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利院被方佑芸领养后她们便出了国,那时候她们穷困潦倒,日子过得极其艰辛。方佑芸的精神状态也不好,脾气暴躁,极难相处。在很多时候她都会偷偷地哭,要么压抑,要么抓扯头发,要么拿烟头烫自己。

方黎曾发现过好几次,却不敢上前劝阻,怕被她骂。

后来才晓得方佑芸这般痛苦的原因,皆是因为孟建远在她们出国的前两年车祸身亡,她无法接受。

或许移民美国也是因为孟建远的死去。

但孟建远死亡之前发生的事方佑芸从未向她提起过。

方黎并不清楚其中内情,只知道孟建远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若不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方佑芸都跟工作狂差不多,每天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从而导致那间阴暗仄人的出租屋里永远都是方黎一个人。所幸她那时候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生活完全能自理,虽觉孤独,倒也能应付。

这些艰难的记忆被方黎扔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却因孟建远而忆起。

收起突如其来的思绪,方黎试探地问起了关于孟建远的过往。

曹永善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起来,死死地捏住照片,痛恨道:“建远的事情不说也罢!”

方黎愣住。

似发现自己的失态,曹永善迅速恢复了平静,故意问道:“你母亲没跟你提过他的事吗?”

“没有。”停顿片刻,方黎采取循循善诱的方式诱导他,“我只知道我们初去美国时母亲很痛苦,那段时间她经常失眠,全靠安眠药度日。”

曹永善再次叹息,“真是为难她了,其实到现在我都还不敢相信建远会做出这般难堪的事情。”

方黎沉默,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曹永善果断终止了这个话题,“这些事情你母亲既然不愿提起,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嗯,我知道。”

“方黎你是个好孩子,曹叔叔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照顾你妈妈,她年轻时吃过不少苦,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曹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之后两人又聊了阵子,曹永善绝口不提孟建远。

方黎虽想探究,却得不到答案。

收起老照片,方黎看着他的举动生了念头,说道:“曹叔叔,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应允。”

“什么事你说。”

“我从来不晓得以前妈妈有这么漂亮,她先前的老照片我极少见过,多亏这次来拜访您才看到了他们以前的样子,我想……可不可以请您送我一张他们以前的合照,我作个纪念也是好的。”

曹永善有些迟疑,方黎紧张地望着他,眼神期待。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挑出一张方佑芸夫妻的合照递给她。方黎笑着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把合照放进了皮夹里。

像想起了什么,曹永善忽然说:“你既然回来了,也该去看看你养父,给他上柱香。”

“不瞒您说,我正有此意,但我不知道他的墓地,母亲从未说过。”

“我写给你吧。”

曹永善取出纸和笔,写下了孟建远的墓地地址。

方黎接过纸条,认真地看了一遍,将其放进了皮夹。瞥了一眼腕表,她应该离开了,当即委婉表达她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曹永善也不挽留,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方黎摇头,“暂时还不知道,看手头的事情进展得是否顺利。”

曹永善沉吟片刻,“走的时候记得通知叔叔,叔叔去送你。”又叹道,“当初你妈妈带着你离开时我没来送行,这次把遗憾补上。”

“嗯,一定。”

与曹家人告别,下楼时方黎冲曹幼微说:“曹姐,汽锅鸡很好吃。”

曹幼微咧嘴一笑,“下次你来还做给你吃。”

“一言为定。”

离开曹家,方黎独自穿梭在人群里,思绪万千。回想起曹永善提到孟建远的表情,似乎压抑着什么,想倾吐,却又克制,神情复杂,耐人寻味。

孟建远生前到底干了什么事让他们避之如蛇鼠呢,她实在好奇得紧。若有所思地摸出皮夹里孟建远的墓地地址,看来是该找时间走一趟了。

完成方佑芸交代的任务,方黎漫无目的游走到了汽车客运站,两手插在衣兜里,站在广场石阶上观望,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陌生的脸庞,奔波的身姿,最后通过客运站分道扬镳。

每个人之间看起来好像毫无关系,却又可以通过交通运输的纽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也许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曾见过面,更不知道他们曾坐过同一辆车,经历过同一场旅行。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方黎没料到她会在客运站遇到虞望舒,虞望舒也没料到他会再次遇到那个说着蹩脚日语的女人。

不过这次的相遇并不浪漫,而是充满了危机。

客运站忽然人群**,虞望舒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艰难逃跑。

一群大汉扒开一道又一道的人墙,其中一个刀疤脸指着快要消失的虞望舒吼道:“他在那里,快追!”

面色不善的追捕者们纷纷向前推搡,无奈客运站人流量巨大,他们犹如罐头盒里拥挤的秋刀鱼,行动得异常艰难。

好不容易脱离他们的视线,虞望舒暂时得以喘息。但他明白这只是短暂的安全,因为客运站是他们的地盘,他迟早都会被他们抓回去。

抱着倒大霉的心情,虞望舒借混乱人群掩护,盘算着怎么脱身。

刚行至转角处,刀疤脸冷不防出现在视线里,虞望舒皱着眉头折返往右走,谁知没走几步又碰到了一张熟人脸。

“操!”

虞望舒啐骂了一句,赶忙倒回来夹着尾巴往巷子里钻。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小巷,前面不远处是广场。

按理说广场上最容易暴露自己,但虞望舒却不怕死地朝石阶跑了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熟悉的女人。

站在石阶上的方黎见前面冲上来一个男人,连忙避让。谁知那人路过她时朝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去候车室找廖成宏!”

方黎还没反应过来,虞望舒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很快一群大汉从周边冲进广场,来势汹汹,令旁人惊恐避让。

一切发生得太快,方黎压根就摸不着头脑。

不过“廖成宏”三个字却像有魔力般种进了她的脑子里,也不管真假,立即朝候车室跑了去。

与此同时,虞望舒再次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居民巷里。

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他冷静地以最快的速度把衣裳脱掉,随后又取出鞋帮里的刀片把破洞牛仔长裤的裤腿割掉使其变成牛仔短裤,再麻利地把发套和小胡子扯掉统统扔进垃圾桶,并将其盖上。

整个过程下来不到一分钟。

目睹全部过程的一对母女被他的麻利动作吓呆了,小女孩拿着棉花糖瞪着他,女人则提着菜篮傻了眼。

虞望舒笑眯眯地走过去摸小女孩的头,做出跟她很熟的样子。

女人欲斥责的言语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一群很不好惹的壮汉匆匆跑进了巷子。那些人并未留意到他们的异常,像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待他们彻底消失后,虞望舒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转身朝候车室跑了去。

小女孩困惑问:“妈妈,刚才那个叔叔在干嘛?”

女人句话未说,只是仓促地把她拖走了,好似巷子里藏得有洪水猛兽。

候车室里的人群颇多,椅子上几乎坐满了人,一些人随意走动,还有一些人扎堆大声说着话。

方黎四处张望寻找廖成宏,结果廖成宏没找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她紧绷的面皮不自在地抽了抽,这才意识到方才叫她去候车室的人竟然是虞望舒!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先前他明明穿着格子长袖衬衫和牛仔长裤,结果变成了白色短袖和齐膝盖的短裤,背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背包,发型也彻底改变了,比之前要年轻得多。

短时间的转变太具冲击力!

方黎心中憋了一肚子疑问,正要开口,却被虞望舒镇定地拖到一名妇女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并用背包挡住鞋子,警惕地盯着入口处。

看着他的举动,方黎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广场上那群气势汹汹的壮汉她当时是看到了的,他们追的人定然是他。

很快三四个戴着金链子的纹身壮汉进了候车室,方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虞望舒用眼神提醒她镇定。

深深地吸了口气,方黎忽然取出手机,随便打开一个APP应用程序,用英语跟他交谈。虞望舒会意,立即用英语跟她讨论。

其中一个壮汉路过他们时特地看了一眼,两人视若无睹,仍旧盯着手机上的APP程序打手势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谈论着什么。

壮汉似乎对他们心存疑虑,之后又倒回来偷看。

方黎暗呼不妙,心思一动,当即哈哈笑了起来,轻轻拍打虞望舒的肩膀,像是一对打情骂俏的情侣。

壮汉皱着眉头打量二人。

女的一身洋货,长得盘靓条顺,男的年轻干净,看女的眼神黏糊糊的。两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像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样子。

不太像他们要抓的人。

彻底打消了疑虑,壮汉这才走了。

两人继续伪装,丝毫不敢松懈。

直到搜寻的人全都走光了后,虞望舒才暗暗松了口气,方黎斜睨他,用英语问道:“廖成宏人呢?”

虞望舒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同样用英语说:“方小姐,谢谢你。”

方黎愣住,他继续说:“你的作品《边缘城市》拍摄得很不错,构图巧妙,看起来很有视觉冲击力,特别蓬勃朝气。”

“……”

“我还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

“你能立刻送我到临溪区吗?”

“我为什么要送你?”

“我能为你提供廖成宏的线索。”

此话一出,方黎立马闭嘴。东张西望观察,现在候车室鱼龙混杂,不便讨论在平曲镇发生的事情,心中有了主意,她起身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