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棋差一着，被你的素鳞哥哥算计了。”虽然僖皇子此时被绑架了，但他依旧是皇子，他既然是官家之子，就当以不变应万变。

翠微偷偷看了叶安一眼，叶安倒是非常自在地将衣袖撕了，给自己包扎伤口。

这倒不是他多么泰然自若，纯粹是看出僖皇子对自己被绑架一事非常懊恼。他不是皇子，对这种皇家颜面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帝王的家事与国事混为一谈，搞得就算是宋律，也有进退维谷，难以用武的地方。

这么尴尬的时候，不如交给翠微郡主好了。

翠微看出叶安在装傻，又抬眼看了脸上露出轻松笑容的僖皇子，突然道：“僖哥哥。素鳞哥哥并不会觉得他赢了你，或是因此而有丝毫欢喜。”

僖皇子一时恍惚，记忆里的翠微，此时应该是无助的，弱小的，惹人怜的，此情此景，她会伤心，会不知所措，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僖皇子摇了摇头道：“微儿，你是女儿家，很难明白，这是朝局之争，是天下之争，是帝王之争。你的素鳞哥哥确实没有谋逆的野心，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翠微看着僖皇子，她突然发现，是的……她不懂。世人汲汲营营，就算天大的野心，那也不过是他们此时的位置，为什么得到了极致的富贵，却还不能满足，要把每个人逼上绝路。

僖皇子见翠微发呆，有种难言的愧疚突然涌上心头：“我的意思是……”

“我喜欢在汴京街上闲逛，不仅是因为好玩，而是我想有一天能在人群中找到素鳞哥哥。我想过无数种见面的方式，可真的看见时，却觉得很难过。素鳞哥哥的背影，孤单又无助，他转身的时候，脸上甚至连怎么笑都不会了。”翠微眉眼低垂，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公主之子、郡马、大理寺丞这些身份从没让素鳞哥哥眼睛里露出笑来，但是我们成婚，以及知道我们有孩子的那天，他是最高兴的。”

僖皇子一时恍惚，眼前的翠微，还是那个一直被他当成小妹妹，天真可爱的孩子吗？

“这世间，不管用什么，都换不回死去的人。”翠微暗暗握紧双手，鼓起勇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说自己是将不是骨，青史只留赢的人，可赢了又如何……官家失了兄长与太后成了陌路，最终孤家寡人，夜不能寐。官家最宠僖哥哥，可是……”

翠微语气顿了顿，这才道：“为什么僖哥哥要躲着昌皇子？”

翠微一句话，僖皇子心中某个角落，似是突然见光，一时竟然有了想逃的冲动！不对，他是僖皇子，父皇最宠的皇子，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僖皇子强行摁下心头的震撼，重新再看翠微，突然发现，不知不觉，这个妹妹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围着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

“我没躲昌儿。”僖皇子恢复了平静，重新露出临危不惧的笑意：“昌儿只要做个无忧皇子，逍遥王爷，已经是对父皇最大的分忧了。”

“是啊，昌儿只要幸福，就是替官家分忧，僖哥哥就不能吗？”翠微的问题太尖锐，僖皇子的笑容差点消失，但翠微决定说完：“同为兄弟，形同陌路，同朝为臣，机关算尽。为什么，建功立业要这么大的代价，青史留名要死这么多的人？人心难道真的只能用成败、贵贱、顺逆来证明？”

“够了。”僖皇子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了。

囚室，安静了下来。

“哈……”叶安的笑声，打破了这份充斥着尴尬、失态、怯意、茫然等等混在的安静：“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在帝王家。”

“叶大人，为臣者要注意说话的分寸。”僖皇子目光凌厉地看向叶安：“逆贼王宣说，你本名李安？”

翠微看向僖皇子，知道他是不愿意将满腔的愤懑发泄在自己身上，这才转向了叶安。正想开口替叶安说两句，已经被叶安的笑声打断。

叶安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坐，用手撑着头，看样子就像是平时在大理寺偷闲，享受午后时光的样子：“殿下秦王此番谋反，失了皇储之位，并不代表殿下就能稳坐太子之位。”

僖皇子愣了一下，不明白叶安的意思。

“皇后之位至今空悬，贤妃娘娘掌理后宫，深得官家宠爱，又有殿下这位皇子，竟然至今没有封后，殿下明白官家的意思吗？”叶安语气轻巧，说出来的话，一样打在僖皇子内心最深的疑惑上。

官家说，不封后的目的，是不想与秦王产生嫌隙。

毕竟皇后之子，是嫡子，天然就有继承皇位的优先性。若是立了皇后，就等于将官家的真实意图昭告天下。

真的只是这样吗？

还是说……

“贤妃娘娘一日不为后，皇宫中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太子。”叶安收敛起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大理寺掌《宋律》，若无大理寺支持或默许，《金匮之盟》会那么容易让天下人认可？”

叶安的话，翠微不懂，但僖皇子懂，柳素鳞也懂。

一切因由，皆在一个“法”字。

法者，国之根本矣，定民之不可为，约官之可为。律法清，上下通达，恶者惮其罚，善者受其护，强弱皆持平，纷争有方治，天下自可安。

只是律法虽好，但权势无情。

只有无法，才能无天，只有权倾天下，才能草芥人命。

柳素鳞从官家口中得知翠微也在交子务，心头百感交集，是怒，是恨，是绝望！朝局上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就连对亲人，也要这般无情无义，当真是帝王家啊！

“柳素鳞，为了求个真相，你孤身入京，为了护着微儿，你自废武功，到头来，真相重要吗，微儿你救得了吗？”官家看到柳素鳞痛苦的样子，只觉得在这一场博弈中，他终究是棋高一着，而高，就高在，他不会因为最宠爱的僖皇子身陷险境而方寸大乱。

而柳素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