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他俩怪怪的......”

挂了电话, 时舒搂着梁径,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神情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什么‘公司有事’......什么‘我妈怎么说’......”

他闭着眼咕咕唧唧, 不大开心的语气:“老是这样......一边骗我一边试探我!小时候这样, 现在还是这样!离婚那会就骗我,以为我不认识‘离婚’两个字, 骗我说是和妈妈分股份的协议书......”

越说越气, 时舒一下坐直,注视梁径说:“你知道我爸有多蠢吗?他为了让我相信那是股权让渡书,不是离婚协议书,还专门给我解释什么叫‘股权’——就指着‘离婚’那两个字——蠢不蠢?你说他是怎么当上老板的......”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啼笑皆非。

时其峰的“父爱”,有时候笨拙得近乎发蠢。

也是从那时起,时舒开始恨时其峰, 恨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恨他欺骗自己, 没有做到永远爱妈妈、永远爱这个家。

幼年的记忆留存至今其实都只剩一些片段。但只要想起当时的场景,时舒甚至能记起那天落地窗外、暮色四合之际, 堆积的云层是如何一点点散开的。

他哭得满头大汗, 抽噎着一会抬头望望时其峰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 一会又低头仔细看桌面上的白纸黑字——他还伸出手指在桌面上一点点描笔画,耳边是时其峰的哄骗,他描着描着, 近乎崩溃——“离婚”怎么就变成“股权”了???他实在不能理解,他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掉了, 他想相信时其峰, 但理智告诉他, 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时其峰掩耳盗铃, 哄他、骗他,长大后的时舒只要想起来,就恨死了他。

好一大通控诉完,时舒看着梁径,梁径看着他。

梁径不知道说什么。

时舒说得气赳赳的,眼神格外亮,星星一样亮晶晶,他忍不住就想凑近去亲。只是没等他嘴唇碰到,时舒却忽然歪过身,想从梁径身上下来拿回手机继续骂时其峰。

——刚才没想太多,手机扔太远了。

梁径好气又好笑,伸手想把人拉回来。时舒却不愿意了,他还是想去捞手机。

于是,屁股就挨了一记。

时舒禁不住回头,他看着梁径,语速慢了点:“干嘛啊......”说着还想动。

梁径把人摁好,下秒亲到了一直想亲的嘴唇,语气带笑:“别动了。”

不是特别敷衍地和梁径碰了两下嘴唇,时舒看了眼远远的手机,征求意见:“我想拿手机。”

梁径理所当然的语气:“抱一会。”

时舒忍不住嘀咕:“抱好一会了......”

嘴上这么说,他却不动了,挨近梁径,搂好梁径肩膀。

交往几个月下来,梁径很喜欢抱着他做一些事。有时候做作业,也是时舒坐他身上搂着他肩背书。梁径写着卷子,看上去是心无旁骛的。但卷子写完的下秒,肯定会捧过时舒的脸压在书桌上亲好一会。猝不及防的。时舒没防备,书本都掉地上。

窗外又有风声。

夏末的季风气候常常带来一秒入秋的错觉,但九月开学势必会有一阵秋老虎。往年这个时候,时舒总会着凉。他是知冷知热的,但赶不及气候变化。

这会气温稍降,时舒往梁径怀里挨了挨,忽地想起什么,又扭头四处找。

“小乖呢?”

梁径没说话,他刷着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联系。

时舒转过身看他手机的时候,只看到一直在刷屏的班群。明天开学,大家都很兴奋。

这几天,他干脆把班群消息折叠了起来。其实有点逃避的意思,但他真的很不想面对乔一销——间接看到消息都不行。小喇叭也被他卸载了。万一发生什么,他宁愿通过别人的描述告诉他,而不是自己直接面对。

“老王说什么了?”情绪慢慢低落,时舒问梁径。

梁径很慢地抚摸他的背:“明天上午九点开考。座位表贴在门口,最好提前半小时到。还有,穿校服。”

时舒点点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问梁径:“小乖呢?”

梁径抱着他,他能感觉梁径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回消息——是很长一段没有停顿的消息。而且,不知为何,时舒莫名感觉梁径此刻的气息变得有些阴沉,似乎和他联系的人是一个他厌恶至极的人。

过了会,梁径才说:“阳台。”

他说完,消息发送出去,手机就被他扔去沙发另一头。梁径抱着时舒躺下,和他没完没了地接吻。

暑假已经过去。

那些亲密时刻就和眼前这个吻一样,甜蜜又温存,令人沉迷又眷恋。

刮了半夜风,午夜果然一阵急雨。

小乖蜷在他俩的床头睡得有滋有味,这会听到隐隐雷声,赶紧夹着尾巴钻进时舒肩窝,然后——

被感觉“有异物”的梁径毫不留情挖出来,搁到床底下。

小乖咬牙启齿,秉持我睡不好你们也休想睡好的心理,喵个不停。

时舒被吵醒,他刚从梦里出来,心底空落落的。过了会,他伸手往头顶摸了摸,没摸到毛茸茸,轻声问梁径:“小乖呢......”

梁径低头往时舒肩窝蹭了蹭,困得闷声:“我抱着呢。”

时舒:“......”

床下的小乖开始问候梁家祖宗。

虽说新学期新气象,但对开学第一天就大考的准高三生来说,新学期是假的,新气象更是假的。

早上八点二十,日头刚出,昨晚的雨还没干,玉兰叶子油亮油亮的,叶片尖尖都闪着光。同学们的眼角也闪着光。假期时差没调整过来,个个呵欠连天,凑在班级门口找自己的分班考试座位。

这次高三大考借了高二几个教室,座位表后面的同学得搬去楼下考。

时舒梁径方安虞和原曦在一个班,闻京就得去楼下。但他不急着走,看清楚自己的座位后,他靠在走廊的窗前,跟梁径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时舒坐在正中一排,和梁径隔了三排。方安虞正好在他左手边,早饭没吃,这会一边吃着面包和酸奶,一边小声背古文。

第一门考语文。

八点半的时候,原曦从后门进来。她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估计复习了大半夜。闻京第一个瞧见她进来,叫了她一声。原曦点点头,往时舒前面走,她的座位在时舒那排第一个。

“原曦。”方安虞察觉原曦有气无力的,扬声问她:“要不要喝酸奶?”

原曦摆摆手,她打了好大一个哈欠,眼泪汪汪的。

只是下秒就听闻京远远举手说:“我要。”说着,他从前门进来。

方安虞无语,只能递出去:“......喏。”

闻京给酸奶插上吸管,也不喝,慢慢悠悠经过低声背书的时舒,晃到原曦身后,然后伸手递出酸奶,“真不要?”

原曦正在试2B铅笔,看了眼肩头冒出来的手,“不要”,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

“好吧。”闻京就把吸管放自己嘴里了。

喝了几口,他也不走,就这么坐在原曦后面的桌边,打量着环顾了一圈理科一尖子生的精神状态。

“昨天几点睡的?”忽然,闻京头也不回问原曦。

原曦面前也摊着黄皮书,嘴里默念:“......奈何取之尽锱铢——啊?两点多吧。”

他问的时候没有专门回过头,方安虞也回他:“我十二点。”

闻京无语:“原曦都看到两点,你居然十二点就睡了?”

方安虞莫名其妙,想了想问:“......那你几点睡的?”

闻京梗住,半晌起身,“来不及了,我去楼下了。你们加油。”

原曦噗嗤笑出声。

可能是闻京走来走去太吵了,也可能是大考太让人紧张,时舒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低着头,视线专注在黄皮书上,可心底好像探出了个触角,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周围同学的反应,还有......乔一销怎么还没来......

根本不想去想乔一销——甚至这三个字时舒在脑海里都无比抗拒。

但就是不受控制。

昨晚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乔一销冲进班里,指着他和梁径大声说了好几次“恶心”,然后向同班同学描述他是如何想和梁径上床的、他是怎么穿女装的、他是——多么得恶心。

时舒在梦里如坠冰窟,那种浑身都凉透的痛苦,即使现在坐在班里,窗外艳阳高照,他还能清晰想起、再次感受。后来小乖闹得他半梦半醒,恐怖的梦境潮水一样骤然远去,他发现梁径的怀抱十分温暖。

可是等到八点五十,老王拿着卷子进班,他都没看到乔一销。

“......密封线里不要答题,填姓名和学号——一个假回来不会忘了学号吧......卷子上不要做记号......草稿纸结束会统一收上来......”

老王低头熟练数着试卷份数,嘴里跟他们老生常谈。

时舒忍不住抬头往周围看。以乔一销的成绩,不至于坐不到一个班里啊......他瞧了眼最后面闭着眼睛转笔的游赫,视线慢慢转到坐在窗边撑着下巴注视窗外的梁径身上。

他神色如常,温暖明亮的晨光薄薄一层罩在他的前额和鼻梁,漆黑眼眸却好像隔离了所有的温度,显得沉静而淡漠。

似有所感,梁径回头。

瞧见时舒呆呆的,梁径唇角微弯,一边眉骨抬了抬,眼底的温和一如既往,前一刻的冷漠疏离**然无存。前后好像两个人。

时舒重又低下头。

和梁径视线接触的那秒,不知为何,时舒忽然有种感觉,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看见乔一销了。

一上午语文考完,他们结伴去吃饭。

不用跑楼,高一高二后天才开学,他们几个慢慢悠悠往食堂走。

路上说了几句作文题,还有前面一道迷惑性很强的病句题,方安虞和原曦选了不同的选项,回头问时舒的时候,时舒还在走神。

“你怎么了?”方安虞拿肩碰了碰他,“早上就不对劲,都不理我。”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他没看见乔一销来考试吧......这也太诡异了,估计方安虞会以为他脑子有病。

他低声说:“没什么......”

“对了”,原曦正在拿手机搜正确选项,这会说:“我把草稿送去老王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王在找乔一销的学籍册,说是高三要转走。”

时舒愣住。

那三个字一出来,方安虞快速看了眼时舒,又去看原曦,“啊?”

原曦抬头,“嗯。他爸妈工作调动,他也得跟着去。”

方安虞一脸难以置信:“这他妈也太——”

他其实想说邪门,但仔细一想,“邪门”这个词并不准确。方安虞下秒就觉得,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

方安虞笑起来:“嘿嘿。”

时舒回头。

隔了好几步,梁径和闻京、游赫还有何烁走在一起。他被闻京搭着背,不知何烁说了什么,他跟着闻京游赫一起大笑出声,面容俊朗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