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和秦不理都不知道,像游魂一样面无血色、脚下虚浮的秦不知“飘”过来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只有秦不知自己知道,他脑子里浮浮沉沉的,都是他昨天迷迷糊糊的时候见着的:

比方说他大哥客客气气低着头和谢春风说话——他大哥从来没这样客气和人说话过;

又比方说谢春风也客客气气地和他大哥说话——当然谢春风也从来没有这样客气地和秦不知说话过。

他们的语气,客气之中又带着互相欣赏,叫秦不知昏昏沉沉中由着二人过分靠近的距离,脑补了一出眼光甚高的痴男怨女一见钟情的故事,从头到脚地冰凉。

就好像现在这样,看见二人面对面站在秦府门口说话,明明才相识第二天,就已经显露出一些亲密来。叫秦不知很难不从脚心凉到天灵盖,凉得透透的。

他喜欢的姑娘,对着他大哥温言细语的。

换成是旁人,他了不起打对方一顿,仗着小世子的身份叫对方知难而退。

但换成是他大哥……

别说他能不能,他就算能打他大哥,最后也可能是被他大哥反手痛殴一顿。

秦不知在原地顿了一顿,觉得双足灌铅,再走不动了。

他大哥很少赏识女子的,若他真对春风一见钟情……他们两个年岁差得又十分合乎世俗地相当……

秦不知不想往前走了,想掩面哭泣。

这副颓然的姿态,落在秦府门口一众人眼里,就是个摇摇欲坠的姿态。

“小世子是不是又见了死尸了?”

跟随秦不理的侍卫出声,无不担忧。

连带秦府门口的几个家丁都担忧得走下台阶来。

“京城哪儿能天天有死尸?你们小世子少爷又哪儿有那种好运气,能天天见死尸?”

秦不理好笑看着自家幺弟备受打击的震惊神情和脚下虚虚实实的步子,突然恶向胆边生,一手略略一抬,虚虚落在半转身子,皱眉看着秦不知的谢春风背后。

从秦不知那儿看起来,就是个拥着谢春风的姿势。

轻轻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明显,四五步开外的秦不知又惊又怒又怂,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干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泫然欲泣。

“哎?哎呦!我的小世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立即就有人慌慌张张往前去,将秦不知扶起来。

秦不知靠着几个家丁的搀扶,勉强站好了,走近秦不理和谢春风二人。

但看看秦不理,再看看谢春风,秦不知双唇蠕蠕颤动,说不出话来。

秦不理好笑拧眉看着他,“你这是怎的了?谢大人还在这儿呢,你莫叫她看笑话。”

捉弄自家幺弟,可比打倭贼有趣得多。

秦不知瞧着像看一只奇珍异兽一样看着他的谢春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瞬间心碎了、心死了。

倘若春风看上了他大哥,他哪儿还有半分胜算?

可怜他的心,这会儿已经被揉得稀碎,碎成了一口白气,被他呼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我……”秦不知张口要说话,瞥见他大哥的手搭上了谢春风的肩,谢春风居然没个甩开他的反应!

两行清泪从秦不知大睁的双眼落下,泪水一迷蒙,他就什么都看不着,只想着尽快逃离这儿,眼不见、心不烦。

“你怎的了?”

偏他大哥还有意要追问。

秦不知低垂着脑袋,不看秦不理也不看谢春风,吸了吸鼻子,才道:“我查案累了。”

“你今日查到了什么线索?”

秦不知颓然将重量全都放在身旁家丁身上,盘算着是不是今夜避开他大哥,去言照清家睡算了,就听见谢春风问。

秦不知想了想,觉得绥远那被他们猜透了的龌龊心思不好说,今日里又确确实实没探知什么有用的线索,低垂着脑袋答:“没什么线索。”

久久没有声音。

秦不知察觉异样,抬头看去,见着谢春风定定看着他。

那目光,有失望,又有了然。

谢春风的眼睛又会说话,就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秦不知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又或者是:我就知道你秦不知不会将这桩案子放在心上。

“秦将军,今日多有叨扰,多谢了。”

不等秦不知仔细探究谢春风的眼色,谢春风果断抱拳转身,冲着秦不理谢道。

秦不理瞥一眼秦不知,笑着道:“哪里哪里,提供破案线索是我等京城百姓的职责,没帮上谢大人的忙,秦某愧疚。”

谢春风不擅长这种虚与委蛇的客套话,端正再行了礼,冲着秦不理颔首,抬步就走。

秦不知委委屈屈,蔫蔫看着谢春风远去的背影。想跟上,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跟上。

海卫军的头子,他大哥,他哪儿有勇气跟人家抢?

“傻愣着干什么?”秦不理好笑将蔫得没个人样的秦不知用力一推,往谢春风走的方向推过去,“这么晚,你叫人家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

秦不知往前踉跄了几步,差些一头栽到地上,下意识跟上谢春风几步,又怯怯转回头看秦不理。

“我……那大哥你……”

你喜欢的姑娘,我怎敢去送啊大哥?

“滚犊子!”秦不理面上作出一些凶相,“叫你去就去!”

秦不知一步三回头,看着他大哥没个留恋,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进了府门。两扇大门一关,秦不理和几个家丁还当真没丝毫留恋地回去了。

这是对喜欢的姑娘的合理态度吗?

秦不知有些懵,扯着狐裘一角随意擦了擦脸上,追赶上谢春风。

“秦小世子还有事?”

谢春风脚步缓了一缓,转头问他。

秦不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见谢春风今日穿的是京都府的公服,略嫌单薄,便解了身上狐裘,往谢春风双肩上盖,将人裹严实了。

“春风,不冷。”

谢春风低头看那领狐裘,这矜贵的选料和做工,厚实又暖和,她十年俸禄相加怕也买不起。

“我不冷,别弄脏了世子殿下的衣物。”

谢春风边说,边揪着狐裘领子,要将狐裘自自己身上拉下。

“穿着。”

秦不知固执将手按上谢春风颈前,将狐裘一把按住。

谢春风一皱眉,用力将秦不知的手打开。

秦不知呜咽了一声,“我大哥刚刚将手搭你肩上,你就没打他。”

谢春风皱眉看他,“什么搭我肩上?”

秦不知憋着心里的委屈,楚楚可怜地将谢春风看着。

谢春风回想了想,没想起来。

秦不理刚才有碰过她么?

看那秦小世子一副宛如被抛弃的小狗模样,抛弃他这只小狗的人还是她似的,谢春风心里居然闪过一丝内疚。

可是奇怪,她内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