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住的那小巷子,秦不知上次来过。
秦府的马车华贵,又宽,进巷子必然引起一番大动静。秦不知索性让姜小子将马车停在外头,自己步行进去。
谢春风的家住在最里头,坊内地形复杂。好在秦不知记性好,下了马车,迎着巷子两旁人家和小店的打量目光,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七拐八拐,走到谢春风家外头。
尚未走近,那暖意就从小小的宅子之中透出来,好似春风扑面,叫秦不知觉得恣意。
只是大门紧闭,秦不知抬手要拍门,又怕跟之前几次一样吃个闭门羹,又或是扑个空,便一时犹豫起来。
“也不知道春风在不在。”
秦不知喃喃出声,将耳贴上两扇门的门缝,仔细听。
有风声,有树叶摩擦声,也有鱼在缸中跃出水面的声。
就是没有人声。
秦不知一顿,察觉眼下多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垂头一看,跟一个流着鼻涕和哈喇子的小毛孩对上眼。
那双眸子灿得很,发着亮,扑闪扑闪的,像一对星星。
秦不知心头微微一软,但见着那小毛孩鼻下的污糟,还是微微后退了一步。
那孩子六七岁的模样,大概知道自己的鼻涕和口水遭人嫌弃,用黑乎乎油腻腻的衣袖胡乱擦了一把脸,跑出去,在附近寻了一块石板条,吃力搬到谢春风墙根下,堆叠起来。
秦不知看他放置石板条的位置,立即知道他的意思。将手中扇子往腰后一别,卷了袖子,和那小毛孩一块儿忙活起来。
一大一小挥臂苦干,不多时,七八个石板条一叠,恰好能供秦不知在谢春风家的院墙上露出双肩。
“哎哎,别走。”
像是怕惊动里头的人,秦不知以气声呼唤拍拍手上尘土就要走的小毛孩,自荷包里头翻出一小串铜板,指尖挑着,递给那小孩儿。
六七岁的孩子,自然已经知道钱是好东西。但哪儿见过这么多钱?
高高兴兴将秦不知手上的铜钱串一夺,跑出去几步,又转过身来冲着秦不知深深鞠一躬,再蹦蹦跳跳跑走。
白捡了钱的喜悦也不过如此。
秦不知看着那欢脱的小小身影,觉得好笑。一撩衣下摆,踏上堆叠的石板条,攀着谢春风家的院墙往里头探看。
若是没有人,或许他可以翻进去。
但翻进去做什么?秦不知还没想清楚,或许是看看谢春风的房间,闻一闻谢春风房里的味道。
这般想,秦不知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暗暗唾弃自己两句。
他追谢春风两年,为免谢春风觉得有压力,从未踏足这坊里。如今却好像是个不管不顾的登徒子,只想偷偷看看谢春风住的院……
秦不知才将头探上院墙边,便对上里头双双抬头看他的两个人。
耳畔微微的风声好像停了,万籁俱静,秦不知同谢春风和石斯年对视,没来由硬咽下一口唾沫。
那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双双侧首抬头看他。看他的眼神,又怪异又困惑,一副不知道该将他当做宵小蟊贼,还是该将他当做宵小蟊贼的模样。
“秦不知?你在做什么?”谢春风蹙着眉,问。
秦不知一手扒着院墙边,一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我……我敲了门,没听见……我就想看看……”
石斯年大惑不解:“我们二人就坐在这院中,没听到有人敲门。”
秦不知又用力一咽口水,“那……想来是我拍错了门,拍了隔壁家的……”
石斯年觑了谢春风一眼,站起身来,“小世子爷要么进来聊?”
秦不知迟疑,看向谢春风,“春……春风……”
谢春风撇开视线,垂下眼,不应答。
秦不知上下打量谢春风,看着虽然仍旧清瘦,但脸上的和露出的一截颈子看着已无大碍,只是还留下淡淡的疤痕。
不知道身上的和手上的怎样。
秦不知拼命压抑自己想同谢春风亲近的情绪,生怕给谢春风带来压力,口是心非道:“不……不必,我就是看看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我这就走了。”
说要走,还两手扒着墙沿眼巴巴看着谢春风,活像个求人挠头的狗子。
石斯年看他那模样,哪儿有劫天牢当天那气吞河山的骇人模样,又哪儿有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逞能模样?
石斯年差些好笑出声,凑近谢春风,低声道:“秦不知不吝是能助你办成事的人,你出卖点儿色相又何妨?”
谢春风掀掀眼皮,赏石斯年一枚白眼,“这是一淌浑水,你将他扯进来干嘛?”
石斯年噎了一下,“那你倒好意思将我扯进来?怎的我比那秦小世子多十两银子怎么的?”
谢春风默然。
眼风之中,还能瞥见秦小世子眼巴巴望着她。
天牢那日,她记得不太清晰,隐约只记得她盼着有人来救她,盼着他来救她,他便当真来了。
谢春风只记得他颈侧绷紧的青筋,和他的喉结。他身上的温度极高,他曾用脸贴着她的额,严实将她抱着,低声在她耳旁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谢春风还记得自他身上辐射出的强壮而凌厉的气息。
他功夫很好,底子不弱,她也是才知道不久。他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实力,以至于她和其他人一样,总觉得这秦小世子是一个弱不禁风、空长得高大的绣花枕头。
谢春风想起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时候,那双有力的臂膀和结实的胸膛,胸膛之中如鼓擂一样有力跳动的心,竟觉得脸上微微发红。
抬头看那可怜兮兮等着她召唤的大狗子,谢春风一时竟没法将这二人对上。
“春……春风……”
说要走的人,不甘不愿地委屈叫她。谢春风好像隐约能看到他身后晃动的狗尾巴。
“大局为重。”石斯年低声同她道,“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好像是给了谢春风一个借口,谢春风松动了,点点头。
石斯年便“哎”了一声,“秦小世子,你进来——哎!走门!咱们有门!”
晚了,秦不知欢欢喜喜翻了高墙落了地,落地时候脚下有个不稳,软软往旁倒了一倒,但又极快站好,兴高采烈往谢春风这儿来。
谢春风一时怔忡,还以为秦不知是跳下墙头就化成了人形的大狗子,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要将狗头搁到她的手上求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