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跪在沉鱼面前, 无论沉鱼问什么,她只有一句话:“奴婢不知二娘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侍奉美人多年,美人从未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此次构陷六殿下,也是奴婢自己的心思,与美人无关。奴婢想着搏一把,也许事成,奴婢便可成为六殿下的妾室,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沉鱼坐在她面前, 笃定的望着她, 不时的轻啜一口茶,道:“你倒是忠心。”

木樨道:“奴婢从入宫第一日起就明白做奴婢的本分,不敢不忠心。”

沉鱼冷笑一声, 道:“方才你也看见了, 王美人是怎样对你的,你对她忠心,她却未必把你当个人看。不瞒你说, 过去她或许当真把你当作心腹,可那日偏巧郡主撞见了你们的事, 她便登时起了杀心。”

木樨的肩膀微微一动, 道:“二娘子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便索性和你说穿了。王美人过去做下的龌龊事多了, 她怕有人查起,而你就是那个突破口, 你说, 她那样的性子, 如何还留得住你?”

沉鱼说着, 将茶盏放下来,淡淡道:“她一定将此事告诉了你,便劝你构陷六殿下,也好为自己谋个出路。这听上去倒是个好事,可是你忘了,王美人那样聪明,怎会想不到有太后在,绝不会让你轻易得逞?她不过是一箭双雕之计,你若赌赢了,自然对她感恩戴德,绝不敢出卖她,你若输了,她便借太后的手除掉你。一个死去的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木樨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久久的沉默着,手指死死的抠着地板。

沉鱼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的家人想来都在她手里吧。若是想通了,便将他们落脚之处告诉我,我会想法子保他们平安。”

“二娘子!”木樨抬起头来,咬着唇道:“只要奴婢的妹妹平安,奴婢做什么都行。”

她说着,将一个香囊呈给沉鱼,道:“这是奴婢亲手绣的,奴婢的妹妹见到这个,便会跟在二娘子的人走的。她的下落就在这香囊中。”

沉鱼面色如常,只脚下微微顿了顿,伸手接过这香囊,便走了出去。

合欢站在门外,道:“二娘子,太后娘娘担心这丫头嘴硬,让奴婢来帮帮娘子。”

沉鱼浅笑着道:“有劳合欢姑姑。烦请姑姑派人看好她,绝不可让旁人察觉。”

合欢道:“二娘子放心,奴婢已派人将木樨的‘尸首’还给永宁殿了,永宁殿的人看也没看,只说让烧了。”

沉鱼道:“姑姑做事再妥帖不过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沉鱼便辞了合欢,朝着宫外走去。

*

折腾了大半日,如今已到了下午时候。

沉鱼也不觉有些倦怠,她揉了揉眉心,只觉面前一黑,赶忙抬起头来。只见贺兰止正站在她面前,唇角依旧含着笑,只是这笑容像是隔了一世似的,颇有些清冷疏淡。

“贺兰大人。”沉鱼福身行了礼,便径自绕过他向外走去。

“这便是二娘子的规矩礼节吗?”他气定神闲道:“我好歹也算是教过二娘子几日,二娘子见了我,不说行什么师徒之礼,总该问候我几句吧?”

沉鱼冷着脸,脚下微微一顿,道:“大人记性可真是不好,我记得我和大人说过,我们两人恩断义绝。恩断义绝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和大人解释吧?”

贺兰止眼中划过一抹失望,道:“我以为你是说说的,却不想你如此认真。”

沉鱼道:“恩断义绝这个词我只和两个人说过,每一次都认真得紧。”

她说着,转头看向他,道:“你是入宫来见王美人的吧?”

贺兰止不语,只望着她,眸光温凉。

他没有否认,便是是了。

沉鱼眯了眯眼,道:“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她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极尽讽刺。

她没再看他,只转过头去,道:“对了,忘记恭喜大人升迁,只是踩在傅灵身上,这官位也坐得没那么舒服吧。”

贺兰止苦笑道:“多谢二娘子。”

因着傅灵嫁入匈奴的事,皇帝很是觉得亏欠了贺兰止,因此特擢升他为太尉,位列三公。

贺兰止年纪轻轻便任太尉之职,离丞相只差一步。这一荣宠,在本朝都少有。

贺兰止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皇帝为了让他与卫铮抗衡,可听着沉鱼如此说,他还是不觉心酸。

沉鱼没再多言,很快便离开了。

贺兰止看着沉鱼的背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候,李妙齐走了过来,道:“大人怎么在这里?美人已等候多时了。”

贺兰止看向她,道:“从前跟在姜二娘子身边,现在跟在王娘娘身边,感觉可有不同?”

李妙齐垂眸道:“左不过是侍奉主子,没什么差别。”

贺兰止听她如此说着,不觉多看了她一眼,道:“走罢。”

*

永宁殿,暖阁。

王美人坐在美人榻上,心思却静不下来,只蹙眉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傅言之坐在她下首,淡淡道:“娘娘也不必如此烦躁,左右木樨是死了,娘娘也算是心愿得偿。”

王美人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如今太后对我生出嫌隙来,往后你我母子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

傅言之眼眸微沉,声音染上了几分隐怒,道:“我不懂,那贺兰止又能知道多少?”

王美人的话语顿在了喉咙处,她审视的望着傅言之,眼角微挑。

正要开口,便见李妙齐走了进来,道:“娘娘,贺兰大人到了。”

“快请。”王美人道。

“诺。”李妙齐答应着,很快退了出去。

傅言之扫过李妙齐的背影,道:“娘娘一贯谨慎,对这个宫女倒格外不同些。”

王美人道:“我自有考量,不劳二殿下费心。”

傅言之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娘娘与贺兰大人有话要谈,我便不叨扰了。”

言罢,他不等王美人开口,便径自走了出去。

贺兰止与他在门□□错,两人的目光只对视了一瞬,便很快各自避开了。

*

门在贺兰止身后关上,贺兰止望着面前的王美人,眼眸一寸寸冷了下来,道:“我不是说过了?娘娘待我的恩德我已还清了,我不会再帮娘娘做任何一件事。”

王美人站起身来,盈盈走到他身边,道:“大人欠我的还清了,从此之后,便算我欠大人的,可好?”

贺兰止正色道:“不必了。两不相欠岂不是更好?”

王美人轻笑一声,闲闲靠在他身上,道:“大人如此待我,是为了姜沉鱼吧?大人别忘了,姜沉鱼恨的可不是我一个,而是所有害了卫家,害了傅恒之的人。她如今只知道是苏建害了卫家,若是将来她知道了你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人猜猜,她会怎么看你?她还能唤你一声‘贺兰先生’吗?”

贺兰止不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娘娘今日传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美人笑着道:“若非要事,我怎么敢请大人来呢?”

她扶着贺兰止坐下来,道:“事情有两个,一来是因着木樨的事,太后怕是对我生出了些嫌隙来,这也不算什么,我这种出身的人本也入不了太后的眼。二来嘛,是我想为言之寻门好亲事,想请大人帮我参详参详。”

贺兰止面色冷峻,道:“二殿下素来有主意,娘娘插手他的亲事,只怕会适得其反。”

王美人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也许外人看来我们是母子,可我与他关系到底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这些年,他越发的有主见,如今他还愿意理我,不过是看在我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的份儿上了。等他当真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看也不会再看我了,我不得不防着些。”

王美人说着,握住了贺兰止的手,道:“我的心思,大人可明白?”

贺兰止冷漠的抽回手,正襟危坐,道:“娘娘心中可有人选?”

王美人叹了口气,道:“那人须对他有所助益,这样他才不会反对,可出身好的女娘哪里会听我的摆布呢?”

贺兰止道:“既然正妃不行,妾室总是可以的。”

他看向王美人,道:“自古男子多爱美色,娘娘赠给殿下美妾,想来殿下不会拒绝。”

“大人说的是。”王美人笑着道,“大人的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兰止站起身来,道:“娘娘既已有了主意,我便告退了。”

“等等!”王美人站起身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贺兰止,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道:“大人当真是对姜沉鱼动了心吗?从前大人待我并非如此冷淡的……”

贺兰止上前一步,推开了她,道:“娘娘请自重。”

王美人眼中划过一抹狠厉,道:“她就那么好?她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娘,自恃有些本事,实则只是些小聪明,连心上人都护不住……”

贺兰止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凌厉得如同修罗。一时间,王美人竟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连后半句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娘娘若再敢说她一句,便休怪我不记往日之情!”

“贺兰止,你!”王美人恨道:“好啊,好啊!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如今的地位!”

贺兰止淡淡道:“我也给了娘娘想要的一切。我用位及人臣换娘娘的权倾天下,说到底还是我赚了,不亏。”

“你这是何意?”王美人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贺兰止伸手拂开她的手,道:“我不介意,收回娘娘所拥有的一切。”

他望着王美人震惊的目光,略行了礼,便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