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冲他笑了笑,也用他的语气道:“你好,虞先生。”
虞望舒把先前准备好的一杯热饮递过去,方黎道了声谢。
怕她着凉,他又把风衣外套脱下给她披上,理所当然说:“衡城比怀源那边冷得多,小心着凉。”
带着体温的风衣替她阻挡了空气里的寒冷,方黎微微侧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在深秋的夜里漫步在寂静的大街小巷,手中的热饮,温暖的外套,方黎一扫疲惫。旁边的虞望舒虽然只穿着简单的开衫,并不觉得冷,因为心是热的。
半杯热饮下肚,方黎才道:“昨天我去见我母亲的旧友了,问了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事。”
虞望舒微微停顿,正色道:“很抱歉方小姐,上次我真的是无意侵犯你的隐私。”
“不,我还想请你帮忙。”
虞望舒不解地看着她,方黎取出手机,把在曹永善那里拍到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指着其中几人道:“这些都是当年同我父亲共过事的人,我想找到他们,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
虞望舒接过手机,细细打量照片里的人,说道:“这个忙我倒可以帮,等会我给你一个地址,明天你拿着照片去找江怀安,他跟融盛公司的人员有往来,可以通过他打听到你要找的人。”
方黎猜测问:“江怀安是江学松的父亲吗?”
“是的,你去找他时就跟他说你是我朋友,他会帮忙的。”
“谢谢。”
“哦,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玉河区长兴街9号。”
“我若回来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方黎歪着脑袋看他,一针见血道,“虞先生,你之所以想见我,怕是想看我是否复发,对吗?”
被说中心事,虞望舒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方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糟践自己。”
虞望舒严肃道:“对不起,方小姐,我并非怀疑你的决心,只是觉得亲眼看过你才会放心。”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错。”顿了顿,继续道,“我跟康复中心约好的,会定期回去复查。”
“那现在还做噩梦吗?”
“老样子,已经习惯了。”
腕表上的指针一分一秒地溜走,两人在深夜里闲聊了近三个小时。
自从上次在宝永县分别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比先前更近了些,虽然还会礼貌客套,至少在内心上不会那么防备排斥。
冗长的黑夜渐渐散去,天灰蒙蒙的,意味着分开的时间到来。
离开时虞望舒诚恳道:“方小姐,按说你的私事我不应该插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毕竟是本地人,应该能帮到你。”
方黎点头道:“谢谢你虞先生,我想我不会客气的。”
虞望舒笑了,就喜欢看她不客气,不拒绝的样子。
两人分头而行,方黎回到家才想起衣裳没有还给虞望舒,她低头轻轻地嗅了嗅,是她喜欢的味道。
怕打扰她的好梦,上午虞望舒发来一条信息,说江怀安出差,要等到明天才回来。方黎回复收到,并表示下次见面还他衣裳。
次日下午方黎驱车去了一趟白云苑,白云苑在霞山的半山腰,江怀安住的别墅就在那里。
按下门铃,一名保姆前来开门,笑道:“你就是方小姐吧,来得真巧,江先生刚刚回来,不一会儿就要去公司,快进来吧。”
“谢谢阿姨。”
方黎由保姆领着到楼下的客厅等候,没过多时一名中年男子下楼来,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方黎起身喊了一声江叔叔,江怀安把孩子送到保姆手头,道:“坐吧,你就是虞老三的朋友方小姐?”
“是的。”
“那小子这几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昨儿给我打电话,说要托我帮忙,你有什么事就说吧,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谢谢您江叔叔。”
方黎从包里取出一张老照片递给他,把目的说明。
江怀安颇觉诧异,皱着眉头说:“这里头的人我倒认识一个,徐弘书现在还在融盛任职,只是你找这些人做什么?”
方黎迟疑了阵儿,才道:“实不相瞒,我是孟建远的养女,我想重新调查当年父亲涉嫌的金融诈骗案。”
此话一出,江怀安更是吃惊,他是本地人,自然知道1997年新京日报上刊登的金融诈骗案在当时引起过极大的轰动。
既然对方有求于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他随口应承了下来,让她留下地址,隔两天把信息送过去。
事实证明江怀安的办事效率是相当的快,仅仅只隔了一天,何秘书就亲自前往方家拜访。
听到门铃声,方黎下楼开门,何秘书奉上一封信件,说道:“方小姐,这是江总让我送来的,请你务必签收。”
方黎接过信件,按他的意思在记事本上签下名字,道了声谢。
何秘书任务完成,驱车离开了方家。
方黎进屋打开信封,江怀安无疑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里头的信息很完善,每个人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以及喜好,这些年的经历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了这些东西,方黎开始了走访行动。
当年跟孟建远共事的三人中除了徐弘书还在融盛外,一人退休回了老家,还有一人转行在C市。
方黎决定先去找退休的黄振源。
黄振源的老家在芙蓉镇,从主城区过去方黎花了不少时间。
找到他家,方黎敲门询问,家人告诉她黄振源在乡下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方黎不做多想,立刻到乡下寻人。
当时黄振源正在田间打理他的花花草草,方黎把来意说明,他并未吭声,只是弯腰认真地除草,并不想理会她。
方黎坐在田埂上耐着性子等候,直到田里的杂草都清除得差不多后,黄振源才开口说:“我已经退休了好些年,年纪大了,你问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恐怕也说不出所以然,你还是回去吧。”
方黎取出一罐武夷山大红袍说道:“黄老先生,当年您老人家好歹与我父亲共事一场,今日我来拜访,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会为难您,这罐茶还请您收下,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武夷山大红袍向来是黄振源的心头好,这礼送得极其到位,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心思活络了。
方黎瞅准了端倪,笑眯眯地把大红袍塞进了黄振源手里,他推托了阵儿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态度比先前要稍稍缓和些。
方黎继续在田埂上坐下,黄振源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你父亲年轻有为,是个君子,当时我们都挺看好他的,结果很遗憾。”
方黎偏过头道:“那您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黄振源思索了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又回忆道,“嘉泰公司的萤火主题公园项目的贷款我记得好像是1996年7月份通过你父亲操作审批下来的。其中的细节我并不清楚,按理来说,你父亲对这些业务的流程操作应该非常熟练,不会出现纰漏才是。当时融盛并未发现嘉泰的异常,他们提供的资料很完善,没有任何疑问。直到1997年的2月份,与我们共事的徐弘书意外发现嘉泰竟然是空壳公司,融盛拨下来的670万贷款不知去向,那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我记得我父亲是在1996年12月10日出车祸身亡的,他出事的情况您清楚吗?”
黄振源皱眉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是大约知道他是酒驾出的事故,出事时路过的行人报警打了急救电话,后来被送到了安平医院。在医院里他做过两次手术,在进行第二次手术时出现休克,虽险险抢救过来,但没熬多久就去世了。”
方黎点头。
黄振源继续说:“你父亲的酒量并不好,平时与我们聚在一起都极少喝酒,所以听到他酒驾出事我们都挺意外。”又感叹道,“建远死时才只有三十四岁,那时候他有不错的事业,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爱人,唯一的遗憾是结婚多年无子。不过我们都挺羡慕他的,都觉得他前程似锦,能闯出一番天地来,所以听到他出事都很意外,再加上次年曝出嘉泰的事,前后细想,才觉得蹊跷。”
方黎不动声色问:“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隐情倒算不上,当时我们虽觉得奇怪,不过后来警方介入调查,酒驾出事和嘉泰一案都是两件独立的事故,没有任何关联。”
“那融盛拨下来的那笔贷款有找到吗?”
黄振源摇头,“事发前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们也追查过你母亲,她并不知情,警方冻结过他们夫妇的所有财产,均未找到。”
方黎低头陷入了沉思,黄振源叹道:“事隔多年想起,确实挺惋惜的。”停顿片刻,不由得好奇问,“你怎么会想起来追问这些?”
“我母亲出国多年,一直对父亲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我想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遗憾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帮不了你什么忙,不过你可以去找郑则永,当年他跟建远的关系比我和徐弘书要亲近得多,或许可以为你提供一些线索。”
“谢谢您黄老先生。”
黄振源自嘲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能提供给你的信息就这些了。”
“我很感激,您的一番话让我对当年父亲的事情有了大概了解,这次前来叨扰实在唐突,还请您见谅。”
“方小姐客气了,建远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也算是他的福气。”
眼见天色渐晚,方黎顺道把黄振源送回镇上,自己则驱车前往C市,打算到福田区寻找当年与孟建远共事的另一名同事郑则永。
1997年2月嘉泰被徐弘书查出来是空壳公司孟建远涉嫌违规操作后,次年郑则永辞职离开了融盛,他辞职的理由是身体不适。之后郑则永转行做起了玉器生意,目前在福田区活动。
晚上九点方黎下了高速公路进入市区,寻得一家酒店入住。
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手机响起,方黎瞥了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来电。她并未理会,拿到房卡走到电梯处按下楼层,手机再次响起。
方黎这才接起,对方是一道女声,带着不确定的犹豫,“请问是方黎吗?”
那道声音方黎听着既陌生又熟悉,蹙眉问:“我是方黎,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