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鼓消失,苏禾立于空中感知着体内变化。

许久,意识还回意窍,便觉脑海一声鼓鸣。

“先生莫要反抗,随我来。”是洞虚的声音。从苏禾敲响第九响,洞虚的态度忽然就变了。

高高在上的登仙鼓,对苏禾的称呼就从“那小子”变成了先生。

苏禾不做反抗,意识随着登仙鼓声,飘飘渺渺悠悠****不知走向何处,不知多久面前景色一变,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岛上,一座歪歪扭扭的凉亭。

凉亭下一位老人,独坐垂钓。

那老人一脸褶皱,与寻常老叟并无区别,不是用特殊手段幻化成这般模样,而是本身便是如此。

老态龙钟,老眼昏花,浮漂分明没动,他却忽地收杆,口中欢喜着:“大鱼!”

钓起空钩,又失落的将鱼钩还入水中。转头看向苏禾:“来来来,你会钓鱼吗?帮我钓一条,再不钓上来,我都要忘了鱼味了!”

苏禾笑了笑:“只钓过虾,没钓过鱼。”

钓鱼老叟手中的鱼竿他认得,太古时候在白音手中,现世在雷叔手中,后来雷叔送给了他,可以隔着虚空在一片奇妙湖中钓出独有的大虾。

没钓过鱼,但苏禾没有客气,走向前接过鱼竿,甩手入水,片刻有鱼咬钩,收杆而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鲶鱼被拽了上来。

老叟抚掌大笑:“妙!妙!”

他大笑着,激动着,拎着鱼篓手忙脚乱的将鲶鱼收起,匆忙盖上盖子,生怕鲶鱼逃跑,抱在怀里好似抱起了世间最美妙的东西。

“好啊!湖里鱼多,但我就是钓不上来,换什么饵都没用。”他说着话,竟有一股委屈的感觉。

苏禾看着老人,虽是第一次见,却觉得似曾相见,好似早就认识一般。

此地也甚是特殊,苏禾此刻是意识体形态。意识体与本体同步,本体是玄武,凝聚的意识体便是玄武,本体孔雀凝聚孔雀。

苏禾此刻本体为人身,却有孔雀翅膀。但是在这里凝聚意识体,却是完完全全的人身模样。

到了这里,登仙鼓便消失了,没有鼓声没有说话。

苏禾向老者拱手躬身:“见过前辈,不知这里是何地?”

老叟抱着鱼篓瞥他一眼,不满道:“叫师父!”

“?”

苏禾怔了一瞬,接着眼中惊诧:“道祖!”

老叟嘿嘿点头,摸着胡子做傲然状。

道祖还活着?

不对,没有……

苏禾又沉默了下来,方才钓鱼他便发现了,鱼好钓,钓鱼的饵却要生机,只有活人才能在这湖中钓出游鱼。

道祖,钓不出来。

摹仿生机简单至极,但面前的道祖似乎不屑于这般去做。

仿佛用模仿出来的生机钓鱼,便是对钓鱼的玷污一般。大约就像钓鱼佬看到有人下网、炸鱼?

老叟抱着鱼篓,笑吟吟看着苏禾。

登仙鼓九响,那便不是苏禾想不想拜师,而是已经拜师,乃是道祖货真价实的弟子。

苏禾沉吟一下,一拜到底:“弟子见过师父!”

既然去敲登仙鼓,那便是认同了登仙鼓的规则,敲出九响自然便是道祖弟子。

这便是泰祖想要的?要他拜师道祖,却不知为何?

道祖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甚好:“不错,不错!我门下原有三徒,伯者名天,俗家姓纪,后改名天宸。仲者名冥,吾不喜此字,从不以此称之,她乃我门下唯一女弟子,便以丫头称呼。叔者名玄,性子最稳不似前两人的霸道冷傲,如今你便是老幺,是为季。”

他说着话又看向苏禾,苏禾躬身道:“弟子名禾,苏禾!”

道祖呵呵笑了起来:“名字不错,我便不改了。总觉得我这嘴不好,改名招灾。”

给老大改了名字,老大虽贵为天帝,却遭灾厄。从不称老二真名,老二却也不曾好过。倒是老三,安安稳稳。若非他们仨,现在还好好做着道门老祖。

道祖看着苏禾:“虽为吾徒,吾却不能教导于你,不过吾之弟子,该有之物,自然要有。你有何愿望?”

他看着苏禾,等着苏禾开口。

道祖便有这般底蕴,哪怕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冥冥之中不知以什么手段留下面前身影,却也可让苏禾任意许愿。

任何!

苏禾恍然心动,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似乎他想的,他都有!

问问道祖真身何在,怎样才能打败元?

苏禾心动,耳中却传来泰祖声音:“龟仔…莫要许愿,留着机会吧,将道祖发簪取回来。”

泰祖果然无所不在。

苏禾向着道祖躬身道:“多谢道…师父,弟子并无所求,能否将您发簪与我?”

道祖抱着鱼篓,呵呵笑着:“愿望想好了?”

苏禾疑惑,再次道:“弟子要您的发簪。”

道祖笑吟吟。泰祖轻叹声传来:“无需多言,道祖早已消失,眼前不过一道残像,你直接上去取走发簪便好。”

泰祖让他敲九响,其实为的是这发簪?

“老祖要发簪做什么?”苏禾好奇问道。

泰祖声音传来:“放心,只借用一下,随后便还,此事已问过道主,你可放心取。”

苏禾不再多言,向道祖残像躬身一拜:“抱歉师父,初次见面就要强抢您贴身之物,待您归来,可来责罚弟子。”

苏禾说着,一步上前,手轻轻一带,便将道祖发簪摘了下来。

取走发簪,竟然没有骰子降临。反而好似触动了机关一般,小岛、湖泊霎时消失,四方环境破碎,他依旧在归望山外半空悬浮。

双翅展开,闭目而立。敲鼓被消耗近空的力量,竟不知怎么补充到极致。

而且就像双修一般,人身不再倒计时。

手中一柄普普通通的发簪,震动一下脱手飞去,破空而走不知去了何地。

苏禾一惊,睁开双眼,匆忙叫道:“泰祖,且助我一臂之力!”

有点儿玩大发了。

原本只想敲七声鼓,拜入归望山,以正式弟子身份,立刻去取道祖指骨。

此刻连敲九响,一举一动恐怕都要落在所有人眼中,去取指骨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

有泰祖做保底,总要安稳一些。

苏禾轻声说话,却没听到泰祖任何回应。

他此刻的状态…声音传不出去一般。

敲响九响,他所处之地便怪异了起来,不但人身时间不再倒计时,而且听不到外界声响,看不清外界之人。

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

正在苏禾不知所措时,登仙鼓又从半空中缓缓现身,落在苏禾脚下,飞行法器一般将他托了起来。

洞虚现身,衣着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愈加朴素,却更显得自然。

九声鼓响,落在登仙鼓上的道韵,似乎让他所获颇丰。

连外貌都显得愈加年轻了些。他身子比苏禾落下一步,躬身一拜:“登仙鼓见过四先生。”

虽然道祖不在,但九响便是九响。道祖立下的规矩亘古不变。

道祖亲传的身份不会因为道祖在不在而改变,道祖那般存在谁又能说准何时便会突然出现?

论身份,苏禾此刻便与道主一般无二,若非道行低了些,便是比道主再高一些也不难。

归望山内,所有弟子在登仙鼓九响时已经走出,见苏禾醒来,齐声躬身一拜:“我等,见过四祖!”

人不多,归望山人丁一直单薄,能够敲响登仙鼓已经是凤毛麟角,能过问月门更少,自古以来数量便少的可怜。

好像四灵神兽一般。

苏禾沉默,作为老祖,他要给这些人见面礼么?低头看去,便见纪妃雪似乎想要掏腰包,连意识中蛤蟆都在口袋里翻找。

归望山弟子都是真正见过世面的,给他们的礼物却不能寒碜了。

苏禾笑了笑,一指向前点去,指间分出十七道青光分别落在十七人眉心。

“诸位无需多礼。”

论年龄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他大,若以凡人论,大半人做他八辈祖宗都绰绰有余。

众人一怔,感受着眉心青光,顿时大喜,便是清修之辈也近乎难以自持,纷纷拜下:“多谢老祖赐道!”

难怪老祖能敲九响,老祖便是老祖!

苏禾射出的是道德经一抹道韵,没有经文,没有内容,就是一段衍生出来的道韵。

比之当初白音炼化头发化作道基种子,种入巫娘他们真灵中的略有不如。

但偏偏这道韵,包罗万象,直指根本,剑修观之如剑,器修观之如器,若能悟透所获登天!

对归望山修道之士,这比任何天材地宝都要宝贵。

欣喜过后,一个个对那些身在外界不曾归来的同门,顿时生出无限同情。

四祖赐福,自然不会一直都有。

就像前辈出关,这是迎关之人才有的余韵至宝。

一位老者躬身拜下:“还请四祖归山,稷下学宫宫主已经前去代替掌教镇压封皇,掌教真人不日便回,前来拜见四祖,祠堂也焚香祷告,告知道主,道主近日也应当归来。”

道祖亲传,这至少将是百万年内,归望山乃至玄荒、诸天万界最大的事情。

苏禾蓦地心中惴惴。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在这个时代似乎……太出头了。

与道祖亲传相比,镇杀大自在菩萨分身根本算不得什么,或许镇杀大自在菩萨真身,能掀起接近的风暴?

泰祖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却要他击鼓九声,而且后世对这这件事也没有太深记载。

后世没人猜到他的存在。

泰祖用什么手段抹去了历史?

就像被抹去的四大圣兽和卦象?

苏禾不明所以,被众人拥簇着向归望山而去,回头寻找纪妃雪,却不见伊人所在,四方搜寻只见纪妃雪远远的躲开,不肯站在人群中央。已经先一步进入归望山,立在一处山巅,隔着世界静静望着他。

苏禾笑了笑,随人进入归望山,再次看向中央三座大山,心中一片感慨。

第一次来,是来做贼。

第二次来…还是做贼。只不过第一次是外贼,第二次变作了家贼。

背后归望世界的大门旋转消失,好似从未出现。

归望山不知在何处,只是习惯性将正门开在了玄荒登仙鼓所在罢了。

苏禾一进来便发觉了今日归望山的不同。玄庭山上仙光四射,四十九座仙岛争相辉映,似在欢迎苏禾的到来,又不断散射着召唤,召唤纪妃雪归去。

大概是在着急,玄庭山只有纪妃雪一人,怎能不代表玄庭欢迎?

归望山更无须多言,若隐若现的青光不再是万物不惊,而是毫不掩饰的散着这欢迎的意蕴。

至于镇幽山……

镇幽山上一道黄泉自山顶垂下,滑道一般落在苏禾脚下,化作黄泉天梯,邀请苏禾登山。

苏禾挪一步,那天梯便挪一步挡在他身前。

苏禾向众人看去,众人也一脸惊诧。

与玄庭山不同,玄庭山众人可以登上,可以搜寻机缘。但镇幽山他们只能到山麓,连山腰都上不去,山顶有什么他们并不知晓。

只知镇幽乃是二先生所留,这是亘古以来镇幽第一次显露异象。

苏禾笑了笑,向众人道:“诸位且稍等,我去镇幽看看。”

镇幽山,冥……

那位已经消失的,未曾谋面的,二师姐的道场。

苏禾向远方纪妃雪点点头,纪妃雪踏空而行,登上了玄庭山。

苏禾抬步踏上黄泉天梯,那梯子自动回缩,带着苏禾直向镇幽山顶而去。

……

星海,连接府河禁地的星河出口处,泰祖惬意的趴在星河之中,一根发簪在他身边盘旋环绕,雀跃着好似感激他将它从那暗不见天的地方取出来一般。

星河岸边——没有岸,只是没有星河的虚空罢了。

一头老黄牛低头啃着星芒,就像在吃草一般。

老黄牛身边,一位道人随意盘坐着,身边摆着一盘黑白棋,正在与自己对弈。

放下一枚黑子,斩去白子大龙,目不斜视,又站在白子角度竭力思索该如何破局。

边思索,边道:“泰祖为何想着要取出道祖发簪?”

老乌龟呵呵笑道:“发簪本凡木,但为道祖盘发,日受熏陶,临近百汇,乃神意凝聚之所,故有诸事遂心,凭空造物之能,才敢向龟仔许诺,可任许愿望。”

“此簪作用甚大!”泰祖笑着,好似回答了又似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道:“道祖亲传现世,你不归去?”

道主,便要有道主的样子。

道主摇摇头:“且等七十三万年后再见吧,此刻他怕是躲我都来不及。”

堂堂道主,仙尊存在,真回去了,还被一头开天三重的龟,去分宝岩来去自如,随意盗宝。

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泰祖呵呵笑着:“你不归去,敲响第九声登仙鼓?”

道主摇头笑道:“老祖莫要调侃贫道,九声登仙鼓说敲便敲么?至今也只有道祖四位弟子敲响。”

泰祖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对啊!只有道祖三位弟子能敲响,龟仔还是作弊了。

但当年他还是凡人时候,泰祖就知道他能敲响。

道主呵呵笑着,略过这个话题,伸手一招来一条大鲶鱼,哈哈笑着:“老祖老祖,这是我游历西疆得来的一条珍品,四万年不曾化作异兽也不曾化妖的大鲶鱼,特来孝敬老祖的。”

泰祖眨了眨呀:“莫闹!我是龟,喜欢的是虾!”

“咦?我记错了?还记得老祖最爱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