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遍野尘埃 遍野尘埃 二 (9)

酸杏虽是把上坟的事看得很淡,但做起来,也是不敢有丝毫马虎。他捏着一张百元大票,十分认真地朝一匝匝的烧纸上印着。印好后,再仔细地把烧纸卷成喇叭筒形状,抚平,弄成半扇形的样子。因是他跟国庆、人民三家的份子,地上已经摆放了一大堆这样的冥币了。

这年头,村人富了,连带着躺在地下的先人也富裕起来。先前打纸上坟,家家户户都备有一个戳子。就是把木棍的一端磨平,阳刻上外圆内方的铜钱图案。打纸的时候,就把这戳子面用劲儿印到烧纸上。把打好的烧纸拿到坟上烧了,地下的先人便能得到一堆堆的铜钱钢洋,供自己度日使用。渐渐地,人们嫌这种冥钱太零碎,操作起来又费事。他们便改用十元的票子,覆压在烧纸上,制作成一匝匝的十元大票。自去年流通了百元大票,村人一律又把十元的票子改换成了百元大票了。试想,一刀纸有半寸厚,一张纸面能够印上八张百元票子。如此算下来,烧一刀纸,先人们能够多收入多少呢。况且,上坟的时候,不管大家小家,只要是成亲立业的,都要买上一刀纸。若地下的老祖是双亲的,还要买上两刀纸。一个年坟下来,先人们的收入,恐怕能抵得上一个银行了。可以说,每到年节上坟,都是先人们暴富发财的好日子。尽管振书和金莲时常提醒村人说,这种用纸票子印出的冥钱,是不能用的,全是废纸一堆,阴间的鬼魂儿们都不认,只认戳子印的铜钱。 还说,死人下葬时烧的纸草,若不是能通神的专业人士扎制的,也是没法在阴间使用。像振富下葬时弄的那些,统统都是白费钱。村人怎会相信他们空口无凭讲说出的鬼话,照旧使用新法子,像赶时髦一般乐此不彼。洋行媳妇桃子还曾背地里骂振书和金莲道,那些不过是弄给活人看的,谁见过死人享福啦。他俩见了么,要是见了,不也成一对活死人了么。

酸杏女人正围着劳动团团转的时辰,酸枣犹犹豫豫地进到了院子里。见到劳动,他惊喜了一下,勉强挤出笑容来,问道,劳动啥时回的,好像又高了呢。

劳动迎上前去,握住酸枣的手,回道,叔,刚落脚,还没进屋子呐。

一家人都热热地把酸枣谦让进了屋子里,劳动亲自给倒上热茶。只是大半天的时间里,酸枣似乎突然苍老了许多。头发凌乱,满脸衰相儿,眼角上糊着眼屎,嘴唇上仅剩了粗硬潦草的胡茬儿,不见了肉色光泽。他局促得要命。给茶不喝,劳动递过来的香烟也不接,问话间又前言不搭后语,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劳动还从皮包里掏出一条“双马”牌香烟、一块布料和一块电子手表,说,烟是给你的,布料是我婶的。这手表是一个战友搞到的走私货,就送给晚生吧。本想夜里去看望,一并捎去的。今儿你来了,走时就一并带着。赶明儿,我再去看你和婶。

酸枣频频点头道,好哩,好哩,难得劳动闯好了,还没忘了我。哥呀,你有福呢。嫂子为了一辈子的好人,到底是有好报的。唉,谁像我哟。说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