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看向沉鱼。

傅婠不觉紧张起来, 她拢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帕子都绞皱了。

沉鱼道:“若是傅恒之还在,舅父会彻查此事吗?”

皇帝没说话, 只是幽幽的望着她,半晌方道:“沉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鱼抬起头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道:“我只是想,为舅母和傅恒之讨一个公道。”

皇帝叹了口气, 道:“你这孩子, 实在是执着得让人心疼啊!”

他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也就到这里, 从今以后, 谁都不许再提,知道吗?”

众人齐声道了“是”,正要告退, 就见傅行之恨恨的掠过傅言之,撞得他脚下一趔趄。

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傅行之, 却见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逆子!”皇帝死死盯着傅行之离开的方向, 气不打一处来。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婠婠、沉鱼, 你们去长乐宫中等等哀家。”

傅婠和沉鱼道:“是。”

傅言之脚下一顿,脸色沉了沉, 方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

大殿的门很快被阖上, 整个大殿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那些紫檀和红木的家具陈设, 在昏暗中越发显得古朴陈旧, 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薄太后看向皇帝,道:“也不怪行之如此,那孩子是至情至信之人,又与恒之感情甚笃,陛下如此处置,他自然要为恒之抱不平的。”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说的是,可行之也太放肆了些,殿前失仪,算什么样子!”

“现如今就咱们母子二人,陛下也不必瞒着了。哀家只问陛下一句,那王庶人,当真说了此事只是她一人所为吗?”

“母后是不信朕吗?”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薄太后道:“哀家只是觉得,为君者,必有好的德行,否则会累及天下啊!言之虽有些才干,可若当真牵涉此事,只怕就不适合做储君了。”

皇帝的眼底有些冷意,道:“母后也想插手此事吗?”

薄太后望着他的模样,只觉心寒,道:“哀家对朝堂之事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哀家只是想给自己的孙儿讨一个公道!”

“母后……”皇帝垂了眸,道:“母后也要逼迫朕至此吗!”

“当初,王庶人又是怎样对卫氏和恒之的?”薄太后道:“可怜恒之只是个孩子,她却把他逼迫到如斯地步,难道陛下还要放过王庶人的同伙吗?”

她见皇帝的面容有些松动,便接着道:“哀家只想要一个答案。陛下,此事当真是王庶人一人所为吗!”

皇帝终于撑不住,颓然道:“不是。”

薄太后重重的坐下身来,道:“哀家明白了。”

皇帝道:“母后,此事切不可……”

薄太后淡淡道:“哀家自有分寸。那王庶人的命,且留上一留吧。”

“母后!”皇帝不安的看向她,道:“言之他……”

“德行有亏,难堪大任!”薄太后说着,款款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

长乐宫中,傅婠和沉鱼已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薄太后望着她们,道:“可想好了?”

沉鱼道:“想好了。”

傅婠将茶盏轻轻放下来,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冷声道:“你就不怕皇兄治你个欺君之罪?”

沉鱼目光沉静,道:“傅恒之本就无罪,他不该死的。”

傅婠怒道:“皇兄会和你说这些?欺君就是欺君,这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沉鱼道:“便是死也没什么,总好过让奸邪之人逍遥法外。用我的命,换天理昭彰,换傅恒之不必畏畏缩缩的活着,也够了。”

“你简直是糊涂至极!”傅婠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道:“母后就这么纵着她吗?”

“哀家倒觉得,糊涂的人是你。”薄太后望着傅婠,道:“若当真由着此事隐瞒下去,现在是太平了,那以后呢?”

“以后?”傅婠不解。

沉鱼道:“等傅言之当真坐上皇位,他会如何对待我们,如何对待侯府?”

“言之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狼子野心,连兄长都能谋害,阿娘以为,他会顾惜姑侄之情吗?”沉鱼的眼眸冷得像冰,说出来的话更是寒得令人彻骨,道:“他上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事有关的人悉数除掉,以保全他的威名。到时候,不仅是今日在场的人们,连阿爹他们也无法幸免。”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沉鱼嗤笑一声,上一世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傅婠看着沉鱼笃定的目光,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

她转头看向薄太后,迟疑道:“母后的意思呢?”

“哀家的意思……”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哀家会尽力保住沉鱼的。”

她招揽着沉鱼坐到她身边,道:“好孩子,你真的愿意为了恒之,为了大汉做到这一步?”

沉鱼道:“是。”

“好吧,”薄太后道:“哀家陪着你去。”

傅婠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便听得薄太后道:“你放心,哀家一定会还你一个齐齐整整的女娘。”

傅婠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

兴庆宫前。

“陛下可歇息了?”薄太后问道。

长荣不敢隐瞒,赶忙迎上来,道:“方才和诸位大人们在里面议事,刚才命奴才送了诸位大人出去。贺兰大人还在里面。”

“贺兰止?”薄太后眯了眯眼睛。

“是。”长荣恭敬道。

正说着,便见贺兰止走了出来,他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朝着薄太后行了礼,道:“太后万安。”

薄太后“嗯”了一声,道:“贺兰大人近来可好?”

贺兰止笑着道:“劳烦太后惦记,尚好。”

薄太后没说话,便起身走了进去。

沉鱼跟在她身后,只微微瞥了贺兰止一眼,便没再理睬他。

贺兰止勾了勾唇,朝着长荣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在他走下石阶的一瞬间,敛去了所有的笑意,眼底一片清明。

大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

薄太后走到皇帝身边坐下来,道:“陛下倒是很器重贺兰止。”

皇帝笑着道:“母后怎么来了?贺兰止做事尽心,是贤良之才。他还年轻,朕多栽培着他些,也好为大汉培养贤臣。”

薄太后幽幽道:“哀家听说,这贺兰止和王庶人、言之走得很近。”

皇帝道:“这是朕的意思,朕想着让贺兰止多教导言之,这才让贺兰止多与言之走动着。”

薄太后道:“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哀家还是要白嘱咐一句,臣子用得顺手也就罢了,若是捧得太高,只怕会生出别的心思,反而不好。”

皇帝似有所动,道:“母后说得是,朕明白了。”

他说着,看向薄太后和沉鱼,道:“母后和沉鱼来此,所为何事?”

薄太后抿了抿唇,道:“此事还是让沉鱼说吧。”

沉鱼跪下身来,重重的叩在地上,道:“请舅父恕沉鱼欺君之罪!”

皇帝笑着将她扶起来,道:“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呢?”

沉鱼不肯起来,只道:“沉鱼罪无可恕,实在不敢起身。”

皇帝浑不在意,道:“你说你犯了欺君之罪?那你说说看,你骗朕什么了?”

“舅父,”沉鱼抬起头来,道:“傅恒之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连握着沉鱼的手都紧了紧。

“我说,傅恒之,他没有死。当年那场大火中的尸体并非傅恒之,而是一个死去的死囚。是沉鱼自作主张做了此事,傅恒之并不知情,他只是顾惜我的性命,才未曾回来。”沉鱼说着,福下身去,道:“沉鱼欺君罔上,还请舅父责罚!”

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颤,道:“朕早料到当日之事有些蹊跷,可没想到啊……沉鱼,你胆大包天啊!”

沉鱼没说话,只是低低的福着身子,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薄太后沉声道:“此事也非沉鱼一人之过,是哀家首肯她去做的,若是陛下要责罚,便也带着哀家一起。”

皇帝没说话,只是眼底有些晦暗不明,道:“恒之他现在在何处?”

“边塞。”沉鱼道。

“他是……”皇帝逼视着她。

沉鱼挺直了腰背,道:“大将军,卫铮。”

“好啊!好……”皇帝抚掌道:“好一个卫铮,好一个姜沉鱼,难怪……”

薄太后道:“恒之是嫡出,在皇子之中最为出挑,如今又有战功,陛下也该重新考虑太子的人选才是。”

皇帝道:“来人啊!”

长荣躬身走了进来,道:“陛下!”

“传朕的口谕,大将军卫铮,即刻入京觐见!封姜沉鱼为清河郡君,食清河邑五百户!”

“诺!”长荣答应着,很快退了下去。

沉鱼急道:“舅父是要治傅恒之的罪吗?”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倏尔一笑。

薄太后道:“傻孩子,恒之无错,何罪之有?”

“那我……”

皇帝笑着扶了沉鱼起身,道:“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呐。”

沉鱼看着他的笑容,极恭顺的一笑,可心底却一寸寸的冷下去。

时移事易,于皇室而言,从来没有对错,只有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