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莫要恼,不过是个奇怪的线索,闻苏大人应该邀您一起处置此案了吧?”杨文光居然说出了方才客栈里的话题,不免让柳素鳞怀疑:“杨仵作,方才你不在客栈。”

杨文光其实挺喜欢看柳素鳞的热闹,人人都知道,柳大人并非科举入仕,能够成为司直,考的是母亲永安公主的荫蔽。不过闲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大理寺多年陈案一扫而空,紫宸殿上当场抓住真凶,这些都是传奇。

现在生死之交江舟刻惹上人命官司,估计很快就会成勾栏瓦肆中的新戏本。

杨文光安抚道:“大人破案不也不需要目睹凶嫌是如何犯案的,不是吗?这官场上的事,自然也有迹可循。”

“既然如此,杨仵作提起此事,是有何目的?”柳素鳞记得自己为了验看玉带遗孤,偷摸来到敛尸房,杨文光悄无声息出现,总觉得这个杨文光并不简单。

“大人是司直,又受苏大人之托调查此案,可以将丹方这个物证,调离敛尸房。”杨文光拿来纸笔,抄录丹方内容作为副本,留在仵作文书之中:“此丹方在大人手上,定能查出些什么,大人意下如何?”

“多谢杨仵作了。”柳素鳞没有客气,就将丹方收了起来,继续查看尸体。

除却这诡异的死亡姿势,贺彭越的尸体尸僵还在,并未腐烂,死亡时间必然在一天之内。而指甲泛青,嘴唇发紫,双眼充血,瞳孔放大,口腔里有一股微甜的味道,这都是中毒而亡的征兆。

“是何种毒物?”柳素鳞觉得,这股甜味并非出自毒药本身,而是在毒药中混杂了其他东西。

杨文光颇为无奈地道:“寻常人家能找到的那些毒药,我已经试过,可以确定,都不是死因。”

诱发中毒之因有无数种,而且大多数毒物的症状高度相似,能被银针验看的毒药只是少有的一部分。一般来说,只有通过对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才能勉强找出真正的毒物。

“死者的衣物呢?”柳素鳞问了一句,杨文光随即拿出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贺彭越的衣服。

柳素鳞拾起衣衫,宽袍大袖,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打扮,这衣衫整洁如新,除了袖口有些褶皱,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验尸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可完成,柳素鳞在敛尸房,陪了杨文光一个时辰,暂时也找不到其他线索。

金市东和花辞镜从刚才逃出去,就没有再回来。

柳素鳞看暂时也不可能有什么新发现,而自己在敛尸房蹉跎光阴,对破案也无甚意义,于是决定离开。

但当柳素鳞推门要走时,杨文光却把他叫住:“大人跟你讲个事,现在汴梁官场,所有人都知道,江公子与柳大人关系匪浅,乃生死之交。他现在是贺彭越之死的凶嫌,出城之法又太过嚣张,您这位大理司直,要谨慎些啊。”

“多谢杨仵作提点,素鳞知道了。”柳素鳞点了点头,开门出去。

江舟刻跟他的关系,未免传播得太快。

在汴京,这种无聊的消息能传这么快,多半是有人在后助推。而现在这个消息出来,也就是给柳素鳞舔些麻烦,然后警告柳素鳞一番,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玩死他们两个小青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赶快查清案子吧。

在查案子之前,他决定去看看金市东跟花辞镜在干什么。

花辞镜以前一直不懂,为何仵作的敛尸房没有人敢去,她曾经无意间问过一些捕快,他们都以诸如那地方邪气重、阴森森、很恐怖等理由作为说辞。

花辞镜不信邪,那时候觉得是捕快们偷懒的托词。今天真的去了三法司的敛尸房,那厚重的门推开,那股尸臭冲出,隔着面巾都直冲脑门的味道,她完全无法忍受。

腐尸的味道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倒是金市东稍微好些,等她吐完了,给她找了水漱口,有给她买了个香囊,让她没这么难受。

“金大哥,你是怎么面不改色撑住的?”花辞镜将香囊塞在鼻子下,里面有菖蒲和艾草的味道,闻起来当真舒服多了。

金市东迟疑了一下,最后在花辞镜身边坐下:“我之前不是下过大狱吗?”

在大狱里,除了何连兴例行对他屈打成招,严刑逼供,他绝大多数时间,就是跟那些阶下囚在一起。

官府缉拿犯人后,会直接关到牢里,寻常小偷小摸还好,像金市东这样犯了重罪的,一旦进入大牢,生死就掌握在审问的官差手里了。

是打残还是打死,不过就是一念之间。

这要真是罪有应得,或许是活该的,但若是受了冤狱,那此时就会极其难办。依宋律,办了冤案,查办的人是要论罪的,为了免于论罪,得知抓错人后,只能对人犯用刑,逼他招认不存在罪责。

倘若熬刑,能熬到无罪的,寥寥无几。绝大部分,最终要么申诉无门,含冤而死,要么在这严刑之中,断送了性命。

金市东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单独关在一间的,他也有狱友,那些被拖回来,遍体鳞伤的狱友,有些暂时还有气,没多久就死了。

而死了的囚犯,牢头也不会立刻带人清走,他时常要看着这些尸体最后发臭发烂。敛尸房与之相比,尚算安好的地方了。

花辞镜听着金市东所说,不觉汗毛直竖,一股不祥之感在心头蹿升。

要是如此——

“将这丹药压在舌下。”柳素鳞拿着个瓷瓶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可以缓解你们俩的难受。”

花辞镜惊讶地看着换下官袍,一身绿竹青衫,举手投足都带了股清贵优雅的柳素鳞。

“伸手。”柳素鳞强调一句,花辞镜下意识伸手,柳素鳞从瓶子里给她倒了一枚白色,晶莹剔透的小丹。

丹药入口,一股略带霸道,却很清新的味道沿着口腔,顺着鼻子,直冲脑内,那些污浊之气瞬间消失。

还是金市东大大咧咧,直接问道:“大人,这是什么丹药,就像把身子里那堆尸腐之气清空了一样。”

“清心丹,可去身中浊气,马上就要入夏了,清暑效果更佳。”柳素鳞顺势将花辞镜扶了起来:“若是没事,陪我去勾栏瓦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