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我不原谅”,显得刺耳无比。

谢长翎的眉睫轻颤,他奉皇命回京,无暇顾及沈昭月的安慰,但在知道她路遇流民时,早已担忧不已,他让卫安连夜连去查看他们的行踪,幸而得知了她并不大碍。

卫安回禀:“尸体已被报官处理了,但属下去停尸房查看后发觉,那些人身上连冻伤都没有,应当不是流民。”

既不是流民,那就必然有人故意暗中埋伏,谢长翎让卫安细细追查下去,却是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齐家。

齐家花钱买凶,图的是齐恒的命?

谢长翎虽与齐家不睦,但以齐家现在的局势来看,若是齐恒活着,齐家尚且还有一线机会,但若是齐恒死了,只怕以齐家剩下的几名庸庸之辈,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齐恒自己动的手。

谢长翎脸上多了一丝落寞与无奈,他道:“你不愿原谅我,可以。但你不能待在齐恒身边,立储之争,齐恒与庆王乃死对头。”

沈昭月握紧了双手,她依靠着木门,咬紧了下唇。

“而你的姐姐,是庆王妃。”齐恒能查到的事情,谢长翎自然也能查到,只是其中费了一些周折罢了。

沈家受到安王一案牵连,哪怕洗净了冤屈,却依旧是家破人亡,唯独留下了沈昭月独善其身。谢长翎在查到沈昭月的过去时,心中满是怜惜。

谢长翎突然明白了为何在广陵时,她谨小慎微,明明抗拒他,却还是顺着他的意。她那时,应当很害怕吧,怕被谢家赶出去,怕无容身之地。

文家当初将沈昭月送来广陵,亦是因为沈家之事在安阳传得人尽皆知,就算沈明月死了,那些曾经的事情也照样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时不时说起。

“你知道了?”沈昭月一时惊慌起来,若是谢长翎知道了,那庆王自然也知道了,他急切地拉住了谢长翎的衣袖,问道,“庆王他呢?他会如何对我姐姐?”

“庆王对她一往情深,且还有光儿在,你不用担心。”谢长翎的手心反握住了沈昭月,他低语引诱着,“你与我回去,就能与你姐姐团聚了。”

沈昭月低垂了眼眸,眼珠左右转了一圈,可她姐姐分明不愿意做那庆王妃啊!沈昭月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道:“你让我,想想。”

她如今在齐家,谢长翎断然没办法强行将她带走,沈昭月冷静下来。有裴洐光在,庆王应当暂时不会对姐姐如何,既知道了身份,却又将人带到了齐家,那就让众人都承认了姐姐是庆王妃。

此刻,唯有沈昭月自己,才是能左右沈明月的人。

齐恒也罢,谢长翎或是庆王也罢,只要有了沈昭月在手上,沈明月自然会乖巧听话。

谢长翎今日来劝她,并不求立刻就能改变沈昭月的心思,只要她稍稍有些动摇,往后就还有机会。

未免将人逼得太紧,谢长翎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他对沈昭月的禁锢,道:“你若想好了,就去城南那家你最爱吃的酥油烧饼店,我将那家店买下了。”

沈昭月偏过了头,那家酥油烧饼店不是她爱吃的,是香叶馋一口家乡味道,她才每次都陪着去。

沈昭月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好。”

谢长翎推开了木门,走之前,他又叮嘱了沈昭月一声:“齐恒那人,不可信。”

信不信的,重要吗?

等到谢长翎走后,沈昭月将房门紧闭,重新走回到了账本面前,重新算起了账,等夏嬷嬷回来,定要与她要一张算盘才是。

齐老太师已逝去多日,按照规矩,棺椁不可在灵堂停放太久,应当尽早入土为安。因而,第二日齐恒就已经抬棺出殡,行安葬之礼。

这一场葬礼,整整忙活了三日。齐恒一刻不得闲,原本就赶了一路的马车回京,现下眼底的乌青早已成了一个圈,眼窝深陷。

流云与他耳语了几句:“沈姑娘每日都在房中算账,未曾出过门。”

齐恒揉了下脑门,他睡眠不足,每日又都是素食,早就精神欠佳了,他随口回了一声:“她倒是乖觉了许多。”

“不过,夏嬷嬷回禀,说是沈姑娘看到了庆王妃。”流云跟着又说了一句。

那日祭拜,见到也不稀奇。齐恒想到庆王妃那一双冰冷如霜的眼睛,不由暗叹了一声:“无妨,等过些日子,也该安排她们见一面了。”

门厅内,齐家众人早坐在了祠堂上,等着齐恒亲手将齐老太师的牌位放上去。

齐恒喝了口茶,又吃了些糕点,补充完体力后,才抬脚往祠堂走去。

齐家众人皆是起身相迎,齐恒随意看了一眼四周,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抱着牌位,对着祖宗叩首三次,才起身将牌位放到了最中间。

齐家能有今日,齐老太师功不可没。

“大侄子啊,如今你祖父去了,我们齐家怕是,怕是只能靠你了啊。”坐首之人,乃齐老太师的庶弟齐宗宇。

齐恒拱手,对着众人作礼道:“祖父的遗愿,乃是天下大定。我身为齐家长孙,自然会秉承祖父之愿。圣上已传了口谕,我虽本该丁忧一载,但念及国事战乱已起,许我三日后重归朝堂,为国效力。”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他们就怕,圣上迁怒于齐家,连齐恒的路都给断了。

幸而,没有。

再者,齐恒已被任命为太子少师,如今无论谁被立为太子,那都有齐恒的位置。齐家也就算是保住了。

齐恒说完,瞥见了身旁之人的神色,他朝着自己的叔父道了一声:“往后叔父与各位伯伯,还是多收敛一些,外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最好也别让我发现。”

这一句警告完,齐恒抬脚就离开了祠堂。

哪怕有齐老太师支撑着,但齐家早就从根上烂了。

凡是延续了百年的世家大族,怎可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

齐恒一路望着阴沉沉的天,冬日的京城,鲜少有雨水,偶尔还会有黄沙满天。

年少时,齐恒也曾想过,若他不是生在齐家,而仅仅是一户富商之子,该有多好。他其实,羡慕过吴冕,站在权势的边缘,却享受了无尽的自在。

甚至,他还曾羡慕过沈昭月。

幼时的沈昭月,比任何京城的女子,都笑得明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