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谢春风在宫中碰见秦不知被僵尸追赶的时候,因离得有些距离,秦不知和僵尸又跑得快,谢春风曾经几度丢失过秦不知和僵尸的踪迹。
后头是少年新郎鬼——即是四皇子的魂魄突然出现,给谢春风指明了僵尸的方向。
那时候,四皇子抬了手作刀,在自己的颈侧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因此谢春风甫一落地,就赶紧先砍僵尸的头颅,这才避免了秦不知被僵尸拆吃入腹。
谢春风这么久以来都没想过这个事情,为什么四皇子知道斩僵尸要砍头,为什么他能轻易摸到秦不知藏身的地方——当然,这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是怨魂,怨魂能穿墙过室,找起人来比她这样的普通人快得多。
谢春风也只是试探性问一问,能从文内官的反应这儿得到一个近乎明确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后头再问文内官是不是也有见过僵尸,也不过是她福至心灵的神来一笔,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十来年前,宫中已经有过僵尸,远非他们知道的、听说的三年多前惊现的。
文内官虽然断手又无舌,发不出声又比划不了,但那副惊惶得立即飙泪的神色,也叫众人心中清明。
谢春风问的,这怕就是答案了。
“四皇子是被僵尸杀的?”
才哥儿一蹲身,一抓倒地后无措往自己身后挪腾的文内官,严肃皱眉厉声问。
文内官涕泪涟涟,一张老皱的老脸惨不忍睹,心存一丝善念的人都不忍心欺负他。他这些年看来过得并不好,没了双手又不能言语,被赶出宫的宫人几乎没有什么钱财,他这十来年怕是没人照顾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眼见文内官蹬腿,汹涌落着泪,妄图将才哥儿的手甩开。李昭南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叫才哥儿听着了。
“四皇子身上无僵尸啃咬痕迹,只有一道致命刀伤在颈上。”
秦不知和谢春风已经双双站起来,并肩站着。秦不知低下头,附在谢春风的耳边,和谢春风翻译李昭南的暗号,并低声道:“那刀伤也不可能是僵尸造的,咱们在文殊庙见到的那些,压根就没了神智,怎么可能这么精准地摸索到四皇子的颈子,还伪造了一个自尽的现场。”
谢春风抬头看他,微微点头,低声说了两三个字,被人打断。
“哎,你们是小两口吗?怎么你们说话我们听不得是怎么的?房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的还咬耳朵做什么?”
出声打断的是祝大头。她面上的表情愤慨,像是有意要拿秦不知和谢春风做一个泄气的出口,将话这样吐露出来之后,再用力将才哥儿一推,双臂一掐文内官的腋下,将坐在地上的文内官一把提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并用力按住他。
“你坐着!我说了,有我在,没人能对你怎样!”祝大头忿忿道,边说边横房中众人,“什么僵尸?那都是市井里用来骗小孩的瞎话,你别怕。”
房中几人都蹙眉看这女匪头,不赞同都写在脸上。
“事关宫里,有外人在是不是不太好?”陆汀问,但说得隐晦,没指名道姓。
虽然没指名道姓,一双眼却是往李寻意和祝大头身上瞟的。
李昭南眼带着笑,看陆汀贼眉鼠眼偷偷打量人家的模样,敲一敲桌子。
才哥儿一听这节奏,乐了。
“没关系,若他们敢透露出半句,将他们的舌头砍下,叫他们没处说。”
带着笑意的威胁语句一说,被割过舌头的文内官一瑟缩,祝大头也怒瞪才哥儿。
李寻意却当是个没事人,好像这“他们”里头,并不包含他。
“没有舌头不能说话,没有手不能写字,不是还有一双脚么?”秦不知淡淡道。
才哥儿一挑眉,立即会意,出了门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带着笔墨纸砚。
谢春风原要接过来,秦不知不放手,陆汀见状,赶紧去接,并就站在李昭南身侧的桌子后头,殷勤研墨。
文内官见状大惊,这笔墨纸砚都备齐了,高大凶狠的执金吾还拽了他一只脚,拉扯着他的鞋脱下,丢下一旁,他怎么能看不出这是要叫他用脚执笔写字?
“文大人,莫担心,成大人取的都是大张的纸张,也有的是,你不用担心会写到外头。”
秦不知亲自将蘸了墨水的笔塞到文内官的脚趾缝里,一手放上他的膝盖,话虽轻,但眼中的森冷却重。
文内官还想抗拒,但秦不知施加在他膝上的力道不小,叫他不能动弹半分。
“哎,你们——”祝大头没走出一步,李寻意将她拦腰一扛上肩,将人带到厅堂中一角,放下之后,堵在角落里头。
“李寻意,他们是官差,难道就可以对百姓为所欲为?!”祝大头不满叫嚣。
秦不知已经在低声问文内官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全都写下来,你可听清楚了?”
文内官惶惶然看着他,连连摇头,并求救似地看向祝大头那边。
祝大头被李寻意堵了个严严实实,连个面都露不出来。一众人只听得李寻意道:“他们是在办案。”
“办你妈的狗屁!”祝大头娇斥一声。也不知道她对文内官是哪儿来的亲切感,更不知道她对朝堂官差如何来的这么大的恨意。
近似于无理取闹。
陆汀连连翻了两个白眼过去。
就听得李寻意呵斥声比她还大:
“若当年你爹和你义父有他们这样的官差相助,何至于叫你落了草寇,做一个土匪头子?!”
约莫是呵斥声太过凶狠,祝大头没了回嘴的声响。
房中再静,秦不知将文内官的膝往下一压,叫他夹着的笔落在地上的白纸上。
“宫中出来的内官多半身怀绝技,文大人,你虽然没了手,但是笔放你哪儿不能写字啊?”
目光炯炯,秦不知将文内官瞪着。
文内官眼含惊恐的泪看他,好半晌,一偏头,往桌上一垂首,将陆汀蘸好墨水的另一支笔叼在口中。
谢春风赶紧将白纸铺上那小几。
只见文内官衔着笔,头缓缓摆动,半晌,“文启成”这三个字工工整整落在纸上,同人手写的差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