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帷落下,屋内的炉火已快燃尽,留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透进了丝丝凉意,但沈昭月发着冷汗,猛然睁开眼睛,更是被齐恒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你来我屋里做什么?”沈昭月坐起身来,瞪了齐恒一眼,随即将被子紧紧裹在了身上。
齐恒见她防备得紧,那一双手缠着被子,生怕自己扑上去的样子,惹得他发笑,继而解释着:“今日回府,我忙得没空落脚,自是有好些事未曾与你说。
“梦到什么了?”齐恒刚来时,正听到了沈昭月梦中的呢喃,似是在喊着谁的名字。
沈昭月回忆起刚才梦中的画面,那些面容模糊的尸体,与沈家的宅院重合在一起。那些死了的流民,他们没得选。她的父母也没有,他们都被人当做了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见过了血,自然会做噩梦。”沈昭月眼神闪烁了一下,裹紧了被子。“天色不早了,齐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当着她的面,杀了人。齐恒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今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然而,齐恒现在来,是有些事情要与沈昭月交代一番。他私自在安阳定下了亲事,虽有吴家人做媒,但到底不算是他的亲长辈,这若是有人故意拿此事作伐子,故意为难沈昭月,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就走。”齐恒道了一声。
沈昭月皱着眉头,瞧他那一脸的坏笑就有些来气,忍不住回怼了一句:“有事就不能明日说?你戴孝在身,被人看见入了我屋子,才是大过。”
“这一处本就是我的院子,旁人进不来,更管不到我。”齐恒回了府中,就换上孝服,略有些单薄,与沈昭月说这话时,身后时不时窜进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切——”
沈昭月这才发现,他竟是连一件厚重的外袍都没穿,问道:“大冷天的,流云连件披风都不知给你加吗?”
之前在安阳,沈昭月照料齐恒的吃穿住行,每回都是看着天气变化,给他备好衣裳,如今这事情落在了流云的头上,但看着倒是不怎么尽心。
听着沈昭月关心的语气,齐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脱了鞋子,盘腿坐到了**,“事发突然,没有备白衣,自然就不好穿了。看我这么可怜,不如分一些被子给我?暖个脚?”
“你都上来了,我还能赶你下去?”沈昭月见他上床的动作麻利,又借着烛光看到了他有些冻得透红的耳朵,也就随了他的意思,让齐恒将脚塞了进来。
暖意包裹了身躯,齐恒发觉眼前的女子,或许本就是这般好说话的性子。
只是,他们两人每次相遇时,都是一堆麻烦罢了。
“好了。说正事。”齐恒不与她逗笑了,身体朝着沈昭月那一侧动了动,与她靠得近了些。
沈昭月往床内移动着,偏生被他挤在了一处,但齐恒又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就是取个暖罢了。
如此,沈昭月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乖巧地缩在一旁,听他说正事。
“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自请去了佛堂,你应当鲜少见过她。”齐恒先是提及了他的父母,而后继续说道,“如今我祖父去世,府中暂且是二房管家。我那二叔心高气傲,早些年与祖父斗气,被外派去了京外,如今刚回来,脾气暴躁,但头脑简单。”
“但我那二叔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虽有一子,但才智愚钝,不得祖父看重。为此,她与我总是不合。”齐恒说完,叮嘱了沈昭月一句,“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无须看他们的脸色,若他们有意为难你,你便是打回去都行。”
“打回去?”沈昭月听了这话,是一点儿不信,“那可是你的长辈。”
“小傻子,我是齐家家主,长辈又算得了什么?”齐恒眼底俱是不加掩饰的张狂,他自幼就是被当做家主继承人来培养,除了祖父,他就是齐家唯一的天。
谢长翎亦被当做谢家的下一任家主来培养,但他身上虽有傲气,但没有齐恒这般的张扬。在谢家,谢长翎左不过是更受敬重一些而已。
但在齐家,齐恒说一不二,他掌握着齐家所有人的生死。
沈昭月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齐恒会毫不在乎地去刺杀谢长翎,他是真的想让他死,也根本不在乎杀了一个谢长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对于齐恒而言,他只是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去实现他的目标而已。
沈昭月点了下头,她似乎有些懂了,即便同为世家子弟,但齐恒他……似乎有些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她现下还说不出来。
只是,沈昭月一直不明白……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到底在齐恒的满盘算计中,有什么作用?
看着沈昭月愣神发呆的样子,齐恒只当她是困了,因而又匆匆交代了几句明日丧礼上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起身就走了。
他穿了鞋,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朝着沈昭月说了一句:“夏嬷嬷是我的乳母,明日她会给你送些东西来,你收下就是。”
沈昭月打了个哈气,她是真的困了。
齐老太师的丧礼办得简单,即便圣上亲自写了讣告,但朝中人皆知齐家惹了圣怒,如今不过是想方设法,尽早息事宁人而已。
齐恒作为嫡长孙,跪在堂前守灵,他昨夜并没有回屋,而是按照规矩在灵堂待了一整晚。流云担心他的身子,连夜让人赶制了白色的厚袍,但为显儿孙孝贤,也不敢用多好的衣料。
“齐大人,节哀啊。”往来的达官贵客,也都是假惺惺地宽慰上两句,就走了。
沈昭月虽定了亲,但算不得齐家人,因而在夏嬷嬷的指引下,她上了一炷香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了。
谁知,她刚转身,迎面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谢长翎,他的视线从沈昭月的身侧划过,似是根本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走向了灵堂。
沈昭月莫名心虚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
然而,走出灵堂外后,沈昭月望着眼前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