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第一场雪,飞飞扬扬,柳素鳞在奏折的末尾落下“柳素鳞”三字后,拿起折子,走到叶安在大理寺办公之处。

叶安随手翻了翻,很是不高兴地道:“柳素鳞,怎么,刚能回来点卯,你这就急着去偷懒?”

叶安想继续挽留,毕竟整个大理寺,处置案子最快的就是柳素鳞了,若是他走了,众人划水摸鱼的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但柳素鳞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这样,还是先离开比较好,大人真要找我,去武林盟见江舟刻就好。”

这是后事都安排好了啊。

叶安只能作罢。

算了,昨日上朝,听闻秦王在房州已经病故。当时官家阴沉了很久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估摸着,要是柳素鳞这份辞官折子上去,他的脸色绝对能再有所变化。

至于他叶安啊,就这么着吧。

当年没有柳素鳞,大理寺不也照样转。

柳素鳞刚走到大理寺门前,花辞镜与金市东突然背着包袱上前。

“大人!”金市东嘴最快:“我们给你当护卫!”

“还有这个,还你!”花辞镜打算将那张他们结缘的祠部牒递给柳素鳞。

柳素鳞停下脚步,看着那张祠部牒,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不需要了。接着看向两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笑意:“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跟微儿中间,多你们两个,有些煞风景,让我如何跟她风花雪月。”

“你!”花辞镜气得腮帮子一鼓,柳素鳞却道:“我已跟杨仵作约好了,他收你为徒,传你仵作之法,怎么,你不会怕了吧?”

记得花辞镜第一次进敛尸房,还没坚持多久,已经吐得昏天暗地。

见花辞镜没说话,柳素鳞难得温言道:“阿镜,汴京城还有很多人需要公道,我相信,现在的你,能做到。”

原本,花辞镜觉得汴京已经没她容身之处了,想不到柳鱼儿居然给她找了条路。

扭捏了片刻,花辞镜只能道:“我知道了……”

见花辞镜应下,柳素鳞突然朝着金市东拱手一拜:“还有金捕头,这些日子,多谢照拂。”

金市东本来还想着要怎么死缠烂打,此时被柳素鳞这么一拜,当即脑子一懵。下意识,急忙拦住柳素鳞:“大人,你这样我怎么担待得起,明明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对我多番容忍,才有今日的金市东。”

“金捕快自然担待得起。”柳素鳞风光霁月地起身,脸上再也不似初见时,满面寒霜,乌云密布的样子。现在的柳素鳞,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只是一拜一起,已尽显清贵。

不愧是永安公主之子。

“大人说得我都糊涂了。”金市东不明所以地挠头。

柳素鳞看了看大理寺道:“叶大人最喜欢偷懒,阿镜姑娘又年轻气盛,若是没有个阅尽人情世故的大捕头从中帮衬,谁知道以后回来,大理寺会成什么样子。”

想不到,柳素鳞也有跟江舟刻一样开玩笑的时候。

“这意思是!”花辞镜和金市东突然想到什么,然而柳素鳞已经踏出大理寺,头也不回地道:“后会有期。”

在大理寺的门口,一辆马车漫天的飞雪中等他。

赶车的正是当今武林盟的盟主,而车帘掀开,一双白玉般的素手伸出,接着翠微和小橙子探头:“素鳞哥哥,你都交代好了?”

“师父好慢哦,师娘等了很久呢。”小橙子那双机灵的眼睛转来转去,柳素鳞上车摸了摸小橙子的头,然后将翠微的衣领拢了拢道:“是我来晚了,三位恕罪。”

拿着马鞭的江舟刻一声笑,扬鞭催动马车:“想不到,能让死鱼起死回生的,竟然是青山仙灵,有趣,有趣。”

被调侃的翠微脸色微红,急忙问江舟刻:“江盟主不冷吗?要不要添件衣衫?”

“本盟主武功盖世,岂会需要区区衣服,一壶好酒足矣。”江舟刻随手拉上车帘道:“你们两个先在车里,等出城再说,否则啊,我怕来给你送土产的人会掀了这老马破车。”

柳素鳞见帘子拉上,要是四批快马拉的车还叫破车,那可真是……

“素鳞哥哥……”翠微看了一眼小橙子,小橙子立刻懂事地将他一直抱着的箱子给了柳素鳞。

柳素鳞有些惊讶:“这么沉的箱子,你就一直抱着?”

小橙子郑重地点头。

柳素鳞抱着箱子的瞬间,手指如触电,他能感觉到,这里面装的东西,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柳素鳞抬头看向翠微,翠微只是微微点头。

柳素鳞颤抖的手,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装着两只坛子,一看这坛子,柳素鳞突然明白!

“对不起,素鳞哥哥,现在才给你带来。”翠微低头,将官家带她去祠堂的事告诉了柳素鳞。那时候的她,被情仇所困,不知所措,连妥善处置都不会。

但是柳素鳞紧紧抱着箱子:“我……我到外面。”

正悠闲自得的江舟刻突然发现帘子掀开,柳素鳞抱着那个箱子挪了出来,终是明白了什么,将一壶酒递给柳素鳞道:“找了这么久,想哭就哭吧。”

马车已经离开汴京城,柳素鳞掀开盖子,灌了一口,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执念,在这一刻,终是彻底散去。

父亲、母亲……我来接你们去临安了。

柳素鳞将酒缓缓洒下车,这一刻,他真正放下了。

江舟刻拿回酒壶,问道:“去临安?”

“嗯,先去临安。”柳素鳞心情已经平复:“父亲和母亲曾经约定,告老还乡后,要回临安。”

“然后呢?”江舟刻问道,他可不信,一切就这么完了。

果然,柳素鳞眼神和语气都很坚定:“然后你回武林盟,我去想办法恢复武功,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回来。”

“不愧是柳素鳞。”江舟刻满意地拍了柳素鳞的肩膀,这才是他的好兄弟:“我在武林盟等你。”

“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柳素鳞正色,又变回了那个柳素鳞:“当年我父亲在上清宫的牌位,还有我的牌位,定是有人在暗中谋划,目的在于借陛下的疑心,除掉我们父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加小心。”

风雪漫漫,不见来路,亦不见去路,唯有此心,一往无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