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教这个心腹大患除了,近日各地也没什么急报,一切风平浪静。
朝堂上所议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大的小事。
延平帝听得想打哈欠。
终于经过两个时辰的讨论,今日的早朝快进入尾声了。
就在这时,户部左侍郎计春华站出来道:“陛下,微臣观近几年户部的卷宗,相较于各地的人丁凋零,耕地减少,南越却是蒸蒸日上,人口日益增多,耕地面积也在不断扩大。三年间,单人口一项便增加了十数万之多。而且南越出产食盐、铁矿、棉布和白糖等物,重要性与日俱增,依微臣看,朝廷应增加对南越的控制。”
延平帝没理他,而是看向户部尚书郭富:“郭尚书,你怎么看?”
郭富中规中矩地道:“计大人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因江南战火绵延数年的缘故,不少百姓逃难南下,南越未经战火的摧残,百姓安居乐业,因此人口和面积都有一定的增加。这两年上缴的赋税较之五年前的记录,长了约莫六成。”
当然,这其中很大比例是增加了盐税这一项。
不过郭富没细说。不然这笔帐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而且后面又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事来。计春华今日突然冒出来说这事,郭富总感觉他可能是要生事。
皇帝和其他大臣可能不清楚,但他们户部的官员长年累月跟账目打交道要敏感得多。就南越养的这些兵,朝廷总共只拨了共计三十万两银子去,好几年了,哪够啊。
没看晋王这几年打仗,每年都要好几百万两银子的开销吗?
即便南越没有发生战事,但这么多士兵的衣食住行、军饷俸禄,也绝不是三十万两银子就够的。
这笔银子从哪里来?南越地方官员为何无一反应银钱不够,为何更无一官员上书朝廷裁撤缩减水师规模?
相反,这几次水师扩兵,南越那边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南越那边的情况肯定比现在朝廷所看到的还要复杂得多。
但无凭无据的事,郭富不想说。而且这个事真论起来,也是朝廷不地道,让养兵却不出银子,这不是逼得地方自己想办法吗?
况且这几年,南越安安稳稳的,该交的赋税一样没少,又何必刨根问底呢?人生嘛,难得糊涂,有时候做官也是这样。
如今他已经萌生出了退意,更不愿在官场的最后一段时间节外生枝。
但恐怕他这个心愿有些难以如愿。郭富不着痕迹地瞥了计春华一眼,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首延平帝满意地点:“不错,不错。”
这几年,各地虽然加征了赋税,但总的税收却没增加多少,因为多地人口耕地流失严重,单个百姓的税负虽增加了,但人数减少,两相抵消,导致最终收上来的银子并没有什么增长。
但南越一枝独秀,几年时间赋税便增加了一半还多。在大景财政吃紧的情况下,对于这种情况,延平帝怎么能不高兴。
他和蔼地看着计春华:“计爱卿,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加强对南越的控制?”
计春华憨憨一笑:“陛下,请恕微臣才疏学浅,不得其法,兴许殿内其他大人有好法子。”
延平帝有些失望,目光扫过其他大臣。
太子垂直头,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好个计春华,竟暗中投靠了晋王。别人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目的,已经知道晋王计划的太子如何还不清楚,计春华分明是给晋王的人铺路。
果然,傅康年站了出来道:“陛下,微臣认为,要安一地,最重要的便是当地驻军,驻军忠于朝廷,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即便有红莲教这种余孽或是意图不轨的山贼土匪,也不足为惧。”
延平帝颔首:“傅爱卿说得有道理。”
傅康年继续道:“南越距京城甚远,便是离江南也有上千余里地,若有变故,派兵前去支援多有不便,而且也无法在第一时间赶到。幸亏南越如今建起了自己的水师,还有平王殿下坐镇,安全方面陛下无需担心。”
这话说得延平帝更开心了:“没错,有平王在,南越安全无虞。”
傅康年含笑点头:“平王殿下赤子之心,对大景一片忠心,南越的军务交给他最合适不过。只是平王殿下到底没打过仗,练过兵,因此微臣建议,朝中派个经验丰富的武将去辅佐平王殿下,帮助平王提高南越水师的战斗力。”
太子勾唇冷笑,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啊,派人去帮助老七,不知情的都要为傅康年忧国忧民之心给感动哭了。
他悄悄抬头瞥了一眼上方的延平帝,果然,他父皇也很满意,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深吸一口,太子站出来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傅康年当即跟晋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朝陈怀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陈怀义一会儿发力。
想也知道,太子肯定要反对此事。
陈怀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心里却祈祷,希望待会儿太子他们给力点,将这事给搅黄了。
延平帝心情好,语气温和地问:“太子要说什么?”
太子毕恭毕敬地说:“不知道傅大人要举荐谁去辅佐平王?”
傅康年拱手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微臣推荐的是忠武将军万泽民。万将军从军十五年,作战经验丰富,又在此次平息红莲教叛乱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有他这样的老将协助平王殿下,朝廷可高枕无忧矣。”
万泽民这人朝中很多大臣都没印象。
没有印象就意味着不熟悉此人,不熟悉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弱点和污点,想反驳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这也是傅康年故意没有推举一个特别出名的将领的缘故。
而且太出色的将领,他也担心皇帝不会放其在和平时期轻易离京。
像万泽民这样有点功绩,但又不是特别出色的最合适不过。
举荐完,他那双狐狸眼微微往上翘,饶有兴味地看着斜前方的太子。他倒要看看,太子今天用什么理由反对。
若太子失了态,或者理由太牵强,到时候一顶防备兄弟,见不得平王好的帽子就要扣到太子的脑袋。
太子果然按捺不住了,立马就跳了出来,只是说出口的话让傅康年大为意外。
“父皇,儿臣认为傅大人举荐的万将军非常合适。只是单有将军还不够,南越如今缺的不光是经验丰富的老将,还缺兵器,儿臣听闻南越以前装备的兵器都是自己冶炼的,咱们朝廷随便一把刀劈两下,都能将南越的兵器斩断。这样劣质的兵器如何能保一方平安?”
延平帝点头:“太子说得有理,太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太子得了皇帝的夸奖,越发觉得这步棋没走错,继续道:“好办法谈不上,儿臣是想,这几年朝廷花了大笔的银子铸造了大批兵器,如今大哥班师回朝,很多兵器用不上,放入仓库时间长了也会生锈,岂不是浪费?不若让万将军带一批武器下去,给南越水师用,也可节省南越的锻造兵器开支,国库也能省一笔银子。”
陈怀义目瞪口呆。
他心里都已经组织了好几套说辞,打算一会儿据理力争,结果给他来这个!
是他疯了,还是太子被晋王给逼疯了?
他往傅康年那边看,用眼神询问傅康年现在该怎么办?
傅康年也懵了,他提议送武将,太子就提议送兵器,太子在想什么?他就不怕这样助长了平王的野心,事态无法收拾吗?
但太子这番话也是有理有据,他怎么反驳?
他总不能无凭无据的,在朝堂上说平王有不轨之心吧?到时候第一个生气的就是护短的皇帝。
傅康年感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无奈感。
偏偏在这时候,楚王也出来凑热闹:“父皇,二哥这提议好,南越那地方穷乡僻壤的,要给四万兵马鸟枪换炮,不知得等什么时候去了,搞不好又一个六年过去了,七弟都凑不齐这笔银子。反正现在朝廷有这么多现成的兵器用不上,何不给七弟一些旧的呢?”
延平帝最喜欢看儿子兄友弟恭了。
太子和楚王这么友爱弟弟,而且两人所言也有理,反正都是大景的,南越的兵器太差了,就让万泽民送些去呗,回头也能让国库少出点银子。
“你二人所言甚是,傅爱卿,此事就交由你去办,万泽民出发时随船携带四万件兵器去南越。”延平帝一锤定音,然后揉了揉额头,看向下面的众臣,“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晋王双手握成了拳,冷冷地瞥了一眼太子,到底没开口。
他们父皇的性子,他清楚,这会儿他若是站出来反对,父皇保不齐会怎么想他。
晋王很乖觉,他立了功,在朝廷中威望高,正是因为如此,他说话做事才会更小心,即便有什么事也是让下面的人出头,他不会站到风口浪尖上。
不然跳得太欢,难保不会招来父皇的忌惮。
而且这时候父皇都发话了,事已成定局,再多说也没有意义。
退朝后,出了紫宸殿,晋王瞥了一眼太子,淡淡地提醒道:“二弟,小心养虎为患。”
太子轻蔑一笑:“大哥,此言差矣,咱们乃是龙子龙孙,还需怕什么虎吗?”
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晋王气得脸都青了,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蠢货。”
傅康年也对太子的行为无语了,但紫宸殿外人多眼杂,终不就说话的地方,他轻声道:“殿下,先回去。”
晋王克制住怒火,阴沉着脸回了王府,喝退了伺候的人,用力一拍桌子道:“你说他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这么怕我,就不怕老七成为第二个我吗?”
傅康年安抚道:“殿下莫气,您知道太子的为人,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哪看得了那么长远的地方。当务之急,还是万泽民去南越的事,这批兵器要不要带?臣已经想出了两个方案,第一个带些残破的兵器去,只面上放些好的,第二个,带好兵器,大张旗鼓南下,但这海上嘛,遇到点风暴什么的太正常了,万泽民遇到了海难,没办法,只能将沉重的兵器抛下了船。”
到时候两手空空去南越,平王半文钱好处都捞不着。
万泽民再上书请个罪就是。
但这是天灾人祸,他也是没法子,陛下顶多略施小惩就完了。
晋王起身背着手转了一圈道:“第一个吧,兵器不便宜,这么毁了,实在不值。上面铺一层好的兵器,下面就弄些断裂的、卷边的凑凑数。回头老七若不识趣,上书到朝廷,咱们一口否认就是。天远地远,他也没证据。”
傅康年点头:“好,就按殿下说的来。”
顿了下,他又安慰晋王:“殿下莫急,万泽民心思深沉,揣摩拿捏人心很有一套,他去了南越,拿下南越水师是迟早的事,这批兵器最终还是回了咱们自己手里。”
晋王颔首:“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安排吧,上面多弄两层好看的兵器,省得又被我那些好弟弟们挑刺。”
傅康年含笑点头:“臣办事,殿下放心。”
清点装载兵器需要一段时间,因此十日后,万泽民才带着四万件兵器出发前往南越。
殊不知,太子等人早给刘子岳送了信。
六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刘子岳练完兵,光着膀子踏进浴房冲了个澡,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他纹理清晰的肌肉往下滚,有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感。
几个月下来,他的身板更结实了,宽肩窄腰,八块腹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搁到后世,简直可以媲美男模。
刘子岳苦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
说好的攒钱养老呢?
钱是攒下了不少,但他怎么感觉这辈子离退休都越来越遥远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抓起白布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寻思着,现在军营这边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了下来,交给鲍全应该就够了。他回广州玩玩也无妨,他都几个月没去广安楼吃饭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广安楼又推出了多少新的菜色,少了他这么个忠实的食客,广安楼的大厨不知道有多寂寞。
想到广安楼的美味佳肴,吃了好几个月军营大锅饭的刘子岳馋得差点流口水。
不行,他一定要给自己放个假,九九六苦逼打工人一周都还有一天的回血时间呢。
刘子岳换上衣服,准备让人叫鲍全过一趟,哪晓得还没开口,鲍全就捧着一封信,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殿下,京城送来的急信,交代务必要让您亲启。”鲍全双手奉上信。
京城?莫非是陈怀义送来的?
不应该啊,陈怀义素来都是直接跟于子林联系的。毕竟他现在明面上是晋王的人,给自己送信,被人发现了不妥。
谨慎如陈怀义,除非是天大的急事,否则不会给他来信。
刘子岳利落地拆开了信,打开一看,不是陈怀义的,而是他那位好二哥送来的。
这是太子第一次给他写信,刘子岳快速浏览完,转身将信给了鲍全:“看看,什么想法。”
鲍全看完气得骂娘:“好个晋王,好个傅康年,算盘拨得真响,南越水师被咱们扒拉大了,他们就想来摘桃子了,这手可伸得真长。这么关心南越的安危,早干嘛去了?当初海盗横行,打劫残杀来往商旅的时候,咱们送了那么多封求援信过去,他们怎么不站出来?这会儿知道要保护南越了?”
刘子岳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晋王这意图太明显了,就是容不得他。
他还什么都没暴露呢,仅仅是因为南越这四万人马的兵权阴差阳错落到了他头上,晋王就容不得他。
若他名下的巨额财富哪天暴露了,晋王还能留他一条命吗?
估计他是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双手奉上,匍匐在晋王脚下当一条听话的狗,可能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和大度,晋王会留他一命。
但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子岳苦笑,悠闲的生活恐怕是离他越来越远了,放假计划也不得不无限期推迟。
“鲍典军,关于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鲍全坚决地说:“殿下,这个万泽民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兵权绝不能落到他手中,否则,以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南越的所有产业,恐怕都会统统归于晋王手中。”
刘子岳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个万泽民已经上路了,咱们再写奏折上京反对亦是迟了。况且若是有办法能让皇帝改变主意,相信陈大人他们早做了。”
“那怎么办?咱们先糊弄糊弄这个万泽民?就像当初糊弄那个符崇一样。南越终归是咱们的地盘,他万泽民来了就是条龙也得趴下。”鲍全恶狠狠地说道。
刘子岳没那么乐观:“恐怕万泽民没那么好糊弄。”
晋王这次是冲着南越四万兵力的兵权来的,送来的不可能是酒囊饭袋。万泽民这人也不可与前面几批人同日而语。
鲍全也没辙了,愁眉苦脸地说:“殿下,那这怎么办?”
刘子岳吐出一口浊气,给鲍全打气,也是给自己打气:“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万泽民带了那么多兵器,行程快不了,咱们还有时间做准备。更何况,他还要白白给咱们送四万件兵器来呢,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此事先别声张,我问问公孙大人这个万泽民的来历再想应对他的法子。”
鲍全一想也对:“公孙大人足智多谋,定能有办法。”
刘子岳当即给公孙夏写了一封说明情况,并询问他有关于万泽民的情况。
两日后,公孙夏接到了信,不禁皱起了眉头。
万泽民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应是最近几年在江南战事中崛起的武将,以前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正是因为不了解,反而无法针对他的情况提前布局。
晋王现在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自是不愿任何一个兄弟效仿他,因兵权而崛起。因此哪怕还没怀疑到平王头上,他也准备对平王动手了。
此事有些棘手,公孙夏想了半天也没有很妥善的办法,干脆第二日启程去了广州见刘子岳。
还是在广州府衙见面。
几个月不见,刘子岳身上的气势变了许多,变得凶猛锐利,再无以前的闲适懒散。
公孙夏心里的担忧一下子就去了。
他相信,这样的平王不会将手里的东西拱手让人。
“臣见过殿下。”公孙夏笑意轻松地道。
刘子岳伸手扶他:“相爷、黎大人免礼,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吧。”
“好。”公孙夏落座,欣喜地打量着刘子岳,“几个月不见,殿下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刘子岳轻笑:“我都二十出头了,哪还会再长,不过是身上的肉少了些,看起来更高罢了。”
公孙夏赞道:“甚好,甚好。”
没有一副好身体,哪应付得了后面一堆事呢。
刘子岳没功夫跟他扯这些,干脆直接切入正题:“相爷想必已经收到了我的信,您怎么看?”
公孙夏脸上的笑意收敛,看着刘子岳,意味深长地说:“殿下,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咱们南越能掩饰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刘子岳在南越折腾出的这一桩桩事,拿到京城,哪一件都能惊掉一众大臣和皇子的下巴。
若非江南动乱,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南,无暇顾忌南越,殿下哪能瞒这么久。
现在江南战事结束,朝廷有时间来处理各地的事务,想必一些敏锐的大臣可能已经察觉到南越的情况不大对了。
只是平王以前太没存在感,而且给人的印象都是愚蠢胆怯,所以没人将南越的很多事联系到平王头上。
但这事肯定是没法一直掩藏下去的。
晋王对南越的针对,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进程。
平王虽说还是不大积极,但应该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因此今年让好几州多种植粮食,囤积粮食,就是为接下来的变故做准备。
刘子岳听明白了公孙夏的意思。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有钱有人在南越当个土霸王,天天享福不好吗?哪怕今时今日,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远远超出他预料的东西,刘子岳的想法也没太大的改变。
他是真不想回京城跟晋王争。
但矛盾就在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晋王以己度人,不会相信的。
现在他什么都还没暴露呢,晋王就不放心他,赶紧派人来夺走兵权。若哪天知道他名下有这么多的产业,而且一个个都是极为关键,获利颇丰的产业,晋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哪怕刘子岳再没野心,也不可能将身家性命悉数奉上给晋王。
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这么多支持他的人。他一人死不足惜,但这些支持他,帮助他的官员、幕僚、士兵、匠人甚至是普通百姓呢?
皇权斗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一群人的战争。
这些人待他以诚,无条件帮助他,支持他,为了他不惜冒险,他若真的因为懒散,因为觉得没意思,就不斗了,岂不是相当于送这些人去死?
刘子岳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往无前。
“相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要好好想想。万泽民的事就由我来解决吧。”刘子岳站起身道,“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两人起身将刘子岳送到门口。
看着刘子岳没坐马车,垂着头往夕阳吹落的方向走去,火红的晚霞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显得落寞无比。
黎丞有些心疼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这样子,当初李安和那么针对他,他都不曾如此难受过。”
公孙夏冷静地说:“从殿下生在皇家开始,他的命运就注定了,由不得他。”
哪怕平王到了南越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今日的事也照样会发生,太子等人忌惮晋王,又拿其没辙,还是会将平王推到台面上,晋王照样不会放心平王拥有兵权。
现在平王还有得选择,若真是得过且过,什么都没有,如今也只能被万泽民架空利用,最后什么结局仍不好说。
黎丞苦笑:“是啊,咱们都已是局中人,身不由己,希望殿下能早点想通。”
公孙夏一点都不担忧:“殿下应是已经想通了。”
正因为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平王的情绪才会一下子突然这么低落。
次日,刘子岳换上了锦服,摇着白玉做骨的扇子,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到了广安楼。
但楼里的伙计已经认不出他了:“客官,咱们酒楼今天的包间都满了,只有大厅的位置,您看您坐哪里?”
刘子岳愣了一下,随意指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那吧。”
又点了招牌菜和最近几个月的新菜。
不知是不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刘子岳再也吃不出以前的那种轻松惬意和享受。菜很好吃,但似乎又没那么好吃。
斜对面的茶楼,说书人正在说连州保卫战,城内士兵誓死守城,直到倒下的最后一刻,仍举着刀对准敌人。
慨慷激昂,引得不少听书的茶客捂住嘴惊叹,还有些女子眼泪都滚了出来。
可见,有时候人类的感情也是相通的。
刘子岳放下一枚碎银子,在激动的掌声中悄无声息的离席,离开了这座曾让他了流连忘返,消磨了无数夏日时光的茶楼。
鲍全感觉最近刘子岳好像是变了个人,但具体哪里发生了变化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平王训练比往日更认真更严苛了,晚间还要挑灯夜读各种兵法书籍和史书,边读还边做注解,其认真程度堪比要上京赶考的仕子。
至于放假的事?早不知忘到哪个角落了。
鲍全有些心疼,但又帮不上忙,只得让人开了小灶,每日晚上给刘子岳准备一份补身体的宵夜。
时间这么一晃便进入了盛夏的七月。
万泽民的船队终于来了。
接到消息,鲍全连忙跑过来告诉刘子岳:“殿下,万泽民来了,就在码头,听说来了一艘大船,而且还带了百名亲兵,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刘子岳将兵器丢给亲兵,笑了笑:“怕什么?咱们可是有四万人。走,万大人不远几千里来,还给咱们送了大批兵器,咱们怎么能不去迎接。叫上黎丞,去码头。”
鲍全不知刘子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担心,但还是召集人马前往了码头。
等一行人到了码头,码头周边已经被肃清了,商旅和小贩都消失不见,只有市舶司的小吏和府衙的差吏守在这。
黎丞见到刘子岳,连忙上前见礼:“臣见过平王殿下。”
刘子岳点头:“有劳黎大人了。”
说着径自走到船前。
大夏天的,万泽民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气势勇猛地从几米高的船上跳了下来,对着刘子岳行了一礼:“想必这就是平王殿下了,臣万泽民见过殿下。”
刘子岳打量了他片刻,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万将军前来南越,可是奉了朝廷的旨令?”
万泽民将任命书递给刘子岳:“请平王殿下过目。”
刘子岳接过任命书仔细看了一遍,上面不光有万泽民来南越的职务,还有其一路护送四万兵器的任务,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子岳合上任命书,目光落到万泽民身后的大船上:“这么说,船上有朝廷送来的四万件兵器了?”
万泽民道:“是的,这乃是兵部精挑细选的四万件上好的兵器,请殿下过目。”
他让人抬了几箱下来,打开给刘子岳看。
里面的兵器一件件锃亮,刀锋闪着寒光,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好兵器。
但刘子岳可不相信晋王和傅康年会送这么多上好的兵器到南越来。哪怕南越即将重新成为他们的掌中之物,南越的重要性也远不及京城和其他地区。
他笑着点头:“万将军辛苦了。来人,将兵器卸下来,送回营中,让弟兄们明天都使使这朝廷送来的好兵器,让大伙儿知道朝廷是如何的器重咱们南越水师。”
士兵们齐齐高呼:“感谢朝廷,感谢万将军。”
万泽民配合地让船上的人帮着将兵器全部卸下来。
兵器都是铁打造的,极为沉重,搬运要好几个人,最后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整船的兵器卸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大箱子铺了一地,将道路都堵住了。
万泽民疑惑地说:“殿下,马车怎么还没来?”
刘子岳微微一笑说:“不急,万将军初来乍到,可能不了解情况,咱们南越这地方特别穷,实不相瞒,现在水师都还没能实现一人一把兵器的配置,很多时候大家都是徒手训练的。如今朝廷送来了及时雨,咱们怎么也要理清楚,否则到时候万一哪个士兵没分配到兵器,我可不好向弟兄们交代。”
万泽民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扯了扯嘴角道:“不知平王殿下打算怎么理清楚?”
刘子岳抬了抬下巴,给鲍全使了记眼色:“打开!”
鲍全迅速带人打开箱子。
万泽民脸色一变,连忙劝阻道:“平王殿下,这么多箱子,打开得到什么时候去了?太阳这么大,咱们先回军营吧。你莫非还信不过臣不成?”
刘子岳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会,正是因为相信万将军,所以才要查清楚,不然下面哪个家伙万一贪墨,最后赖在万将军身上,将军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鲍全,清点数目,记好账册。”
“是,殿下!”鲍全嗓门特别大。
万泽民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殿下,不会的,臣相信殿下,也相信南越的将士。天气这么热,何必这么麻烦呢?先回军营再说吧。”
先回军营就说不清楚了。
刘子岳以前就上过一次章晶明的当,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摔第二次。
万泽民越是拦着越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这批兵器有问题。
他伸手拦住想要上前阻拦的万泽民:“不麻烦,万将军要是累了,去阴凉处歇会儿,很快就好。”
“不是,殿下,这……”万泽民还想辩驳,但当看到一个士兵掀开了一箱装着破铜烂铁的箱子后,便知大势已去,索性闭上了嘴巴。
鲍全看到箱子里那堆破烂货,又气又急,气愤地说:“殿下,您看,这哪是什么兵器啊,这分明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破烂货。”
那里面的兵器有的断裂,有的裂开了口,还有的生了锈,也有沾染着斑斑血迹的,别说杀人了,就这样子,恐怕杀只鸡都杀不死。
刘子岳的脸当即垮了下来,怒道:“不用记了,将箱子全部打开!”
南越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很快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
除了最先搬下船的二十多只箱子里是完整的兵器,剩下的两百口箱子里面装的全是残兵断器,说是破烂货也不为过。
刘子岳冷冷地发难:“万将军,这就是你所谓的送来给咱们南越人手一把的武器?”
万泽民没想到翻车这么快。
他原想着将箱子都运送进了军营,能糊弄一阵是一阵,等他掌握了水师,再被发现也无所谓了。若是被人提前发现,他也可以一口咬定送来的就是上好的兵器,不知被谁给换了。
但现在船才刚靠岸就被对方识破了,他根本没法将这责任推到南越身上。
深吸一口气,万泽民惨兮兮地诉苦:“殿下,这……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可能是兵部有困难吧!”
“是吗?既不关万将军的事,那我找兵部。”刘子岳直接下令,“将箱子合上,抬回船上,我亲自进京一趟,找父皇问问,我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儿子,兵部的人这么欺我!”
要牵扯出傅大人,这哪儿行!
万泽民连忙说:“误会,平王殿下,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兵部怎么可能这么做,咱们先写信回去问问清楚再说吧。”
刘子岳扭头斜眼看着他:“误会?我瞧万将军一直在阻挠我开箱子核对数目,莫非万将军早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情况?来人,将万泽民拿下!”
万泽民脸色一变,疾呼:“平王,你不能这样,我是朝廷任命的南越水师副统帅,你不能这么对我……”
刘子岳讥诮地看着他:“是不是,还是让父皇来判断吧!来人,将万泽民的人马全部拿下,将箱子全部原封不动地搬回船上,送回京城,交由父皇来审问此案。我发配到南越,无父皇的旨意,不可随意回京,鲍全,你替我走一趟,押送这些人和兵器回京讨个说法!”
鲍全心情澎湃,高声应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