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对峙,或纷争(六)(3)
木琴似乎不愿见茂响这副幸灾乐祸又洋洋自得的嘴脸,便扭头不吱声。凤儿也不搭腔,只顾给众人添茶续水。
茂响也看出了木琴的意思,赶忙收敛了满脸嬉笑相儿,正襟危坐了。他没话找话地跟酸杏、木琴俩人谈说天气啦,年景啦,等等。
茂响在木琴面前,始终有一种惴惴栗栗惶惑不安的感觉。特别是在木琴跟他对坐讲话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加强烈,甚至连喘气都要受到一些影响。其原由所在,他也讲说不清。柱儿在筹备店铺的时候,茂响心底里没打算拿出多少钱来。只想应付一下,挡挡满月的情面,堵堵外人的嘴巴而已。谁知,木琴竟郑重其事地找到他,要他出钱出力。当时,茂响连思考的余地也没敢留,就慌乱地一口应承下来。事后,他又后悔得要命,直骂自己太没出息了。木琴一开口,自己竟然就不由自主地满口答应下了。自己又不吃她的,不喝她的,到底怕木琴个啥儿吔。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讲了不做,自己怎能在村子里混下去。他只能咬牙跺脚狠下心肠,掏出钱来,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放了一次大血。
酸杏插话道,正好你两口子也来哩,有个大好事要商议呐。北山一村捎信来咧,准备在正月十五大集上,让柱儿相对象。你俩的意思呢。
满月高兴地道,好哦,好哦,咱就应下来吧。这事最好是趁热打铁,越快越好,拖不得呀。
酸杏又问茂响,你咋想哦。
茂响见状,不得不说道,行哦,就定在十五大集上吧。我没意见。
几个人又闲谈了一阵儿,茂响就起身要走,说,还有几个门子没有转呐,得赶在午饭前转完呀。说罢,他拉着满月出了屋子。木琴也相跟着走出了屋门。酸杏拄上拐杖,把他们送出了院子。路过锅屋门口的时候,他特意高声地喊劳动出来送送。
酸杏老两口子和凤儿、劳动把仨人送出了大门口。在木琴和茂响两口子刚刚转身要走的时候,酸杏又有意大声地嘱咐劳动道,你也甭老窝在家里头,也得出去转转呀。记着,一定要到你茂林哥家去坐坐。去拜拜年,说说话。
劳动忙应承着,跑回屋里穿了蓝呢子军大衣,又匆匆地出门去了。
劳动的到来,大大出乎茂林两口子的意料。
自上访未遂,又被罢了官,弄丢了乌纱帽后,茂林开始陷入一种生不如死的境地里,出不得门,拔不得腿,脱不得身。蹲坐在家里,往日随心所欲的心劲儿和情绪都已逃离得不留一丝儿痕迹。他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哪些地方出错了,才弄到现今儿这种尴尬局面。
从干生产队长时开始,一直到上访结束为止,他一遍遍绞尽脑汁地追想着自己经历过的一幕幕场景,以及每幅场景间可能存在的因果联系。此期间,他的情绪波动极大,时而激愤,时而委屈,时而恼恨,时而后悔。于是,又连带起他变化无端举止无常的举动出来。激愤时,便踢桌子摔碗,叫骂怒吼,发起雷霆之怒,燃起冲天怒火;委屈时,哽咽泣涕,泪流满面,像个孤苦无助的可怜人,叫天不应,问地无语;恼恨时,发誓诅咒,恨不得立时就把看不顺眼的人连皮带筋地吞咽下肚,也解不了心中的恨意;后悔时,又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儿,自己狠着劲儿地折磨自己,骂自己顶着颗猪脑壳儿,睁着双瞎眼,生就了颗愚心,干了些连牲口都不会做的糊涂事。如此昼夜折腾,又时时反复无常。或哭,或骂,或激动,或沮丧,弄得茂林像是糊死了心窍,着了魔症。整个人都神经兮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