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可是要水沐浴?”

外面传来春陀的声音。

周姒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动,只警惕的望着门外的方向, 冷汗涔涔。

春陀见无人应答,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便道:“妙齐不知哪去了,今夜奴才守在外面,殿下若是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周姒见状, 再不敢做什么, 只瑟缩在床边,直到天明。

*

翌日一早,傅言之便起身离开了。

周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他那样冷厉的告诫她, 要她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周姒站起身来,将地上破碎的衣裳一件件的捡了起来,捂在胸前。

她正要穿衣裳, 却看见傅言之掉落在地上的玉佩。

她将那玉佩捡起来,揣在怀中, 道:“来人。”

侍女应声走进来, 看见面前的一切,只得低下头去, 道:“娘子。”

周姒道:“抬起头来。”

“奴婢不敢!”侍女赶忙跪下。

周姒低下头去,掐着她的下颌, 道:“我要你记住现在看到的一切, 你说说, 你看到什么了?”

侍女拼命摇头, 道:“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姒苦笑一声,道:“他瞎了,你也瞎了?你没看到我衣衫不整吗?没看到我发髻凌乱吗?”

那侍女犹疑着道:“娘子……”

“走罢,随我去见祖父。”周姒淡淡道:“记住你看到的一切。”

“诺!”

*

兴庆宫中,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太傅和周姒,不觉犯了难。

他站起身来,道:“太傅,你还是起来罢。你与朕虽是君臣,却也是师徒,你这样跪着,朕也是为难啊。”

周太傅的腰背挺得笔直,道:“只要陛下给臣的孙女一个交代,臣便即刻离开,绝不拖延。”

皇帝沉了脸,用力拍着桌子,道:“那个孽障什么时候到?”

长荣赶忙道:“已派人去请了,想来二殿下已在路上了。”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周太傅,道:“太傅放心,若真是他做下了错事,朕定会让他给太傅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太傅重重的磕了头,道:“臣,多谢陛下!”

没多少时候,王美人和傅言之便赶到了兴庆宫中。

两人刚一出现,皇帝便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了傅言之脚边。

傅言之脚下微顿,随即跪下身来,道:“父皇请息怒!”

皇帝指着他的鼻子,道:“息怒?你惹出这样的事来,还指望朕息怒吗?”

傅言之面色如常,道:“儿臣不知所犯何事。”

“你不知?”皇帝冷笑一声,道:“无媒苟合,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言之的目光淡淡扫过周姒的脸,道:“儿臣未曾做过有违礼教之事,还请父皇明察!”

王美人亦跪下身来,道:“陛下,言之虽顽劣,却也是个守规矩的孩子,绝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的。”

皇帝听着,不觉看向周太傅,只见他已气得面色铁青,颤抖着道:“二殿下,臣自问教导你时还算尽心,阿姒也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便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周姒红着眼,搀扶着周太傅,低声道:“祖父,算了吧。殿下既不愿承认,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也不必……”

周太傅心疼周姒,听着这些话宛如在剜他的心,他将周姒手中的玉佩举起来,道:“殿下昨日喝醉了酒,那些海誓山盟便都浑忘了吗!”

傅言之看着周太傅失望的眼眸,整个人都不觉微微颤抖起来。

重活一世,他明明是想好好补偿周太傅的。在他登上那个位置之后,他才发现有周太傅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劝诫他的人在身边有多么难得。可如今,他又被命运推上了这个选择的节点,而他,也不得不再一次牺牲掉这段难得的师徒关系……

傅言之硬声道:“太傅,这玉佩是我不小心丢了的,不知为何会在姒儿那里。至于什么海誓山盟,我一概不知,更不会轻易许下。”

王美人附和道:“是啊。言之早和我说过,他心悦姜家大娘子,又怎会与旁的女娘许下什么承诺呢?”

她说着,眼眸凌厉的看向周姒,道:“周娘子可有什么人证?仅凭一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吧?”

众人听着,齐齐看向周姒。

周姒咬着唇,强忍着泪水拼命思索着,道:“我……我的侍女可以作证。”

王美人道:“娘子都说了是你的侍女,自然是你说什么,她便认什么了。如何作得了准呢?”

“我……”周姒哭着道:“二殿下,昨夜之事,你都浑忘了吗?你告诉我,一切就当无事发生过,可是我是订了亲的人,将来嫁入陈家,他们岂会不知?”

“住口!”傅言之冷了脸,道:“子虚乌有之事,岂可在父皇面前妄言?不怕犯下欺君之罪吗?”

周太傅捂着胸口,已然有些承受不住,道:“二殿下,是臣看错了你!”

傅言之朝着皇帝叩首,道:“父皇,此事已然分明,儿臣实在冤枉!”

皇帝迟疑着看向周太傅,道:“太傅,这……”

周太傅不忍的看向周姒,道:“都是我的过错啊!”

皇帝沉声道:“如此,此事便……”

“慢着!”

门外响起傅婠的声音,她带着姜落雁和沉鱼一道走了进来,道:“皇兄,此事事关落雁的亲事,不知我能否从旁听听?”

皇帝笑着道:“都是误会,已说清楚了。”

傅婠蹙了蹙眉,道:“我听着倒不大分明,还想再问几句,皇兄可能容我与二殿下和周娘子说说话?等我问完,便可去回了母后了。”

皇帝知道她定是从太后宫中过来的,她既然搬出太后来,他也不得不让她问个分明,便强压着性子道:“你问便是。”

傅婠看了沉鱼一眼,道:“沉鱼替我问罢。”

傅言之抬起头来,在触到沉鱼目光的一刹那,他竟有些仓皇之感,隔了一世,她再不会用那般痛楚绝望的目光看他,可他的心依旧牵动着,痛楚是那样清晰。

他垂了眸,拢在袖中的五指死死攥紧。

沉鱼道:“二殿下那日去太傅府中贺寿,可带了什么随侍的人?问问他们,便分明了。”

王美人看了傅言之一眼,道:“妙齐那日可是跟着你的?”

傅言之微微颔首,道:“太傅素来喜静,我便只带了她一人。”

王美人笃定的看了沉鱼一眼,道:“姜二娘子既想问个分明,便传了宫女妙齐来回话罢。”

她说着,便命人去传李妙齐进来。

不多时候,李妙齐便走上前来,她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陛下及各位贵人,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姜二娘子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李妙齐应声道:“诺。”

沉鱼道:“昨日在太傅府中,可是你为二殿下守夜的?”

“是。”

“你可察觉什么不妥之处吗?”

李妙齐赶忙跪下身来,道:“奴婢……奴婢饮多了酒,熬不住睡了过去,实在不知殿下晚间时候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看向傅婠,道:“如此,倒是再无对证了。”

傅婠没说话,只敛神看着李妙齐。

“不过,奴婢早些时候进屋侍奉殿下,确实看到周娘子在殿下房中,衣衫不……”

“妙齐!”王美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李妙齐赶忙噤了声,怯生生的看着王美人,道:“奴婢满口胡言,罪该万死!”

沉鱼道:“是不是胡言,唯有二殿下心里最清楚。”

傅言之抬起头来,望着沉鱼的眼睛,手指紧了紧。

傅婠冷声道:“皇兄,如此这事情还不分明吗?”

周太傅亦道:“陛下,求陛下为臣的孙女做主啊!”

傅言之淡淡道:“这宫女虽在我身边侍奉,却难保不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故意来构陷我的。”

沉鱼嗤笑一声,幽幽道:“二殿下这话听着倒是意有所指,那个旁人指的是谁?是舅父,是我,还是王娘娘?”

傅言之心下一沉,不觉看向王美人。

是了,李妙齐可是王美人送给他的。

王美人赶忙道:“陛下,妙齐的确曾在臣妾宫中侍奉,臣妾见她为人还算勤谨踏实,这才让她去言之身边侍奉,绝无他意啊!”

皇帝阴沉着脸,只静静的看着他们,半晌,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太傅,是朕没有教好儿子,对不住你老人家啊!”

“父皇,儿臣没有!”傅言之急道。

“你住口!”皇帝看向他,道:“孽子!做下这等错事,还敢狡辩吗!”

傅言之面色苍白,额头上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不敢再开口,只死死的盯着李妙齐,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傅婠站起身来,带着姜落雁一道,走到沉鱼身边,朝着皇帝盈盈一拜,道:“皇兄,事已至此,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眼底含着怒意,却无法发作,只微微下压了唇角,道:“去吧。”

沉鱼浅浅一笑,挑衅似的看了傅言之一眼,便随着傅婠等人一道款款离开了。

*

翌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

荣王傅言之迎娶新妇周姒,为体恤百姓辛劳,特免了婚礼,只派一只小轿,夜里将周姒抬入了宫中。

另外,陈丞相之子陈澍人品贵重,特擢升为太祝令,秩俸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相府金银百两,以犒赏陈丞相之端重循良。

一时间,朝野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