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又传来奇怪的哭喊声,鼻息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他看到谢南躺在血泊里,伸手求他救助,随后又看到曾斌被砍杀,他愤怒冲上去想要救他,却看到江学松那张病态苍白的脸庞,他看着他笑,阴郁而又脆弱……

身体仿佛被什么刺伤,巨大的疼痛感侵袭而来,麻痹了虞望舒的神经。他开始奋力挣扎,伸手想要抓握什么,指尖触碰到的柔软令他渐渐平静。

他看到一个女人向他狂奔而来,憔悴的面庞,悲伤而又克制的眼神令人心疼。

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未露出软弱的一面,哪怕深陷绝境命悬一线,从来都是以最骄傲的姿态去面对一切,唯独在宝永县那次,令他萌发出想要护她一生周全的念头。

求生的欲念一旦扎入心中,便会破土萌芽!

凌晨时分,虞望舒的意识开始复苏,随着身体的痛楚感增强,他开始对外界刺激有了反应。

挣扎了莫约十多分钟,紧闭的双眼忽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医护人员细心地发现了他的反应,立马进行观察诊断。

七点时虞家人得到了病人苏醒的消息,不由得喜极而泣。

鉴于现在虞望舒的情况不是特别稳定,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探视时间,只能由一人进去,并且还得等到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才行。

十点半护士前来告知,目前虞望舒只想见虞秋景。

虞秋景连忙按医院要求戴上口罩、帽子等做好消毒准备。

由护士领入重症监护室,见虞望舒气若游丝的样子虞秋景很不是滋味。他偷偷抹眼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轻声道:“醒了就好。”

虞望舒虚弱开口,声音沙哑,断断续续。

虞秋景听不清楚,只能附耳倾听,隐约听到他说:“二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虞秋景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虞望舒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吃力道:“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想和她结婚组建家庭。以前你赠与我的股份,我想卖掉一部分换成现金。”

那一刻,虞望舒虚弱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定,像是在许着一个慎重而又庄严的承诺。

看着他固执的表情,虞秋景顿时想哭又想笑。

他还琢磨着老三怎么会想着见他呢,原来是惦记着老婆本。他轻轻地拍他的手,笑道:“放心吧老三,你好好养伤,我给你套现。”

“还是二哥疼我。”

虞秋景像摸小狗似的摸他的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他家老三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还惦记着娶媳妇儿,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之后几天虞望舒的情况得到好转,总算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在这期间警察频频到访,虞望舒积极配合他们做笔录,把他掌握到的所有线索一一提供。对此虞家人当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视而不见。

这日中午时分,一则新闻引起了虞望舒的注意。

新闻报道说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贩毒案,抓捕了犯罪嫌疑人数十人,捣毁了六个制毒工厂,缴获了冰毒、摇头丸等毒品980公斤,以及制毒原料7吨。

随着电视里的镜头转移,现场上的图片被一一播放。

方黎默默地站在门口观望,直到这起新闻报告接近尾声,虞望舒才察觉到门口有人。他不动声色地关掉电视,喉结上下嚅动,沙哑地打了声招呼:“方小姐。”

方黎走进病房,虞望舒的神情有些紧张。隔了许久,方黎才道:“对不起虞先生,我欠你一个道歉。”

虞望舒愣住。

方黎低下头,语气平和道:“上次是我不好,冲你乱发脾气,我向你道歉。”

上次惹恼她本就令虞望舒不安,她这一道歉更令他忐忑,涨红着脸道:“方小姐,上回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虑到你的处境,给你造成了困扰,你当时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自己没处理好,不能怪你。”

方黎看着他不说话。

虞望舒的脸色原本很糟糕,苍白憔悴,没有一丝血色。这一激动满面绯红,甚至连耳根子都红了。

对方打量的目光令他更是不安,仿佛心思被她窥探到似的,局促地避开她的目光。

方黎低下头,说道:“我这次过来,曾斌跟我说了很多你们的经历,令我感到惭愧。”

一提到曾斌,虞望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脱口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腹部中刀连肠子都露出来了,还不忘护他周全。”

“你别听曾斌瞎说,他一张破嘴最会唬人了。”

“……”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虞望舒连忙转移话题问:“你手头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方黎摇头,“暂时线索中断,一时也没有头绪。”

虞望舒“哦”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气氛又尴尬起来。

这回方黎打破沉寂,说道:“在你出事的这段时间,你的家人很担心你,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往后做事时多多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

虞望舒正色道:“谢谢方小姐的提醒,经过此事后,我也打算收手了。”

方黎颇觉诧异,“不再继续了吗?”

虞望舒摇头,“九哥已经死了。我也仅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向往平静安宁的日子。我跟曾斌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使命感去奉献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更没有义务去牺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民,之所以会选择潜伏进毒贩圈充当警方的黑色线人,皆是因为江学松的遭遇令我反思。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江学松当初从哪里弄到的毒品,我就要把那个毒窝毁掉。现在老K被击毙,跳蚤被捕,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方黎低头沉默。

虞望舒诚恳道:“方小姐,我想待我的伤势好些后……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帮助。”

方黎直视他的眼睛,问:“这是你接下来的打算吗?”

“是的,我想帮助你。”虞望舒的表情是认真的,他诚恳道,“你的事情我虽了解得不多,却也觉得错综复杂。我是衡城本地人,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可供驱使,或许你用得上。”

方黎挑眉不语。

虞望舒继续推销自己,“我有多年与罪犯周旋的丰富经验,或许在关键时刻可以辅助你分析线索。”

“还有吗?”

“我们相互信任。”

方黎怔住,简单的“相互信任”直击心灵。她偏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会考虑的。”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方黎斜睨他,似想起了什么虞望舒又说道:“昨晚上我父母商议,他们打算让我转院到衡城的安平医院。”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方黎思索道:“我记得我养父当初车祸后就是被送到安平医院治疗的。”

“知道当时救治他的医生是谁吗?”

“不知道。”

“我知道,是代启让,现任安平医院副院长,他是我姨父。”

方黎定定地看着他,情绪多少是激动的,或许从医院那里着手也是不错的主意。

虞望舒还是那副老样子,“恳请方小姐慎重考虑。”

“我接受你的帮助。”方黎回答得毫不犹豫。

虞望舒腼腆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温和又害羞,可方黎知道,那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不过她并不害怕,因为她明白,他的狡猾总是恰到好处。

次日曾斌前来道别,他的伤势比虞望舒要轻得多,肩负的任务也更加繁重。上次的行动他们虽然击毙了老K,抓获了跳蚤,仍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配合。

不管虞望舒是出自于什么目的来充当警方的黑色线人,他的某些举动仍旧值得曾斌敬重。他轻轻地拥抱虞望舒,两个男人之间并肩作战所产生的革命感情无需用任何言语表述。

虞望舒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亲身体会过知道那条道路是怎样的荆棘坎坷。

曾斌坐到床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养伤。”

虞望舒也拍了拍他的手,叮嘱道:“少吃糖。”

这次曾斌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个大老爷们并没有依依不舍,不过离开时曾斌还是有些遗憾,“阿虞,你不在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虞望舒笑了笑,“以后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好好保重。”

“保重。”

曾斌头也不回地走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两个不同命运的人就此分道扬镳。

虞望舒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起伏,对于曾斌来说,他选择的道路曲折而危险,却又走得义无反顾。

跟曾斌这类人比起来他是微不足道的,就算他去涉险,也仅仅只是选择了一条支路前行,最终那条支路会回到正轨。

然而曾斌却不一样,他们的身上肩负着与罪恶搏斗的崇高信念,只因他是名缉毒警察。

两手放置胸前,闭上眼,虞望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跟曾斌相遇的情形他早就记不清了,只是把某个场景记得格外清晰——谢南死的那一天他们哭肿了眼睛。

那条路太过艰险,总有人付出生命,付出鲜血,付出所有。

转院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很快虞望舒就回到了衡城。

方黎提前两天回来,这日下午特地去安平医院探望。

恰逢虞望舒的三姨妈周晓盼也在,周晓盼是代启让妻子,她的一生几乎都奉献给了安平医院。

从最初的住院医师做起,到现在的主任医师,多年的风雨把她磨砺得淡定平和,仁心仁术,在医院里威望极高。

几个姨妈中虞望舒是比较喜欢周晓盼的,皆因她的性子平易近人。见方黎到访,周晓盼冲虞望舒笑了笑,眨眼问:“是朋友吗?”

虞望舒腼腆点头,跟方黎介绍道:“方小姐,这是我姨妈周晓盼,你称呼她周主任就好。”

方黎打招呼道:“周主任你好。”

周晓盼笑眯眯道:“方小姐不用客气,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去去就来。”

待她离开后,方黎找来椅子坐下,从果盘里取出一个苹果,认真地削起皮来。虞望舒问道:“这两天你那里有发现异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