻易开口。

秦不知怕鬼,可不怕人。

虽然没有影子落在门上头,但这分明就是人才闹得出的动静。

大踏步绕过屏风,秦不知的手指在门上的锁上迟疑落过一瞬,但很快抽出腿上短匕,用力将锁扣一挑,将门大喇喇拉开。

“干什么?!装神弄鬼的!”

秦不知大喝一声,不知道是壮胆还是撒气,惊得门外退缩成一团的小丫头惊叫一声。

是莺歌楼的小丫头美英。

莺歌楼穷,前后就只有白妈妈和这一个丫头在忙活。刘葵歌只管唱歌弹曲儿挣钱,十指不沾阳春水。在白妈妈的嘴里,美英听话又懂事,勤快得很。

“美英?”

谢春风将吓得泪眼惶惶的小丫头拉进房里,再看了外头左右,只有她一个人。

“你来这儿做什么?”

美英怯怯觑一眼秦不知,将抱着的一小袋蜡烛呈给谢春风看。

“白妈妈说你们要找杀葵歌姐姐的凶手,叫我给你们拿蜡烛,将房中照得更亮一些。”

今日里绥远对这桩案子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白妈妈是看在眼里的。

秦不知和谢春风深夜前来,白妈妈正忧愁得睡不着觉,在小院中独自斟酒独自饮,痛哭没钱没背景的小百姓命如草芥。听闻秦不知和谢春风是为了刘葵歌而来,白妈妈感受到了雪中送炭的暖意,恨不能将所有能提供的东西都提供给两人。

白妈妈今夜忧愁饮酒,又哭又叹,曾晕过一小会儿,还强撑着自己为秦不知和谢春风鞍前马后。秦不知见不得女子这般为难自己,方才勒令白妈妈去歇息。

约莫是白妈妈不放心,遣了美英送来照明的蜡烛。

蜡烛比灯油珍贵,这是白妈妈的心意。

谢春风从美英手上取过那小袋,递给秦不知。

秦不知讪讪的,懊恼刚才将小丫头给惊吓住了,想着展一个笑颜哄一哄小丫头,却见那丫头怔怔看着房梁上悬的红纱,眼里又惊又怕,霎时就盛满了泪。

屏风遮挡不住上方,没了尸体坠在下头,那道红纱飘飘****。

红纱是刘葵歌的,凶手是就地取材。勒死刘葵歌后,用她的红纱将她往梁上挂。

“美英。”

谢春风心疼将小丫头转了个方向,不叫她再看见房梁悬的纱,拍一拍她的背。

“我听隔壁的徐丫头说,莺歌姐姐是穿着红衣,被红绳吊死的,死了之后会化成厉鬼。”

美英抽抽搭搭,看着谢春风。

这穿玄色京都府公服的女巡捕,总给她这样的市井丫头莫名安定的力量。她好像是要从谢春风这儿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不管谢春风说什么,她都会将那话当做最正确的答案。

“美英,你怕鬼吗?”

谢春风攥着美英冰冷的手,将她带到门扇后头,避开从大开的门那儿来的寒风。

美英迟疑,好像怕谢春风笑话,犹豫了许久,才点点头,“白妈妈说,鬼会吃人。”

谢春风又问:“那你觉得你的葵歌姐姐要是变成鬼,会来吃你吗?”

美英毫不犹豫,用力摇头,“不会!她是最好的姐姐!”

“她对你很好吗?”

美英用力点头,“很好,很好的,她对我和白妈妈都很好。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能喝很稀的粥,她来了之后,我们才能吃上白米饭。她还带我们去喝羊肉汤,还给我们买新衣裳。”

美英说着,情难自禁微微抽泣。

她和白妈妈之前确确实实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若不然也不会长得这样瘦小,双肩微微缩着,全然是一副因贫穷困窘而不自信的模样。

刘葵歌在某种程度上确确实实是她的救赎,是她的一道光,将她和白妈妈从困苦的日子拉出来。

哪怕这道光照进来不过短短两个月。

谢春风想到过去的自己,双眼有一瞬间迷茫,仿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仿佛美英就是当年的自己。

秦不知站在一旁,看谢春风拍着美英的肩膀出神,有那么片刻面上还浮现脆弱,叫他也想拍一拍她的头。

但不过只是一下下,谢春风面上的脆弱和迷茫极快散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将她拎起,她又得顽强起来。

秦不知伸出去的手尴尬收回,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问美英:“莺歌姑娘有家人么?”

美英对秦不知还怀着些恐惧。

他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可还是记得的。

“没……没有了,葵歌姐姐说她无父无母,我们就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家人。”

“最后的?”秦不知皱眉,“是唯一吧?”

或者是唯二,毕竟美英和白妈妈,是两个人。

美英摇头,认真道:“莺歌姐姐说的就是最后的。她常说白妈妈和我就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家人。”

秦不知古古怪怪和谢春风对视一眼。

哪儿有人用这种措辞的?什么最后的?她怎的就笃定她往后不会再遇上良人,成亲生子,有自己的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