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羽沉着个脸大步流星的走出朝凤宫,弃了来时的撵舆,直接回了兴德殿暖阁,看见那堇若还呆在那,见他匆匆起身请安行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堇若,坐在椅子上,命她抬起头来。
堇若的姿色算不得上乘,别说在那些前年选上来的妃嫔里相较,便是他自己看上的蒋采女和马芬仪也是比不上的,就这样的人放在妃嫔堆里压根就不够看。秦之羽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自量力,皇后要选也该选个美女,竟选了这种货色,一点兴趣都无。“你叫什么?”
“回皇上,奴婢叫堇若。”
“朕问的是本名。”
“是,奴婢贱名徐天兰,天空的天,兰草的兰。”
秦之羽一想名字尚好,当然比不得正经出身的妃嫔,嗯一声,“你既是皇后送上来的,那朕也不会亏了你,就册为…”原本他只想说采女,但他想气气皇后,思索片刻便说:“宝林,册封典礼等到国丧结束后再举行,居住在甘泉宫萍岚居。你先回萍岚居,朕先处理国事,傍晚过去。”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青孜,“你亲自送徐宝林去萍岚居,再传旨后宫。”
青孜一听那位分,瞪大了眼,他只以为册个采女,可没想到竟成了宝林,想当年苏贵嫔也不过是宝林啊,如今的马芬仪当年还是女官也只册了采女,这两位都是皇上自己看上的,尤其是苏贵嫔,他身为秦之羽一直以来的近身,他对皇上和苏贵嫔之间的事还是隐约知道一点的。心中疑惑更大,但面上不显,应了声,恭敬的引着眼前从宫女堇若成为帝王妃嫔的徐宝林,去萍岚居。
秦之羽望着两人的背影,嗤之以鼻一声,旋即去了正殿批阅奏折,可他根本无心批阅,皇后的影子、皇后的话,还有那一巴掌,一直留在他脑海里,可他越想越生气,竟摔了御案上的折子。
而那边青孜将秦之羽的口谕晓谕六宫,顿时六宫哗然。随后又传出徐宝林乃朝凤宫宫人,顿时众说纷纭,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但大家都默契的没去朝凤宫自找麻烦,而是送了贺礼去甘泉宫萍岚居,皇后推出来的人如何都要给几分薄面,纵然不高兴她以此来固恩宠。
朝凤宫里,苏婉瑛独自听着底下人来报,萍岚居里女官宫人来往如织,望着窗外的天,却乌压压一片,待她听不到那宫人的声音后,便知道她禀报完了,旋即转头看了她一眼,既而挥挥手,命她下去。
‘吱呀’一声,殿门关上了,她继续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天渐渐黑了,大雨倾盆,堇素进来命宫人们摆晚膳,她才意识到自己站了多久,可她一点都不嫌累。
堇素低声的劝:“娘娘,您午膳都未用,现在一定饿了,您赶紧用一些吧,身子要紧。”旋即又挥退了其他宫人。
苏婉瑛突然笑了,看着窗外的雨,淡淡的说:“堇素,你还记得那天的赵氏吗?她最决绝的那天也这样的大雨倾盆。”还未听堇素说话,她兀自说着:“那天,他说我说的他都信。”
——那天,大雨倾盆,他说,你说的我都信。
——这天,大雨倾盆,他不信,而她也不愿再解释。
堇素当然明白那个‘他’是谁,可事实就是皇上不信,误以为那个徐宝林是朝凤宫推出去的人,她没想到皇上的不信和娘娘的不解释,当然她更没想到皇上会一气之下打了娘娘。这件事,她真的无力再去劝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说。“娘娘,事已至此,您别再想了,如妗已经调查了,那个徐宝林背后的人是谁,相信很快会有结果,等有了结果,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婉瑛苦笑,“会吗?”又望向窗外,忽然眼前出现了那个赵氏的背影,在雨中都如此的决绝,“那不会的,即便证明了我没有推她出来,我和他的关系,也不可能再修复了。”顿一顿,“这一切都算了吧,给我希望,又让我一次次失望,我都累了。”
虽然话是这样,但堇素还是忍不住劝说,她真的很希望她的主子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得到她想要的幸福,那样才是最完美的人生。她也值得那样的人生。
“爱情?我已经不知道那份遥远的爱情,在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得到?”苏婉瑛听了堇素的话,不免自嘲一笑,“也许应该说皇上和苏贵嫔那样的才叫爱情吧。”
伤了那么多次,苏婉瑛对这次竟没太多的难过,只是想不透而已。她站在窗前几个时辰,一直在想,现在也想通了,便没什么事了。主动走到饭桌前用晚膳。
此后,帝后不和的事也传的沸沸扬扬,可随之而来的,是皇上格外恩宠徐宝林,竟给了她不必跪拜的特许。那年冬天皇上赐福,竟将他亲自写的第一个福字赐予徐宝林,而后宫有些资历的妃嫔都知道,皇上往年第一个福字都会赐给皇后。因此帝后不和的传言愈加繁盛,自然徐宝林的恩宠也盛极一时,无人敢遏其锋芒。
过了新年,这一年是隆熙六年,是苏婉瑛嫁进皇家的第十五个年头,她十五岁嫁进皇家,如今算来有三十岁了。
清晨,苏婉瑛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满盒的珠钗,竟拿不定主意,不是嫌这个花哨,就是嫌那个过于简单,挑挑拣拣了许久,也选不好,随性合上,命堇素为她待绢花,又免不了轻叹,“唉,这么快都三十了,我都不敢相信,老喽。”
堇素一边戴幽兰绢花,一边笑说:“娘娘,您还年轻着呢。”
苏婉瑛呵笑如兰,这些年一袭凤袍衬得她的端庄,但嫣然而笑之间依旧温婉和淡然,“还年轻?得了罢,你就会说好听的,这嘴啊,跟抹了蜜似的。”
堇素只一笑,不再多言。而苏婉瑛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插戴。好半晌,才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想起过去,”想起曾经的事,不管是欢喜还是难过,都如天上的云飘过,瞬时眼神微微暗淡,“听老人说,若总想起过去的事,是日子要到头了。”语气里存了几分失落与怅然,旋即恢复如常。她想起当日皇上为她画眉。
堇素手上一紧,立刻称:“娘娘您说什么呢。您是千岁!”
“呵,还千岁?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两人皆笑出声。
苏婉瑛望向窗外,外面的阳光依旧,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何在?
等一切梳妆好,直接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妃嫔们早已围着太后说笑,连下了朝的皇上都到了坐在一边赔笑,这回她算来迟了,立刻请安,太后倒不怪罪,笑着让她起来,又将苏婉瑛招至身边,拉着她的手,“皇后一向勤勉,今个来迟了,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苏婉瑛微微摇头,她也不好意思说她是因为挑选珠钗才来迟的。“多谢母后关心,儿臣一切都好,是儿臣懒怠了,众位妹妹更加勤勉了。”从什么时候起妃嫔们每日都要去慈宁宫晨昏定省,从什么时候妃嫔们无需来她的朝凤宫晨昏定省,她也记不得了。
太后笑了笑,又和其他妃嫔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没多久,太后的视线又回到了苏婉瑛身上,因为她太安静了,安静的容易让人忽视她这个皇后,“皇后嫁进皇家有十几年了吧?”
苏婉瑛正想别的事,突然一听这话惊了一下,愣了神,又是说这个,旋即笑道:“是,今年正好是第十五年,母后的记性并不差。”
“那你三十了?”太后一说完这话,有些尴尬,谁会希望别人提到自己的年龄呢。
气氛突然一冷,苏婉瑛直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射来,可她自己倒不介意,“是,儿臣是有三十岁了。清早还和堇素闲话老了呢。”
“那今年千秋节可是你的整岁生辰啊,”太后笑着说,旋即看向一边的皇上,有意缓和帝后的关系,道:“皇帝啊,瞧你媳妇,都三十了说出去,有谁信啊,哀家看啊,顶多二十。是不是?”
“母后说笑了。”
秦之羽一听才看向那个穿着淡蓝色宫装的皇后,那张熟悉的脸,仿佛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静美。轻笑道:“母后说的是,皇后,她确实,和以前一样。”
真的一样吗?早就不一样了。苏婉瑛淡淡一笑,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些帝后不和的日子里她已渐渐习惯用坚强和淡然伪装自己,而太后亦说她越来越像从前贵为皇后的自己。
“皇后的生辰在八月,那时候也过了国丧,千秋节就好好大办一场吧。”这些年的千秋节都不是很热闹,这一点太后心里是明白的,也真是委屈了皇后,从前有那慈裕太后压着,等她死了又是国丧,千秋节都没好好办过。
太后亲自发话,秦之羽应了下来,而苏婉瑛则笑着谢恩。其余妃嫔则是羡慕,只有皇后一人能过千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