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发泄令虞望舒再次愣住,方黎在电话那头咆哮,“你他妈当你是谁,以后别跟我玩倒计时了,老娘不陪你玩了!”

劈头盖脸的不满情绪一股脑倾泻而出,浇到虞望舒头顶。他并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方黎红了眼眶,饱受煎熬的七天终于结束了,她不想再承受那种煎熬了,也承受不起。

双方都不再说话,隔了许久,虞望舒才讷讷道:“对不起,方小姐。”

发泄完心中的不满,方黎的心情渐渐变得平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通情达理,而是全副武装关闭内心,冷漠道:“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虞望舒幽幽道:“我已经回衡城了,可以过来拿。”

“不用了,你说个时间地点,我给你送过去,有人在监视我,你不要过来。”

“那……好吧,你小心些。”

双方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当天晚上方黎就带着东西从后门悄悄离开。打车到广场,果真见虞望舒站在那里。

与上次的狼狈不同,今天他似乎特意整理过,一身简洁利落的大衣令身形显得修长挺拔,瘦下来的脸棱角分明,不像以前那般儒雅,反增添出几分令人畏惧的冷削。

或许这样才符合九哥的形象,狡猾而睿智,坚定而危险,带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令人在不经意间被吸引。

方黎下车平静地向他走去,手里抱着他上次留下来的风衣。

虞望舒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选择了克制。方黎站到他面前,用以往的语气打招呼:“你好,虞先生。”

虞望舒看着她,她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眼里已没有他想要的熟悉。花了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才稍稍走进她的内心,谁知一朝回到解放前。

虞望舒很受伤,困难张嘴道:“你好,方小姐。”

方黎把风衣还给他,“这是你上次留下来的衣裳,我把它还给你。”虞望舒默默地接下,她又把一个纸袋拿给他,“东西都在这里,我没动过。”

虞望舒机械地接过纸袋,方黎两手插在衣袋里,像是在交接任务一样,只字不提他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更不想去知道曾斌的处境是否危险。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像陌生男女般,破天荒地萌生出尴尬来。

方黎平静地离开,虞望舒忽然道:“方小姐。”方黎顿身,他黯然道,“很抱歉,我给你带来不少困扰,谢谢你以前对我的一切帮助。”

“你也曾帮过我,无需道歉。”方黎扭头看他,眼神坦**。

虞望舒更觉难过,沮丧道:“我不知道方小姐这般讨厌我。我想,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叨扰你了,只是在你离开前,我还是想说两句,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能往前看,不要回头。”

“谢谢你的忠告。”

方黎离开了广场,头也不回。

虞望舒静静地站在那里,上次与她分别是她看着他走,这次是他看着她离开。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或许这次分别将是永远离开——曾斌陷入绝境,他将去赴一场必死的战役。

然而,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来获取她的关心。

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男女,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本是两条各不相干的平行线,就算交叉,也会越走越远。

广场上人来人往,繁华的都市夜景在喧嚣中闪烁。

虞望舒站在冷风中,默默地注视着这座生养他的城市。他知道,今天将是他最后一天站在这里,最后一次见他想见的人。

平静离开,虞望舒抱着风衣穿梭在过往人群中,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他就是这样固执的人,明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仍旧会义无反顾。

离开广场,方黎并未回家,而是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她开始认真思考她跟虞望舒之间的关系,像朋友,似乎又超越了朋友的界线,说不清又道不明。

可那又怎样呢?

她受不了那种担惊受怕牵肠挂肚的日子,更不承认她喜欢虞望舒。方佑芸曾说过她身上唯一的毛病就是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跟她的成长环境有关。

小时候唯一的依靠就是林稚音,遗憾的是弄丢朱秀生,林稚音给予她的并不是关爱,而是辱骂和责打。

后来被接到林家,林家人给予她的是嫌弃与厌恶,尽管高菊如也给予她少量的关怀,却还是令她封闭自己,固守领地。

直到逃离林家人,跟着方佑芸出了国,方黎才渐渐变得阳光些,却不那么自信。爱与被爱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她窝囊地选择了逃避,甚至亮出爪子去伤害他人。

在马路上走了近两个半小时,不知不觉中,方黎又回到了广场上。

此刻广场上的人寥寥无几,她无精打采地坐在石凳上,茫然地望着空旷的广场,生出几分后悔来。

她欠虞望舒一个道歉。

两个半小时足够她冷静自省了,要知道当初是她主动去接下虞望舒的负担,现在又开始抱怨,方黎不禁为自己的性格缺陷感到惭愧。

当天晚上她并未回家,而是到附近的酒店住下。

夜深人静时,方黎坐在飘窗上抽烟,手机被她摩挲了许久,虞望舒的电话被她牢记于心,却一直没有勇气拨打出去。

内心反复挣扎,方黎最后选择了放弃。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去回顾她与虞望舒的过往。在努力平复心情的途中,她破天荒地拿起了孟建远遗留下来的心理书籍翻阅,每个章节都看得非常认真,从而导致她意外地发现了书里的异常。

小黑点。

孟建远遗留下来的几本书籍里有用小黑点做的标记,那些小黑点是用签字笔轻轻点下的。

起初方黎不以为意,后来断续发现了三四个才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重新翻阅,把小黑点标记的字体挖出来。

在记事本上一一排开,用小黑点标记出来的字体分别是沉默、乏味、疏、锈的、厌弃、失眠、思维迟缓、胸闷等全是消极字眼。

方黎细细揣摩它们,这些字体暗示着什么呢?

苦思冥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方黎跟方佑芸打电话,询问起孟建远出事的那段时间是否有异常举动。

方佑芸小心翼翼问:“阿黎,你是不是在你爸爸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

方黎回答道:“是有一些新发现。”顿了顿,严肃道,“妈,如果你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不能对我有所隐瞒。”

方佑芸辩解道:“我没有。”

“不,你有,自始至终你对这件事情都是被动的。当年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完全可以从你口中了解所有经过,但你并没有主动提供,而是靠我自己去走访才弄清楚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隐瞒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在爸爸的遗物里发现了新的线索。还有就是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我,这是不是意味着当年的事情真的另有其人?”

这番话令方佑芸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她才幽幽道:“阿黎,你让妈妈好好想想,晚上我再答复你。”

“好,我等你消息。”挂断电话,方黎的视线落到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上面显示的正是院子内外的场景。

晚上八点,方佑芸发来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是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照片颜色泛黄,已经很陈旧了。

方黎盯着照片非常吃惊,因为上面的一男一女正是孟建远和一个陌生女人,两人的举止亲昵,看起来关系非常。

方佑芸打来电话,说话的语气很是消沉,“阿黎,妈妈是个失败的女人。”

方黎皱眉道:“妈,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愿意去面对你爸爸的背叛。我其实是清楚的,在他出事的那一年,我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他对我不再有耐心,情绪起伏不定,特别焦虑消沉。那时我以为是他的工作压力太大才导致的,后来才发现他背叛了我。他认识了一个叫何曼凝的女人,那段时间我变得神经质,时常和他吵架,并且还跟踪他。”

听到这些,方黎做出一个大胆的揣测,追问道:“那笔贷款有没有可能是落到了何曼凝手中?”

方佑芸否决道:“不可能,事后我也曾请人调查过何曼凝,没发现蹊跷。”

方黎紧皱眉头,不论如何,明天一定会去走访何曼凝的。她是个关键人物,或许从她身上能挖掘出一些线索。

次日一早,方黎仔细确认周边没有人盯梢,才驱车前往与衡城相邻的青渡。岂料到青渡打听,才得知何曼凝早就在2007年病逝了。

方黎不死心,找到何曼凝的女儿夏琳琳。夏家的家庭条件证实了方佑芸的话,并不算富裕,甚至还挺穷的。

十三岁的夏琳琳和继母、弟弟挤在狭小的蜗居里,父亲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夏琳琳对母亲过去的事情一概不知,方黎问不出所以然,只能遗憾离去。

在回城的路上,方黎的心情变得烦躁,本以为能从何曼凝身上找出一些线索,岂料又中断了。

驱车上了高速路,两旁的广告牌飞逝而过,方黎两眼直视前方,漫不经心地咀嚼口香糖。前方百米处有一条长长的隧道,钻入隧道中,灯光在挡风玻璃上浮动,光影交错。

耳边的气流声呼啸而过,刚出隧道,手机忽然响起。方黎塞上耳塞接听,电话里传来一道男人微弱的声音,“方小姐。”

方黎听不出对方是谁,不客气道:“你谁啊?”

电话另一端的曾斌红着眼眶望着手术室,喉头哽咽道:“我是曾斌,阿虞他……他出事了。”

猝不及防的消息撞入耳膜,有那么一秒,方黎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她还在高速路上飞奔。

曾斌抹泪道:“阿虞伤得很重,他怕是活不成了。”

电话里传来男人悲伤的哽咽声,方黎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消息里久久不语。

待她回过神儿,小车已偏离车道,向中间的隔离带撞了去。所幸她反应敏捷,周边没有车辆干扰,迅速调整过来。

口香糖不小心被她吞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激烈。

方黎只觉得所有热血都冲上脑门,鼻子微酸,眼眶泛红,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叫虞望舒的男人,她要见到他。

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