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春风……

她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秦不知索然无趣捏着那青白瓷的精致酒杯,今日里第一百二十三叹。

叹完了,意犹未尽,照例要呜咽一声的。

这一声可怜兮兮的呜咽,就叫他大哥秦不理的拳头又砸了过来。

“大哥,你打我做什么?”秦不知泫然欲泣,一双眼微微发红,憋着两泡泪,可怜兮兮将自家大哥瞧着,“打人也别打头啊,娘说了,打头会叫人变笨的。”

秦不理心中有一瞬罪恶感,但立即惊觉自己是险些又被秦不知这叫人惊艳的神色给蛊惑了过去。

强行散去心头的良心不安,秦不理以掌作扇,往秦不知身上拍打去。

“变笨,变笨!我看你已经够蠢了,再蠢一点也无妨!”

海卫军的手,那可跟一把铁扇没什么两样。

秦不知以前没见过砂锅那么大的拳头,见到他大哥的后,他见过了。

秦不理一年才回来一趟,秦不知每次都要先感叹他大哥又比上一次见面壮实不少——

越来越像一座山。

开玩笑,海卫军头子的一巴掌,那可是能将倭贼扇上天的!

秦不知被他大哥打得跳起来,满屋子乱窜,哀哀求饶叫唤。秦不理偏不解气,还要追着他打。

“大哥!大哥!你打死我了,谁给你养老送终?!”

秦不知空手接白刃,将他大哥砂锅那么大的拳头抵住。

秦不理三十高龄了还未娶,年前还立誓东南海患一日不除,他秦不理一日不成家。

东南的倭贼连绵不绝,自前朝来就没个消停,那是能立即除去的样子么?

秦不理这一誓,不吝是表明了这辈子不婚不娶了!

誓言是写在信里,千里迢迢送回秦府的。

邰锦郡主接到信之后,不敢置信叫人读了七八遍,才好像听明白了秦不理的意思。

但秦不理不在,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总得发泄在当事人身上,才好叫已经出了一口气了。

情绪积攒了一年,等到镇守东南海关的秦不理好不容易得归家省亲,邰锦郡主前几日终于能哭着将秦不理实实在在地打骂了一场。

他们的爹秦绍祺倒没啥,当着邰锦郡主的面,还乐呵呵笑出声,拍着秦不理的肩,语重心长地赞,“不错,不错!好男儿志在家国!”

惹得邰锦郡主也跟秦绍祺闹了一场,重翻旧账,将当年秦绍祺没同她商量就把秦不理塞到东南海卫的旧事翻了出来,哭闹得连在谢春风那儿受了委屈的秦不知都无心管顾。

这几日家里气压低,秦不知心里的委屈除了他大哥也没人察觉。

这不,他大哥听说听音坊的姑娘能歌善舞——当然也有做那些宽慰人的生意的,可他大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地只带秦不知来听曲儿。

单纯来听曲儿。

也单纯为了躲邰锦郡主张罗的一天七八场的相亲。

他这般为自家幺弟开解,这小没良心的还不领情,唉声叹气的,叫唱曲儿的可怜姑娘还以为是自己唱得不好,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往下落,着实叫人心疼。

秦不理哪里见得人家受委屈——他这会儿也没想到自家小弟也是受了委屈的人。

“你死了,我叫言照清给我养老送终!”

将人打得差不多了,秦不理暗暗满意秦不知结实的身子,当着房中惊愕得要掉下巴的歌姬舞女的面,恶狠狠扔下一句。

“言照清?”秦不知龇牙咧嘴去捂身上被他大哥打疼的各个地方,两只手全然不够用,“他?他能不能到老还说不准呢。”

秦不知后一句是嘟囔着出来的。

也不是他赌咒自己的好友,而是言照清那状态……

自从南理阿弥两年前被人私刑砍了头,言照清就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南理阿弥扎在他心口那一刀伤了他的心脉,这冷面参将一蹶不振是因这重伤。

只有他们这些知情的人知道,言照清是情根深种,南理阿弥死了,他也不愿意独活了。

越是临近新年,言照清身上的人气越是萎靡。秦不知这段时日强化了对言府的晨昏定省,对自己的亲爹都没这么上心,就是怕言照清在言爹代天子巡视的时候,在家里胡思乱想,一个想不开,嗝屁了。

唉……他也想嗝屁了。

谢春风已经十天没搭理他了。

以往他死皮赖脸跟着她,她不过是目不斜视,被他跟烦了,赏过来的白眼都能叫他高兴好几天。

他又不是能藏住喜事的性子,逢人就分享:

“春风今天看我了。”

“哦?谢大人是怎么看小世子的?”

“这样看。”

秦不知每每学谢春风斜眼看他的模样,总叫对方无语一阵,惋惜一阵。

可能惋惜秦不知是个不知好赖的傻子。

秦不知懂,不愿太懂。

反正只要春风能看他,他就高兴。

可是这十天,别说白眼,谢春风全当他是空气,他就算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也当他是个透明的鬼似的,穿过他身体,落到他后头的某一个点去。

他还宁愿谢春风狠狠给他个白眼。

秦不知没忍住逸出嘴边的叹息,像只委屈的狗子一样又不自觉呜咽了一声。

秦不理被海上风日吹晒得黑黝黝的大手已经高高扬起,看秦不知这打蔫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落下去。

又将秦不知脑袋一推,低斥道:“你这么喜欢人家,怎的不叫圣上下旨,将她许给你?”

天子的旨意,谁敢违抗?这不就是最快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想要抱得美人归,抢回来不就好了?

秦不知无言看着自己大哥,像看一个头上长犄角的妖怪。

“大哥,你这样子是找不到真心喜欢你的姑娘家的。”

只会抢到日后恨他的姑娘。

他大哥的脑子是不是被东南的海风吹傻了?

“哼,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有赐婚的路子不走,偏要自己追,你追了两年了,追上了吗?”

秦不理鄙夷秦不知这追着姑娘跑两年,居然没将姑娘追到手的无效行径,嗤了一声。

那姑娘到底是长了几对三头六臂?秦不理只听说这姑娘都二十四了,比秦不知还大了快五岁,但还没见过人。

没听说京都府里头有什么倾国倾城的货色啊……

“只要我坚持,春风——”

“谢春风!你不要无理取闹!你说这女子是被杀的就是被杀的?!她分明是上吊自尽的!”

秦不知这厢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传来的怒喝就打断。

嗯?谢春风?!

秦不理就看着秦不知双目一亮,像见了骨头的狗。

抬头叹息看房顶,秦不理觉得秦家出了秦不知这样一号人物,也算家门不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