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可大大惊诧了众人。
才哥儿的刀立即抽了出来,厉声喝问:
“你杀了四皇子?!”
文内官涕泪涟涟,用断了的手肘艰难掩面痛哭,哀泣道:
“我和小田子就在外头,我们……我们都知道程家诺的人在里头行什么事情,但是……但是都没进去……我们也是杀人凶手!我们也是杀人凶手啊!”
说罢,嚎啕大哭。这么多年的懊悔和无能的恼怒终于找到了一根舌头宣泄出去一般,全然不顾及自己身在哪儿、什么状况地张嘴放声大哭。
原来是这个杀……
虽然并非亲自动手,但旁观杀人而不阻拦,也是恶。
才哥儿将刀滑回刀鞘里头,鄙夷嗤了一声。
房里的人也都不觉得他可怜,像陆汀说的,“你当时既然没有勇气阻止,如今后悔有什么用?那可是一条人命!还不是普通的人命,是一个皇子的性命!你们真是大胆!一个内官,居然敢杀皇子!”
谢春风敏锐抓住文内官方才的话,“程家诺的人?动手的不是程家诺?”
文内官仍在自己的崩溃情绪中,被陆汀用力拍了一下肩,才抽抽搭搭停下。
陆汀虽然嫌弃他,但顾念着同是内官出身,文内官又身有残疾,看着落魄又可怜,陆汀便还是给他拧了一块湿布巾,给他擦脸。
“行啦,你也别哭啦,赶紧的,谢大人问你话呢。等到天亮,你这条舌头可要还给人家。”
陆汀没个好气,这会儿对文内官全然没法同情。
文内官缓了好一会儿,才抽搭将这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无他,不过是一个少年怀春的平常事,坏就坏在,他爱慕的对象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
“那不是一个活人。”文内官低声道。
他声音这一压低下来,就显得瘆人。这房中才来了一个神神鬼鬼的空有眼洞的老头,再来文内官这哑着嗓子这一遭,各人的后脊梁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祝大头搓着自己的手臂,低声咒骂了一句,破了这低声一句之后带来的回**的余波。
“那是一个死人。殿下带奴婢去看的时候,奴婢也被吓到了。那是一个……真真的死人……”
在普昌宫最里头,有一间房,和普昌宫其他破落衰败的地方不一样,这房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挂着层层白纱,屋顶被掀开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方便月光洒落进来。
月光落下,被四方的顶切成四方形,照着安静躺在那张美人靠上的女子。
四皇子玄黄几乎是文内官一手带大的,比起同别的皇子,甚至是他的母妃宓妃,玄黄和文内官更为亲近。
也因此,发现了这样一个女子、爱上了这样一个女子,玄黄深思熟虑之后,就带着文内官去看。
深思熟虑的并非是要同人分享这个秘密,而是他决定要娶这个女子,一个天天夜夜躺在普昌宫里不会动弹的女人。
一个死人。
清冷的月光下,玄黄缱绻抚摸那女子的头发,才十五的少年满面温柔,同文内官说:等我成年,我要娶这个女人为妻,她若不想待在宫里,我带她出去。
文内官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又惊惧又心疼,低下头来。他被赶出宫后,这么多年在心里一直还是自称奴婢,连方才和谢春风他们供述,也都还自称奴婢。
但这会儿,他连这固执的自称都忘了,又嚎啕一声。
“我应该要阻止他的!那是万大家的女人,就算死了,那也是万大家的女人啊!殿下不认识,可是我认识啊!我见过啊!她早就死在当年那场宫变里头了的啊!”
万大家,大内官万辛。
房中静默,好半晌,谢春风才困惑问出声,“你的意思是,四皇子在普昌宫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非但是个死人,还是大内官万辛的女人?”
很多人都知道,大内官万辛同别的内官不一样,不是自小就经历一遭成为内官的。万辛三十三岁之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甚至是助当今李皇平定天下的剽悍大将军,战功累累,军勋卓越。
李皇上位后,他原本能成为一人之下、一呼百应的朝堂栋梁。
但他没有走那看着能给万家带来百年隆昌的路子。
谁也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李皇登基后,竟自请命做内官,并且十分坚持,说是要陪伴在李皇身侧,以表永远伺候的忠心。
听说因他年岁大,经过的那一遭比别人更凶险一些,差些死在净身台上。
他的女人?
“你说的是……那是万大家的……什么女人?”
谢春风听见陆汀犹豫发问,转头看去,瞧见陆汀神色复杂。
谢春风曾听陆汀说过,若没有万辛收养,陆汀早在当年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在宫里经历了这么多纷乱,好多次凶险的时候都是万辛力保她一条小命,她才能苟活到现在。
万辛于陆汀,如父如母,养育之恩大于天。
普昌宫里的那一个,想来陆汀也没听说过。
文内官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万大家的什么人,但那女人在当年的内乱之前就在宫里了的。当今陛下率军入宫那天,是那女人领着宫中侍卫给开的门,奴婢那时年岁还小,但亲眼见过万大家抱那个女人。”
“不可能!”
这话一出,陆汀斩钉截铁否认。
“宫中史书记载,当年开宫门引援军的,是苏家的娘娘,是先皇的妃子,她和我义父怎么能抱——”
斩钉截铁的话只蹦出了一截,陆汀猛地瞥见李寻意面上的玩味神色,蓦地将话止住了。
宫闱秘事,向来不缺。这个中隐晦的弯弯绕绕,寻常人不必细想就能想到,端看想到的是真是假。
“荒唐!荒唐!不会的,我义父不是那样的人!”
陆汀气急败坏,双手背在身后,在房中来回踱步,步伐用力又沉,一张脸阴沉得很。
秦不知转头看谢春风,谢春风恰好也转头看他,秦不知便低声同她道:“或许咱们得去普昌宫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