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兴泰的日子跟在连州城没太大的区别,最大的好处便是刘子岳耳朵边清净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些不请自来的访客。
但也有一点不好,兴泰这地方太偏僻了,除了府上的奴仆、家眷、侍卫和干活的百姓,就没有其他人,因此周围也没任何的娱乐活动,刘子岳想出门逛个街都不行。
这年代又没有手机、电脑,关在屋子里就能找到一堆的人玩,有无数的娱乐活动。平王府上现在唯一能供刘子岳玩的就是看书,可看书也总有看腻的时候,更何况,刘子岳又不考功名,当什么儒学大师,没有内驱动力,看这些古文甚是枯燥乏味,没坚持几天他就将书都放了回去。
他闲得快长蘑菇了,身边的人却忙得很,陶余在整理府邸,各种东西的安置,仆人的空缺,府里的日常开销等等。
冉文清管理着兴泰这座小镇上的一应事务,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鲍全跟着开荒队几天才回来一回,郭诚则天天往田里跑。
就连家眷们几岁的孩子也不是在田间劳作就是去了林子里捡柴,搞得仿佛全镇上下就刘子岳一个闲人似的,连个能玩到一块儿的人都没有。
当冉文清一天之内第三次见刘子岳背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冉文清是个聪明人,他没有点破,而是让人将一沓厚厚的账本送到了刘子岳面前:“殿下,这半年府中开销不小,账册都在这儿,请殿下过目。”
查账?也可以,左右无事,查查账,对自己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也有个数。而且关于荔枝的事,经过这段时间的思索,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准备明年验证验证。但这事在前期需要投入不菲的资金,当然若是成功也会给他带来不小的回报。
刘子岳翻开账本,只翻了几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旁边的冉文清瞧他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可是这账目不对?”
刘子岳轻轻摇头:“不是,这账目太难看了。”
繁体的数字,记个账得好几个大字,要仔细辨认才能将数字记在心中,跟一目了然的阿拉伯数字完全没法比。
看到阿拉伯数字,马上心里就会有个概念,相应的加减乘除也会方便很多,三四位数的加减法,一两位数的乘除法无需打算盘,口算即可,真是省时省力又省墨。
“殿下,这……京城的账目都一直是这么记的。”冉文清自己也粗略扫过账目,没觉得这种记账方式有什么问题。
刘子岳心说,那是你不知道阿拉伯数字和表格有多好用。
拿来一张纸,提起笔,刘子岳将第一册 账本粗略的扫了一圈,然后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表格,再画了许多线条,将表格分成一个个小小的格子,往里面填数字,最后一排是合计。
两刻钟后,他将这张纸递给了冉文清,然后指着上面的阿拉伯数字说:“这是0,1,2,3……冉长史,这样是不是更清晰明了?”
南越还没开发的年代,阿拉伯数字应该还没传入,至少过去十七年刘子岳未曾听说过。
冉文清看着一张大纸几乎就囊括了一本册子的内容,不得不承认这账目确实更简洁明了。
但他不习惯,看起来总觉得别扭。
“殿下,这……只怕别的人看不懂。”
刘子岳笑了:“没关系,咱们自己人看得懂就成。这样,你将所有管账、记账的人都叫过来,我给他们培训半天,以后咱们府中的账目就采用这种方式记账!等大家熟练掌握了这种记账方式,可以直接将账册印刷成这样子,记账时将数字填进去即可,能节省一大半的功夫。”
好像挺有道理的,这样账房先生的工作要减轻大半。
哪怕还是不习惯这种别扭的字,冉文清也没反对,次日便将人聚了起来。
府里记账、管账的先生总共有六名,看起来不少了。
但刘子岳还觉得不够,想将阿拉伯数字和表格推广出去,以后采用更方便快捷的记账方式,肯定不能只这么点人。而且等兴泰发展起来了,仅仅这几名记账的人也不够。
“陶管家,去将外面玩耍的孩子,无论是仆从还是家眷又或是来干活的百姓家的孩子,愿意来的都让他们过来,你再准备一些消暑的瓜果,就说我请他们吃西瓜。”刘子岳大嘴一张,又给自己招揽了一批学生。
小孩子记忆力好,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强,说不定会比账房先生都学得快。
外头玩耍的小孩子们一听说有西瓜吃,也不玩了,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了进来。
平王府前院的回廊下,陶余已经按照刘子岳的吩咐摆上了四排小凳子,最前面挂了一块木板,木板前放了几块黑漆漆的木炭。
等人都坐齐后,刘子岳提起木炭在木板上写下了十个阿拉伯数字,然后一一念了一遍,解释这十个数字的意思。
其实这一点特别好理解,繁体字的数字虽说写法比较困难,但读音跟阿拉伯数字的一样,只要联系上就很好记了。
刘子岳只重复了两遍,大家就理解了这些数字的意思,就是书写还有些困难,刘子岳将木板挂到旁边说:“回头你们自己练一练这十个数字的写法,接下来咱们说说两位数,三位数!”
这个内容也特别简单好理解,基本一说就通。
难的是加减乘除法。
古代账房先生们惯用的算盘,对刘子岳这种直接口算的方法很不适应,而小孩子根本不会算账,家里人也没教过,不识九九表,他们倒是接受起来没什么习惯性的障碍,但问题是他们什么都不会啊,要从最基础的一加一教起。
刘子岳可算是明白了,这老师也不好当啊!
口干舌燥半天,账房先生们一脸惆怅,小孩子们虽兴致勃勃可还停留在一加二,写阿拉伯数字的阶段。
罢了,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他们以前完全没接触过,慢有正常的事。
“陶管家,拿西瓜来!”讲了一两个时辰,刘子岳也口干舌燥了。
陶管家连忙让人抱了几个用井水冰镇过的西瓜过来,切开请账房先生和孩子们吃。
账房先生们还有些拘束,小孩子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一个个凑了过来,接过西瓜,高兴地啃了起来:“好甜,好冰啊,真好吃!”
刘子岳也跟着咬了一口,红红的西瓜汁流进食道,凉爽甘甜,好吃,唯一的遗憾就是不够凉爽,应该是井水的温度不够低的缘故。
这时候,刘子岳难得的有些怀念京城。
到了夏日,京城大街上有不少加了冰的小食茶饮,喝一口沁人心脾。而且按照规制,最热的六七八月,他每日都能领到一定份额的冰块,足够他一个人消暑了。
但到了南越这地方,一年四季气候都比较热,冬季没法藏冰,夏天自然也没办法用冰了,热也只能熬过去。
好在兴泰这地方植被茂盛,距海洋的直线距离只有百来里,多风多雨,气温并不是特别高。后世评选火炉城市时,这片区域可是一个上榜的都没有。
吃完西瓜后,日头正盛,天气比较炎热,刘子岳没了继续教学的兴致,让大家回去自己记一记这些数字,明日再来。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回去后将这事告诉了家里人。
不知是有远见又或是不肯放弃这个能接触到平王的机会,第二天来的孩子更多了,原先去田里帮忙的大孩子们也来了,中间还夹杂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人数一下子翻了好几倍,陶余准备的地方都不够用了。
而平王府才刚建好,府邸中并没有比较大棵的树木能遮荫,院子里肯定是不适合学习的。
“殿下,不若让这些小孩子回去。”陶余建议。在他看来,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学不学没有关系。
刘子岳却不愿意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摇头道:“不用,昨日来的都坐在这里,其他人安排到回廊的左边,将昨日用过的这块木板挂过去。”
然后刘子岳又点了一个年轻账房先生的名:“朱修林,你去给他们启蒙,先教他们这些数字的读音和所表达的意思,教完后让他们自己用手指头写一写,你就回来。”
这个活儿简单,朱修林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回来了。
刘子岳这一天继续教一位数、两位数的加减乘除法。账房先生们的进度要快一些,小孩子们,教完了十以内的加减法后,刘子岳让朱修林把九九表写在木板上,让小孩子们背,中午前能完成目标的就额外奖励一块西瓜。
激励制度很好使,小孩子们干劲儿十足,甚至连左边回廊的小孩子记住了十个阿拉伯数字之后也跑了过来,问陶余他们能不能背九九表,背熟了有没有奖励?
几个西瓜,平王府还至于吝啬,这事不用向刘子岳禀告,陶余便自己做主答应了。
小孩子们更来劲儿了,学习劲头比前一天还足。
原本心里还有些抵触这种新的记账方式的账房先生们见状,心里也骤然升起了危机感,他们不愿意学,有的是人愿意,别回头被几个孩子给比了下去,那就丢人了。
于是一个个也卯足了干劲儿,认真学习起来。
第二天的学习效果极为喜人,比第一天进度快多了。
刘子岳非常满意,还让厨房做了些小点心给他们吃。
第三日,刘子岳开始教账房先生们表格和新的记账方式。
账房先生们有算数的基础,并不需要像小孩子们那样从最基础的算数开始慢慢学。他们要做的是熟悉数字,将脑子里惯常用的繁体数字改成阿拉伯数字,这个习惯天天这样集中教太费时了,还不如让他们每日在工作中去习惯适应。
但小孩子们的学习刘子岳并没有就此撂下不管。
最初他教小孩子们只是顺带,也没有长长久久耐心去做教书育人工作的打算,可既然开了头,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刘子岳琢磨了一阵子后,将此事交给了账房先生们。
六名帐房先生,轮流来教这些小孩子们基础的算数,每次半天,六日一轮。起初是加减乘除法,后面是打算盘,再到后面开始教各种记账的方式,如何用表格来记账。
这一教就是一个多月,几乎是采用填鸭式的方法将内容都教了一个遍。
至于效果好不好那就不得而知了,搁到后世,若是系统的教学,得小学一二年纪,花个两年的时间来学习,但古代这条件,就是刘子岳愿意,孩子们的父母定然也是不愿花这么长时间来学习这些东西的。
好在都不是很难的东西,而且在做账房先生前,不少先要去铺子或是账房先生名下做学徒,还有大把的时间学习。
不过刘子岳为了验证一下他们的学习成果,还是在平王府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考核。
题目很简单,让当天轮值的账房先生在木板上出了二十道题目,加减乘除各五道,限定在一百以内,然后还有一个打算盘的现场考核。
出乎刘子岳的预料,这批孩子中有三个孩子表现得很优异,全做对了,刘子岳让陶余将名字记了下来。
这种无论是对数字很敏感,又或是私底下很努力学习的孩子,都很适合做候补的账房先生,以后有了空缺,就先从这三人中选。
冉文清一开始觉得刘子岳就是无聊了折腾,找点事做,但一个多月后,他发现了用阿拉伯数字记账做账目的妙处。
首先是账本变薄了,半年一尺高的账本换成阿拉伯数字和表格之后,厚度不及原来的四分之一。其次是查账的速度快了许多,一旦适应了数字,看账目一目了然,只扫几息,一个月的开支、盈余都一清二楚,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边看边拨算盘,还要一边在脑子里记。
原本六个账房先生还有些捉襟见肘,这改用表格之后,仅需一半的人手都可完成原来的工作,账房先生们也轻松了许多,尤其是账册统一印刷,只需要他们填写数字之后,账房的工作就更轻松了。
当冉文清抱着新整理出来的账册递给刘子岳时,态度完全不同了:“殿下从哪里习得的这种方式,果然快捷方便了许多。”
他就知道没人能抵挡住表格的**!
刘子岳微微一笑:“以前在宫中不小心看到的闲书上记载了这种数字,好像是从天竺还是西边传来的吧!”
宫里藏书丰富,但距他们太远了,冉文清即便想看看那本原著也不可能,只得轻叹一声作罢:“若是能看一看这本书该多好。”
刘子岳笑笑岔开了话题:“冉长史今日带来的可是新账本?”
“对,这些账本里包括了自出京南下以来的一应开支,请殿下过目。”冉文清将账册放到了安几上,一一介绍,“最上面这本是南下途中的开支,这本是开垦荒地的进度和开销,这本是种植各种农作物的进度和支出,还有这本是建府的各项开支,还有这本是属官、侍卫们的薪俸,包括建府的费用等等,最下面这本是王府的各项开支,陶管家让臣一并送了过来。”
刘子岳点头,慢慢翻开看了起来。
改成阿拉伯数字和表格记账后,这账目清晰了许多。
首先是南下三千里的费用,四百多人,还有百来匹马,每日的住宿吃饭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合计四千二百两银子。此外还有一笔不菲的开销就是请镖师的费用。
万通镖局护送他们南下,单程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去还要一个多月,总计耗时三四个月,一百人,总共付了五千五百两银子的护送费用。当然,这笔钱中还包括了他们回去路上的食宿费用。
这里就花了近一万两。
然后建府,哪怕是刘子岳要求各种材料尽量就低取,不用建得多么奢华,可他这座府邸也建了小半年,材料和人工费用加在一起花了一万三千两银子。其中运输费所占的比例不小,主要是现在兴泰还是太偏了。
接下来是开荒的费用,他们雇佣了一千名青壮年劳动力,干了半年了,每个月一两银子,便是六千两银子,加上他们这半年的住宿和伙食费,还有开垦工具的钱,一共用去了九千多两银子。
相形之下,种地的开销就少多了。雇佣的种地好手和买种子的钱总共只花了三千多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给侍卫们建营地,给属官们建房子,还有这些人半年多的薪俸等等,加起来又是好几千两银子。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开销,比如刘子岳在连州城住了小半年,也得花钱,加起来也有好几千两银子。
这么一算,才半年,刘子岳从京城带来的十二万两银子已经用去了三分之一还多。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刘子岳放下账本有些惆怅,本来以为十二万两银子这么一笔巨款足够自己吃喝玩乐一辈子了,但现在看来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旁的不说,就他府里这三百多人,每个月的吃穿住行,那也得上千两银子才够啊。这么一算,还剩的七万多两银子根本不禁花。
这个时代可没银行,能把钱存进去吃利息。即便有钱庄,古代的钱庄存钱别说利息了,还得倒贴对方保管费。
唯一能躺着收钱的方式就是将土地租出去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靠地租过日子。
但这种方式刘子岳不喜欢。一是南越这边地广人稀,地不值钱,农民可以自己开垦荒地,二是农民真的太苦了,种地一年忙忙碌碌下来,风调雨顺还能混口饭吃,若遇上灾年,卖儿卖女那都是常有的事。
看刘子岳苦兮兮的表情,冉文清大致能猜到他在愁什么,宽慰道:“殿下,如今王府已经建成,开销少了许多。还有咱们已经开垦出了万亩土地,是不是可以停止了?”
要知道,延平帝拨给刘子岳的可是万顷土地,一公顷等于十五亩,也就是说,总共划拨到刘子岳名下的土地高达十五万亩,现在也不过开垦出了十五分之一左右。
若是想要完全开垦出来,得需要好几年,每个月都的从刘子岳账上走个一两千两银子,一年就是一两万,刘子岳全部的钱拿出来开垦这些土地也不够。
刘子岳算了一下账:“一万亩当前就够了,以后不够再开垦就是。但有另外一个问题,冉长史,若是不开垦土地了,咱们雇的这一千人怎么办?都让他们回去吗?那兴泰的人数会立马跌到三位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难道殿下准备长期雇这一千人?
冉文清很疑惑,直接问了出来:“殿下打算长期留下他们?”
刘子岳轻轻敲着桌子道:“没错,我们以后还要开垦土地,而且等到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割也需要人,若是他们回去了,咱们上哪儿找人?另外再去连州城招?麻烦不说,一来一回也是折腾,不若想办法将他们留下来,最好是举家搬迁到兴泰,长期在这里生活。”
这样一来,兴泰才可能发展起来,否则没有人,或者说仅凭他们几百个人,这地方怎么兴旺发达?南越现在最缺乏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尤其是青壮年劳动力。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人弄过来,刘子岳怎么可能将他们放回去,一朝回到解放前。
当初刘子岳之所以摒弃连州、高州这些城市,而将府邸选在兴泰就是看中这片区域的发展潜力。但若是不人为的干预,任其自然发展,像曾经历史上南越的发展过程一样,这地方恐怕得几百年后才会大变样。
“那……殿下咱们开垦了这么多土地也种不完,不若将土地租给他们种,或是像朝廷那样,鼓励他们开荒,前几年给予免租的优惠。”冉文清提出了一个老办法。
这还是让他当大地主嘛!
刘子岳轻轻摇头:“不用,现在已经进入七月下旬了,让他们继续开垦土地,下个月就回来帮忙收割水稻、棉花等作物,收完这些可以种油菜、甘蔗,再然后就可以收割甘蔗了。至于工钱,还是按一两银子算,不过这些农活相对开荒轻松一些,加上有些带了家眷过来,就不用提供伙食了。”
这样一来可以省些银子,二来是能够进一步催化这些百姓让家眷搬迁过来。
刘子岳打算等收割水稻和棉花的时候,让家眷也可去做短帮工,每天三十文钱,相当于是临时工了。也能为这些家庭提供一定的收入,同时提高这些百姓搬迁过来的意愿。
只要能赚钱,比在他们自己家种地过得更好,相信会有更多的百姓愿意搬迁到这里的。
而人一多,渐渐就能形成一定的供需市场,进而发展成为一个小镇,乃至一个城市。到时候,有了完整的商业体系,掌握着广州通往内地的必经之地,他这个土霸王仅凭收税也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了,再也不愁养不起这几百人了。
冉文清没想到刘子岳有这么大的野心,琢磨片刻,觉得这样也行,他们今年种了七八千亩的地,光是水稻就种了两千多亩,仅凭前期招的那不到一百名种地好手肯定很捉襟见肘,但鲍全将那一千人带回来就不一样了。
“那臣给鲍全送一封信过去,让他安排一下,下个月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