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毕,杨老夫人把柳素鳞单独叫到一处,她与柳素鳞交手时已经发现,柳素鳞出手多有保留,而且似有心事。

加之柳素鳞听到她认识柳冰时的反应,完全意料之外,于是问道:“柳司直,你来云华府,应该不是为了令尊的事吧?”

柳素鳞点头,他父亲的事情,他自会处理,而现在的重点,是羊皮卷:“不错,我就直接问了。杨老元帅镇守宋辽边境,与辽军交手多年,不知可认识一个名为‘耶律阿季达’的人?据我推测,他应该是辽廷的官员。”

只见杨老夫人一脸困惑,她在院中来回踱步,思索后方道:“耶律乃辽国皇族,这个‘阿季达’看起来,像个以音记的代称。”

也就是说,耶律阿季达其实是个假名,但既然出现在了羊皮卷上,那么必然得有个真的人对应。

“那老夫人可否告知,辽廷中,哪些人对宋廷极具敌意?或者说,对杨氏极具敌意?”柳素鳞不能将羊皮卷的事说出,但他相信,自己这么暗示,杨老夫人大概就能知道,自己来这里的意图。

而事情也果然很麻烦,只见杨老夫人苦涩一笑:“辽宋之间,并无所谓真的情义,你说辽廷中对大宋抱有善意者倒说得出个一二来,但对大宋,对杨氏就恶意者,则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

不可胜数……柳素鳞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也能想到,辽宋之间打了这么多年,辽国一直有吞并大宋之心。杨继作为坚守雁门关的守军,肯定是辽国的眼中钉。

“看来,柳司直手上,有牵连云华府的案子了?”杨老夫人只是这么一问,柳素鳞点了点头:“确实有,不过必须在官家察觉之前,把案子破了,不然杨氏可能牵连其中。”

杨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阴沉了,柳素鳞告罪:“实在抱歉,下官官卑职小,能做的也就如此了,至于牵连证物,未免发生意外,已经移交给身边合适的下属。”

杨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关系,杨氏一族本就是降臣,在朝廷里地位尴尬,自从四年前,老元帅大破辽军后,朝堂上参杨氏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柳司直愿意来云华府调查,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柳素鳞完全没有被夸赞到的感觉。也就是说,此时杨氏一族,在辽国还有宋廷都有无数的敌人。

真是好生尴尬的处境。

柳素鳞思索片刻,又问:“还有一个问题,倘若辽宋战事再起,那么西夏有什么好处?”

“西夏?”杨老夫人惊讶,她一直觉得,杨氏一族出事,大概也就是辽宋之间了,莫非西夏也掺和了一脚:“西夏有大将军樊氏一族,骁勇善战,宋辽真的打起来,西夏不管站哪一边都有好处!甚至,不发一兵一卒,边民逃难至西夏,都能给他们带去大量好处。”

这么说,西夏反而是辽宋争端的受益者了?

那羊皮卷既然是这么厉害的东西,他若是不懂契丹文或是刚好被他扣下,郭府书房起火,火政官必然带人搜查,这一搜,岂不是羊皮卷直接落入官家手中?

官家若是看了羊皮卷,会怎么想呢?

大宋并无使用羊皮纸的习惯,对他们来说,羊皮卷产自西夏还是辽国,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能从羊皮卷的内容推断,应当是痛恨杨氏一族写给郭嗣的检举信。

而官家一定会怀疑……羊皮卷给郭嗣有什么意义?

“再问老夫人一事:杨氏一族中,可有谁与枢密都奉旨郭嗣郭大人发生过不愉快?”柳素鳞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说不定有什么结果的心思,谁知道,这一问,老夫人还真皱眉了。

“郭嗣乃枢密院官员,而宋土之内,大小军务皆有枢密院掌管,而枢密都奉旨虽然官职不高,却负责代替官家检阅军队,郭大人就曾去雁门关检阅。”杨老夫人提起此事,脸上表情很是无奈。

当时杨继好好招待了郭嗣,郭嗣返回京城后,还是参了杨继一本。当时官家为显示信任,于是将那折子给杨继看了。

当时杨继感叹,想不到在雁门关时,通情达理,谦恭儒雅的郭大人,在回到汴梁后,参他的折子,竟然处处致命,字字诛心。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身听说,过大家人发生火灾,此事莫非牵连了云华府?”杨老夫人反应极快,柳素鳞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只能道:“汴京城中,风云变幻,总之还请老夫人近期谨慎为妙。”

杨老夫人并非普通妇人,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但心中已有准备。

而柳素鳞离开云华府,现在他能将事情有个大概的推测了。

那羊皮卷乃产自西夏之物,文书虽说是契丹文所写,文法却用的西夏文法。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西夏势力,伪造了契丹文书。

而他们伪造文书的目的,第一,可能是想跳起宋辽之战,这样西夏就能坐收渔利。第二,栽赃郭嗣,郭嗣作为枢密都奉旨,并无权力私藏这样的文书,这犯的至少是个欺君罪。更遑论,这文书字里行间,都是希望拉拢郭嗣,对付杨继,这在官家那里,至少也是个残害忠良的罪名。

接下来就是文书会带来什么后果。

从郭嗣的折子会被官家给杨继看来说,这羊皮卷到了官家手里,杨氏一族受罚的可能都不高,反而是郭嗣,最有可能会被治罪。

现在火政官要带人调查书房起火的案子,郭嗣的麻烦大概才刚开始。

柳素鳞回到舍人院,发现他的院子灯火明亮,不免奇怪,莫非江舟刻带着花辞镜、金市东来胡闹了?

谁知,柳素鳞刚踏进院子,就发现,丹炉边,站着“晋员外”,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柳素鳞炼的丹。而金市东则锤头丧气跪在跟柳素鳞交过手的四个大内高手前面,富长岳战战兢兢地侍奉在晋员外旁边,而郭嗣、郭宿也在这里!

“鱼儿……你在天竺山学了炼丹之道?”晋员外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仿佛真的是来找柳素鳞叙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