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诚办完事回来发现谭家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而且好像还挺激动的,尤其是年轻的那几个,眼底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

郭诚不解,扬了扬手里的契书:“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说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最后还是谭婆婆缓缓开了口:“郭大人,小子们不经事,听说这是平王的封地就吓到了。”

郭诚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其实不算是殿下的封地,不过嘛,这些地都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也差不多。”

从他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谭家人这才有了些真实感,一个个激动得面色通红。

平王殿下愿意庇护他们,他们以后也不担心遇到不好的事了。

郭诚没注意到他们的激烈情绪,翻开契书道:“谭婆婆,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契书,你看看,若是还有其他要求,咱们可以商量。”

谭婆婆识一些字,接过契书翻开,入目一行黑字“棉纺织技术转移协议书”,很奇怪的名字,谭婆婆接着往下看便懂了。平王殿下要她的棉纺织技术,作为交换,给他们家这栋房子,还有一千两银子。

有一栋安身立命的房子,还有一笔不菲的银钱,已经很公道了。

谭婆婆对这两点并没有意见,她想的是其他:“郭大人,殿下这份契书很厚道,老身占便宜了。只是,老身这些儿子媳妇孙儿们……”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子孙,苦笑道:“让他们坐吃山空,老身实不放心。”

她半只脚快入土的人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些子孙后代们。一千两是不少,可若是没有进项,总会有吃完的那一天,而且这么多年轻人无事可做,也很容易染上恶习,到时便是有万贯的家财也会败光。

郭诚明白了她的顾虑,笑了,指着外面说:“谭婆婆,我们这里缺人得很,殿下有万顷土地,才开垦了不到十分之一,还有大片的土地需要开垦。此外,咱们这也需要会读书识字的账房文书,会做买卖的管事,而且我家殿下还准备建一个织坊,要招收大批的婶子、嫂子和大妹子们,咱们这里没有闲人,只要愿意干活,好好干活,都可以根据自己掌握的技能谋个差事。而且殿下还说了,等织坊建成后,请你出面教大家织布,每月三两银子,每日只做半天。”

这主要是考虑谭婆婆年纪大了,劳动时间太长身体吃不消。

这下别说是谭家人了,就是谭婆婆也震惊了。

她指着自己说:“我……老身,老身也能拿三两银子一个月,而且只做半天工?”

在松州,她日日织布不停歇,有时候为了赶工还得熬夜,一个月也不过赚七八两银子,谭家更多的还是靠祖上留下来的地生活,现在当师傅指点指点便能挣三两银子,这么大年纪还能养活自己,她如何能不惊讶。

郭诚笑着点头:“没错,您只要负责教大家怎么织布,如何织好布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人给您打下手,照顾您的饮食生活。”

这是受人尊敬的老师傅才能有的待遇,一般都是东家比较得力的账房、掌柜或管事又或是老匠人才能有。

谭婆婆一个女人,能够出来挣钱,还能够享受这种待遇,对她而言无疑是种巨大的肯定。

而且更让她意外的是郭诚话里透露出来的另外一层意思:“殿下是让老身将织布的手艺无偿教给大家?”

郭诚肯定地说:“没错,殿下说,织布的手艺还有许多能改进的地方,越是多人会这门手艺,兴许改进的速度就越快,如此才能织出更好的布,提高织布的效率。具体的,等织坊建成后咱们会公布详细的细则,目前粗略的想法是举行织布大比拼,每个季度比一次,织得又好又快的女工有额外的奖励……”

他后面那些话已经没人听了。

就他现在透露出来的这些信息就足够震撼了。

首先最高兴的便是谭家的女儿们,其实她们也想学织布的手艺。祖母每年织几个月的布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头了,而且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若是有这门手艺,嫁去了夫家也会被高看一眼,而且还能织布攒点私房钱。

看家里几个婶子嫂子就知道了,谁手里的私房钱多,谁就过得最舒坦,尤其是三婶子,出身巨富的池家,听说光是嫁妆就有六十四担,每次回去,池家也会塞各种东西给她。府里的女人,除了祖母便是三婶子过得最舒服。

但谭家祖上怕手艺被人学了去,规定了传媳不传女,他们这些谭家女儿只能干瞪眼。

如今平王殿下将手艺买了去,让祖母传授给大家,这样她们都能学了,以后去织坊还能挣银子,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小姐妹出去玩的时候也不至于囊中羞涩了。

谭婆婆看到孙女们高兴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对郭诚说道:“殿下对我们谭家恩深似海,老身无以为报,若是这事急,从明日开始,老身可在院子里教授大家织布。”

“那最好不过,只是现在织布机还不够,明日我找些工匠来,比照着这两台织布机,先造一批织布机,到时候若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还需要请教婆婆。”郭诚客气地说。

谭婆婆连忙摆手:“请教谈不上,这是老身应该做的,老身等你们的好消息。”

次日,郭诚便带了三十多名匠人过来,先将织布机的构造搞清楚,大致需要哪些零部件,每一个部件的尺寸等等,都测量好,画图登记整理好。

然后便开始了制造织布机,这次他们采用了一个新的办法——分工!

每个匠人负责几个零件,先每个零件制造一个,然后拼凑,成功之后,再用这块零件作为模型,开始大批量制造,一次制造五十个零件,再制造下一个零件。

这样一来,生产的效率提高了许多,如此繁多的零配件,只用了五天就基本制成了,接下来便是组装。

只要组装完成,便可投入使用。

与此同时,谭婆婆也开始教镇子上的妇女们如何处理棉花。

刘子岳接到兴泰送来的信,很是高兴。

但高兴之余又开始发愁了,因为鲍全、郭诚,甚至是陶余都嚷嚷着人不够用,开垦荒地需要人,种植新的作物需要人,蔗糖厂的建造需要人,砍甘蔗也需要人,现在又来一个织坊跟他们抢人,就兴泰那点人完全不够用,连王府里的一些仆役都被拉去干活了,人还是不够,等蔗糖厂建成后会更缺人。

放下信,刘子岳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了几息。

南越现在为什么不发达?不就缺人吗》,人烟稀少,导致很多地方没法开发,所以密林瘴气密布,若换了一千年后的那种人口密度,哪还有什么沼泽深山老林啊?

但想在本地招人很困难,因为定居在南越的人大都找到了自己的营生,还有自己家族朋友圈子,有多少愿意跟他们背井离乡去荒野开辟荒地的?招聘的那一千名开垦荒地的壮年男子都在兴泰呆了大半年了,目前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愿意居家搬迁到兴泰,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所以啊,要想捞人,还得从北边想办法,北边人多。

历史上南越后来发展成繁华的经济地区就离不开几百年间源源不断从北方涌入的流民、罪犯等。这些人不但为南越带来了劳动力,而且还带来了北方更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劳动工具。

只是流民得是遇到天灾人祸,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才有可能招募,现在不行。

还是流放的罪犯是个比较稳定的人口来源。

大景律比较严苛,造反谋逆、杀人强奸等罪都是死刑,所以流放的大多都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很多是像谭家这样因言获罪的,或是得罪了权贵被陷害的等等。

这些在刘子岳这里,都算是良民了。

想要有更多的犯人流向南越就得需要官府的帮忙。

刘子岳叫来盯梢的侍卫询问:“汤勇他们现在在何处?”

侍卫汇报:“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客栈中,前日出门见了一次马老三,请马老三替他们求情,马老三胆子小,一直没敢找公子。”

刘子岳觉得晾他们也已经晾得差不多了,遂问道:“连州那边的文书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侍卫连忙道。

刘子岳点头:“既如此,去请汤勇二人过来吧。”

汤勇和黑脸自从在南越的密林里过了三天两夜,吃了一番苦头,记起了以前押送犯人流放吃的苦,回到广州城一下子就变老实了,连刘生的消息都没打听过,就一门心思守在客栈,等刘七公子的消息。

这一等好几天,两人渐渐坐不住了,怕刘七公子真不管他们了,又找了马老三说情。

可惜马老三胆子太小了,一直都没什么消息。

两人等得焦灼不已。

因此,接到刘府来请,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赶紧穿戴整齐登门拜访。

刘子岳将马老三几人也一并叫了过来,先让人把文书交给他们:“这是连州知府衙门开的文书,你们收好。”

汤勇看着文书上连州知府衙门的大印,想到自己都没去连州,没跟对方交接就拿到了文书,悄悄咽了咽口水,是他小瞧了这位七公子。

“以前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保证,以后绝不犯公子的规矩。”

看着汤勇这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刘子岳笑了,轻轻抬手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都坐下喝茶。今日我将诸位请来,不是翻旧账的。以前的事,咱们大家都有做得不大妥当的地方,如今一笔勾销,大家以后都别提了。”

汤勇的心这才结结实实放回了肚子里,谄笑道:“七公子的胸襟,令我等佩服!”

刘子岳没理他的马屁,笑着开口:“如今犯人已经押到,交接文书也已拿到,你们要回去了,我有一桩买卖想与你们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汤勇连忙代表众差役道:“七公子帮了小的这么多,有什么吩咐,您尽管提,只要能办到的,我等绝不推辞!”

“有汤队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此事于你们也不难,以后再有流放到南越的人,你们将其全须全尾地送过来,往返船上的开销,一律由我负责,此外,我还给你们每个犯人三两银子的酬劳,老人婴儿都算。”刘子岳抛出自己的目的,利诱他们。

几人心里一合计,这次他们总共押送了二十六个犯人过来,那按照这么算,得七十多两银子,一个人能分到是十来两银子。

这也太划算了,若是一口气能多押送几个犯人,岂不是赚得更多?

而且还只需他们押送到广州就行了,后面完全不用他们管,他们可以在广州玩几天,等刘七这边将文书准备好,他们就可直接启程回松州。

除了在船上有些无聊外,这事非常轻松。

汤勇连忙应道:“七公子放心,这事我们一定替您办到。”

刘子岳点头:“我相信你们,但我的规矩你们也清楚,不能虐待强奸犯人,不得强奸妇女。谁若是犯了这一条,别说拿到钱了,我让他走不出广州城。”

大家想到被送去广州知府衙门的刘生,都知道这话不是吓他们的,他是真的敢。

“七公子放心,我们一定遵守您的规矩。”汤勇赶紧表态。

刘子岳含笑道:“我相信你们,只是有不懂我规矩的新人若是上了船,还希望你们好好教导他们。此外,若是松州府附近的府衙有流放犯人到南越的,大家可以帮忙介绍,但凡介绍成功一名其他府县的犯人到南越交接到我这里,我给大家三两银子的中介费。当然,这些人也得遵守我的规矩,他们那份银子也是一个人三两!”

还能这样?

汤勇几个吃了一惊。

江南比南越发达,周围的府县离得比较近,有时候也有些往来,他们倒是认识一些人,能不能成不好说,但不能也没什么损失。若是一年能介绍十个二十个的流放犯人到南越,都比他们的俸禄高了。

“我,我们试试吧,不一定能。”最后几人跃跃欲试地说。

刘子岳颔首:“大家尽力即可。”

他也不怕这些人不努力,毕竟还有银子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呢!成了,他就有源源不断的人力来源,不成也不需要他掏钱,总归是不吃亏。

办完了这事,刘子岳拿出一封信,递给汤勇:“这是我写给徐大人的信,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汤勇接过信有些狐疑:“七公子那日不是送了信给徐大人吗?”

“那个啊,”刘子岳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骗你们的,我若是真的将当时的那种情况如实告诉徐大人和池家,他们这会儿只怕已经气炸了。汤队长,还是先看看我这封信妥不妥吧。”

汤勇打开信阅读起来。

信中,刘子岳向徐大人简单地说了刘生所做的事以及处置方法,然后又说汤勇等六名差役都非常反感刘生的行为,非常尽职尽责地将犯人押送到了南越,决口不提他跟黑脸在里面做的糊涂事和后面双方发生的冲突。还表示,以后愿意继续帮助松州安置流放的犯人等等,在最后又对徐大人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

这封信对他和黑脸,甚至是马老三他们都是有利的。

他眼神复杂地抬头看着刘子岳。

刘子岳笑容不变,意味深长地道:“回去怎么向徐大人汇报,想必汤队长已经想好了吧。”

汤勇明白了,刘七之所以给他看这封信,其实是在教他怎么串供。等上路后,他还要跟其他人商量,大家的说辞都要一致,绝对不能把后面这些事抖落出来,不然徐大人一定会生气。

至于刘七这么做的目的,估计也是不想徐大人知道他在南越这边的势力。

不然依徐大人耿直的性子,可能就不会将犯人流放到南越了。

这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说辞。

若是刚下船那会儿,刘七这么提议,汤勇绝不可能同意。

可现在,他先是被刘七吓破了胆,后来又实实在在体验了一番过去押送犯人的辛苦路程,最后对方又抛出了实实在在诱人的好处。

这番软硬兼施下来,他这会儿已经是唯刘七的命是从了,哪还有反对的心思。

他的年纪做这个少年的父亲都够了,但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怕如今知道都是对方的计策,他心里也升不起强烈的反抗情绪。

汤勇是心服口服了。

他比先前更恭敬了:“公子放心,小人明白了。”

刘子岳摆了摆手,让人端了六锭银子上来:“这是给大家这一趟的辛苦费,有劳了。我会给池家写信,以后再有遇到押送犯人的差事,你们提前找池家,他们会安排你们上船的。”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汤勇心里仅有的那点不舒服都没了,笑呵呵地接过了银子:“多谢公子,小的一定办好此事,公子尽管放心!”

刘子岳无意听他们表忠心的话,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他出钱,他们办事,哪有什么忠诚可言。

摆了摆手,他说:“我还有点事,明日就不送大家了,辰时会有人送你们去码头,大家一路顺风!”

“是,是,那小的们就不打扰七公子了。”汤勇几个拿着银子欢喜地走了。

冉文清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朝刘子岳行了一礼:“公子这桩事了了?”

“了了,明天就送他们回去了。”刘子岳指着椅子,“冉管事坐,龙天禄的那边可有进展?”

提起这个,冉文清的脸色有些古怪,对刘子岳说:“龙天禄还在犹豫,不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属下,公子绝对猜不到是谁!”

他说得这么笃定,勾起了刘子岳的好奇心:“哦?莫非是我认识的?周掌柜还是苏掌柜?”

他在广州城认识的人不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会有谁突然找他,因此随意吐露了几个名字。

冉文清摇头,一脸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罗家,罗老爷子派人递了帖子,想见您一面。”

他将罗家的帖子送了上来。

刘子岳翻开一看,字迹刚劲有力,只是写到后面似有些力不从心,字迹又稍微潦草了一些,再看内容,罗老爷子先是道歉,然后表示听说刘子岳有意入股船厂,他想与刘子岳亲自谈谈。

也是,他们最近频繁跟各船厂来往,意图再明显不过,总是有些风声传出去,罗家知道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罗老爷子的态度。

刘子岳将帖子丢在桌上,问冉文清:“你怎么看?”

冉文清说:“公子前阵子不在广州,有所不知。上次的事情出了之后,罗老爷子虽然力挽狂澜,但罗家的名声还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商人重利重信,罗英才搞的这么一出,让不少人都很担心,万一自己的竞争对手找到罗英才许了好处,罗英才会不会又卡自己的船?所以这段时间,罗氏造船厂虽说不至于没生意可做吧,但订单较之往年还是少了不少。”

罗老爷表现得再真诚,再感人,商人们都要考量自己的利益,以自己的利益出发。

所以罗氏造船厂短期内生意受损是必然的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罗氏造船厂还没瘦死呢,罗老爷子应该不至于才对。”刘子岳说道。

冉文清想了想说:“可能是看到咱们刘记有意船厂,怕咱们真扶持起来一个船厂跟他们抢生意吧。”

毕竟他们找的都是规模比较大的船厂,至少都经营了一二十年,造船的技术并不比罗氏造船厂逊色太多,若有了刘记商行的银钱和订单支持,强强联合,未来必然会对罗氏造船厂形成巨大的威胁。

所以罗老爷子居安思危,萌生出拉拢刘记商行的想法就不稀奇了。

刘子岳摩挲着下巴,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罗记造船厂愿意给我们一半商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罗氏造船厂有钱有技术也有熟练的匠人,什么都不缺,找他们也是不想便宜了竞争对手而已,不可能将造船厂的控制权交到刘子岳手中。

“那属下派人回绝了他?”冉文清捡起帖子道。

刘子岳摇头:“不,我见,不但要见,而且还要弄得声势浩大,以表达我对罗老爷子的看重。派人去包下广安楼吧!”

冉文清定定地看了刘子岳一会儿,知道他又憋着坏,笑着起身:“属下这就给罗老爷子回信。”

广安楼是广州数一数二的酒楼,被人大手笔地包了下来,这让去喝酒吃饭的官宦富家子弟们败兴而归,纷纷讨论是谁包下了酒楼,要请的又是何等尊贵的人。

这些人有心总是有法子打探到这些消息。

导致刘子岳客还没请,这请客的消息就传遍了广州商界。

大家都觉得奇怪,刘记和罗氏造船厂的官司才过去多久啊,这两家就要握手言和了?

不少人都不大相信这事,那刘七是个气性大的,如今又传闻他背后有大靠山,肯定不会低头,而罗家吃了这么大个亏,应该也不至于再将脸贴上去才是,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要面子才对。

在各种揣测和流言中,刘子岳与罗老爷子见面了。

为了表达重视,刘子岳还在广安楼前等了近两刻钟。

一看到罗老爷子来,他又亲自上前搀扶对方,罗老爷子也是满脸笑容,双方看起来关系特别亲近。

这让一小撮猜测他们碰面会剑拔弩张,甚至是打起来的人大失所望。

就连罗英才也大感意外,他可没忘记那段天天吃闭门羹的日子。

进了包间,伙计开始上菜,都是广安楼的招牌菜,而且还特意添了几道软和易消化的鱼羹和补汤。

这几道菜并不是广安楼的名菜,不怎么出名,一看就是给他点的。

罗老爷子带着复杂又欣赏的眼神看着刘子岳说:“七公子有心了。”

“老爷子客气了。”刘子岳让人上了茶,说道,“咱们就几个人,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多虚礼,就不用上酒吧,我以茶代酒,敬罗老爷子你一杯。”

罗老爷子含笑点头,他年纪大了,不能喝酒,这提议更多的是照顾他。

刘七这人虽年轻,做事就是妥帖,再看他这孙儿,虽比对方年长了十来岁,可却是白长的,论办事的手腕和妥帖,不及对方一半。

“七公子有心了。”罗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刘子岳说,“老朽听闻七公子有意船厂,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刘子岳没说话。

冉文清笑道:“老爷子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家要组建自己的船队,需要不少船,就想着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这样也能保证船的质量和交货嘛!”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影射罗英才的背信弃义。

罗英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罗老爷子老神在在的,还点了点头说:“七公子考虑得很周全,正是应该如此!”

这话倒让冉文清不好再借多说了,笑了笑道:“还是老爷子理解咱们。”

罗老爷子见对方始终不肯切入正题,只好说:“今日我约七公子见面,就是为了这事。七公子为人豪爽仗义,做事磊落光明,老朽实在佩服。既然公子有意入股船厂,不若选择咱们罗家如何?”

刘子岳放下了茶杯,双手交握,笑看着罗老爷子:“不知老爷子打算给我们多少商股,有哪些条件?”

罗老爷子伸出两根手指头:“老朽给公子两成的干股,公子无需做其他的,只要以后的船都交由罗氏造船厂制造即可。公子放心,以后船厂都先紧着公子的船,绝不会延期。”

这条件很是优惠了,罗氏造船厂一年的净利润应该有好几万两银子。什么都不做,就白白得上万两银子的分成,说是天上掉银子也不为过。

“老爷子大手笔,在下佩服。”刘子岳语气不变。

但罗老爷子还是听出来了,对方不满意这个条件,所以不肯答应。

他之所以开这个价也是为了留讨价还价的空间,便说:“公子若是不满意这个干股比例,咱们也可以商量。”

冉文清讶异地扬了扬眉,这老爷子未免太大方了点,说是给他们家公子送钱也不为过。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公子的身份才对,不然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刘子岳收了笑:“老爷子是个实诚人,那我也不跟老爷子兜圈子,咱们彼此开出自己的底价吧。造船厂值多少银子,我出同样的钱入股造船厂,拿六成的商股,其他的条件都依老爷子!”

此话一出,罗老爷子祖孙俩脸色丕变。

罗英才沉不住气,吼道:“你做梦,你这是想吞了我们家的船厂!”

刘子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看着罗老爷子,等着他的答案。

罗老爷子叹了口气:“公子,这个条件实在是为难老朽,不能再商量吗?”

“我必须持有超过一半的商股。”刘子岳缓慢却坚定地说。

瞧罗老爷子一脸为难,他又笑了笑说:“吃饭吃饭,吃饭不谈生意。”

说着主动拿起筷子,跟个没事人一样,专注地品尝起了桌子上的美食。

可罗家祖孙俩却味同嚼蜡,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硬是没品尝出一点味道。

罗英才看着罗老爷子落寞的样子,心里不爽极了,轻声说:“爷爷,咱们回去吧。”

这生意没法谈了,姓刘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罗老爷子闭上了眼睛,他今日为何会来找刘七,还不是因为这个混账东西。闯了祸也没长记性,看看今天的表现,跟刘七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等他两腿一蹬走了,造船厂交到这混账手里,不知道还会落成什么样子呢。

罗老爷子就是太担心,才想给造船厂找个靠山。孙子不靠谱,刘七靠谱也行啊,为了每年的分红,他多少也会看顾着点船厂,而且罗氏造船厂也不会再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哪晓得刘七竟开出这样一个条件。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眼看宴就要散了。

罗老爷子放下了筷子说:“七公子,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咱们换个条件。”

刘子岳惊讶地看着他:“哦?什么条件,老爷子请讲。”

他是真的意外,这种条件连龙天禄都要犹豫来犹豫去,迟迟做不了决定。而罗老爷子竟然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了决断,还有答应的趋势,如何能不让人吃惊。

罗老爷子说:“银子你不必出了,咱们结两姓之好,船厂一半的商股作为老朽孙女的嫁妆陪嫁。”

刘子岳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脸上的表情也凝住了,得亏嘴里没吃东西,不然肯定要呛住。

冉文清看到这一幕有些想笑,也就这时候,殿下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不过对这事反应最激烈的是罗英才,他蹭地站了起来,不顾场合,大吼道:“爷爷,你疯了不成,白白送这么多商股给他。又送女儿,又给商股的,以后传出去,别人咱们看咱们罗家?他也不过是个小商人,咱们罗家还怕了他不成!”

“你给我闭嘴!”罗老爷子有些后悔带这个孙子来了。本来是让他来好好学学的,结果呢,半点忙都帮不上,还口无遮拦得罪人。

看到罗英才今天的表现,罗老爷子失望极了,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刘七以后势必是广州商场上的一条枭龙,有钱有人有背景,还有手段,而且为人也算是敞亮正直,将船厂交给他比交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

至于船厂以后会姓谁?不管姓谁,终归是他罗家的子孙,身上留着他罗家的血脉,也不算是便宜了外人。

刘七看在他如此痛快的份上,应该也会照拂罗家人,即便他不照拂,还有自家孙女呢。安排好这些,他就是入土也安心了。

呵斥完孙子,罗老爷子情绪缓和了许多,认真地说:“七公子放心,我的孙女不像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华在广州府都不错,公子若是不放心,明日可到府一叙。”

也就是安排两个年轻人悄悄见一面。

刘子岳被吓到了,赶紧摆手:“多谢罗老爷子的好意,只是刘某年纪尚轻,还不打算考虑成家一事。而且,男人嘛,拿女人的东西像什么话,就是老爷子不介意,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罗老爷子错愕地看着刘子岳。

他看得分明,刘子岳眼底没有贪婪,没有欲拒还迎,他是真这么认为,也是在认真的拒绝自己。

半个船厂,这在广州只怕是独一份的嫁妆了,往上数个一百年,恐怕也没谁家闺女出这么丰厚的嫁妆。别说广州,只怕是到繁华的京城和江南,也鲜少有对女儿这么大方的。

他实在没想到刘子岳竟然会拒绝这样送上门来的好处。

“七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罗老爷子不死心地问道。

刘子岳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了,诚恳地表示:“多谢罗老爷子的厚爱,但这几年我真不考虑这事,而且我的婚事恐怕也由不得我做主,得听家里长辈的。”

十七岁,他都还没成年呢!

罗老爷子到底还是要脸的,多问一次已是极限。

匆忙地吃完了饭,他便带着孙子走了。

看着他失望的背影,冉文清调侃道:“公子年纪不小了,身边有个人伺候也不错。”

刘子岳斜了他一眼:“等回了兴泰,我告诉尊夫人,冉管事心思活络了。”

“不是,公子,我就开开玩笑,说笑的,你别当真。”冉文清赶紧改口。

刘子岳没搭理他这话,而是叹了口气说:“本来还想用罗老头给龙天禄施压的,这下不好搞了。”

事关罗家姑娘,若是不小心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万一这姑娘比较古板,认准他不嫁又或是要出家当姑子或是寻死觅活的,那就糟了。

冉文清抬头看着对面马路,忽地一笑说:“那可未必,公子瞅瞅对面是谁。”

刘子岳抬头就看到龙天禄大步走了过来,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今天这顿饭没白请,鱼儿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