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仍旧沉默,牧云笙听着,只觉有什么东西堵进了他的气道,让他窒息。

他还记得温肃柠在医院里所看的科室,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非常危险?

他能做什么?他需要做什么?他该怎么做?

牧云笙头都大了,他焦急地在原地踱步,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脑子里都空空如也。

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

从小到大没人教他,他也没学过该怎么在一个人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抚对方情绪。

牧云笙迅速搜索相关内容,跳转出来的所有回答开头都是要“积极沟通”。

但温肃柠根本就不开口。

“那个,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全都给我说出来,我现在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可以慢慢听上很久。”

牧云笙坐在台阶上,他望着从摄影棚房檐不断落下的雨水,轻声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相信我。”

惴惴不安地等待了许久,也可能没过太长时间,牧云笙终于捕捉到了哭泣之外的声音。

少年哽咽着,吐出几乎破碎的字词:

“……好。”

并非温肃柠不相信牧云笙。

而是他刚刚真的完全无法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理智告诉温肃柠,这大概是情绪影响到了大脑中枢神经系统,让他暂时性的突然失语。

而电话那头,牧云笙毫不掩饰的强烈关切和担忧,让他汹涌的情绪得到了勉强恢复,愤怒和厌弃稍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委屈。

温肃柠知道他需要倾诉,就算打通了心理热线,咨询师肯定也会让他首先说出自己的故事,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对着牧云笙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温肃柠用力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我刚刚……遭遇了一点不太好的事情。”

他从好端端锻炼着,突然被秦暮拽出去调酒开始,讲述着自己这一晚上的经历。

浓烈的负面情绪中,温肃柠很难把事情说的客观,语言组织也出了问题,说话颠三倒四,还经常被控制不住的抽噎打断。

从温肃柠用苦精调酒报复行为中,牧云笙大概能猜出他口中“房东”不是什么好鸟。

牧云笙虽然只跟温肃柠见过两次面,但少年的言谈举止,无不透露出他其实是个很理智,很成熟的人,会用这样的手段报复,肯定另有隐情。

很快,牧云笙就听到“房东”从卫生间里冲出来,二话不说扇了温肃柠一巴掌。

“我草他大爷,他打你?!”

牧云笙噌的一声站起身,要知道温肃柠路走多了都会晕倒,这下狠狠挨了一巴掌,肯定很严重吧!

“这种畜生能不能早点死一死啊,你受伤了没?现在还好吗?”

“当、当时他朋友帮、帮我挡了,我只是被带到一下,所以没、没事。”

牧云笙的愤慨和关切让温肃柠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出口,一股脑将之后发生的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他面对暴怒的房东,尽可能地保护了自己。终于回到房间,以为事情能告一段落,结果养母的一通电话,让心情彻底跌入地狱,张口就是要钱,不问缘由的责怪,被拒绝之后就骂没良心白眼狼。

光是听着,牧云笙就一阵窒息。

他从来没想过,温肃柠竟然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自己所遭遇的烦恼和对方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牧云笙用他所有知道的方法和语言狠狠骂着,实在不解气,飞起一脚踹走脚边的小石子,仿佛那东西是无良房东的脑袋。

温肃柠听着牧云笙愤慨地骂人,一时间都能想象得出他气不过的模样,终于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几分不良青年的气质。

牧云笙骂得爽快,让温肃柠也忍不住跟着他,说出脏字。

针对自己迸发的攻击性被引导向外,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想要将一切破坏殆尽,那就破坏。

温肃柠撕下来几张记事本的纸,狠狠地将其化作纸片,清脆的刺啦声响简直解压。

牧云笙终于勉强消了点气,试探着问:“你要把钱给阿姨吗?”

如果温肃柠决定要给钱,他可以借给温肃柠一些,反正自己手头足够宽裕。

毕竟是温肃柠的母亲,他就算再生气,也不好当着对方的面抱怨。

“不。”温肃柠轻声道,“我把她的电话号码和微信都拉黑了。”

牧云笙愣了愣,温肃柠的决绝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同样也为这样的结果高兴。

能够下定决心摆脱这一切,是最好的选择,否则接下来的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那太好了了。”牧云笙由衷的欣慰,他顿了顿,道,“就是要这样,谁对你不好,就强硬地应对过去,这个世界最会欺负老实巴交的人,宁愿被骂,也别委屈了自己。”

温肃柠轻轻嗯了声。

桌上已经堆满了用来擦眼泪鼻涕的纸巾,期间他的注意力被转移,紧紧攥着笔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松开,碳素笔滚到了桌子边缘,稍微再移一点,就会掉下去。

最起码,他脑子里不再充斥着想要伤害自己的意图了。

温肃柠松了口气,他知道,最冲动、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

“谢谢你听我倒垃圾,现在感觉好多了。”

“怎么能叫倒垃圾呢?我们俩明明是在审判坏人。”牧云笙笑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如果不好发泄出来,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骂,我会的可多了。”

“好。”

温肃柠答应下来,他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和牧云笙竟然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

温肃柠颇为抱歉地道:“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如果我没记错,好像还是我主动给你大的电话吧。”牧云笙笑着说,“也不早了,你平静平静,准备休息吧,记得敷敷眼睛,不然明天睡醒保准变成猪头。”

两人相互道了晚安,温肃柠挂断电话,安静地坐了会儿,确定自己应该大概也许是没事了。

桌子和地面上一片狼藉,但他不想收拾,明天再说吧。

雨还在下,将玻璃窗模糊成一片,远处景物影影绰绰,唯有路灯的光晕染开来。

外面客厅听着也没了动静。

温肃柠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很肿。他站起身,去卫生间用湿毛巾冷敷。

重新躺在**,温肃柠这才想到,他还不知道牧云笙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等到下次有机会了,再好好问他。

雨下了一整夜,也许是晚上消耗了太多体力,温肃柠睡得前所未有安稳。

只是清晨醒来,眼部的不适让人无奈,饶是温肃柠仔细冰敷了,流出太多眼泪的双眼还是肿着,让他睁开都有点费劲。

估计要过上一天才能完全恢复……温肃柠倒也不在意,他来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并未因遮挡的撤去洒进来,阴沉的乌云漂浮在城市上空,倾泻着雨水。

雨下得犹如瓢泼,一时半会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温肃柠火速将电脑和记事本全都放进行李箱,最后一次检查,确定收拾得整齐。

然后,他凑到门前安静听了片刻,确定秦暮不在客厅,迅速解开门锁出去。

雨打玻璃的声响愈发激烈,似乎蕴含着能够将其击穿的威能,温肃柠将最后一瓶酒塞进酒柜,听见了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改签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秦暮快步走出,他还穿着睡衣,昨晚残留在口腔中的浓烈苦味折磨着他,让他一整夜翻来翻去都没睡好,本打算今日下雨睡个懒觉,结果一通电话过来,让他浑身都清醒了。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也想早点见到你。”

电话那头,身着卡其色长风衣的青年走出摆渡车,他身形挺拔,微长的发松松束在脑后,温润面容同温肃柠有七分相像。

他握着手机,指甲缝中还留着长久无法洗净的颜料痕迹,眼眸含笑地轻快道:“我要上飞机了,咱们十二个小时后见。”

“好,我去机场接你。”

秦暮放下电话,看向靠在酒柜处背对着他的温肃柠,沉声道:

“夏敬云上飞机了,拿着你的东西从这里消失,就现在。”

少年单薄的身影僵了片刻,才缓缓转过来。

他脸上带着错愕和讶然,夏敬云……不是三天之后才会回来吗?

秦暮懒得再跟他多解释一句,原本他心中针对温肃柠的怨气还没完全发泄出来,打算等睡醒之后好好收拾温肃柠一顿,毕竟昨晚有肖逸海在场,他不方便直接就地办了温肃柠。

而如今,夏敬云已经上了飞机,再过十二三个小时就会远跨重洋降落在z市。

秦暮的所有欲念被转移,更何况,他不想在屋里留下可能会被夏敬云嗅到的欢爱味道。

见温肃柠还站在原地不动,秦暮火了,指着大门强压怒气道:“快滚,我给过你收拾行李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