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三百零五、大争之世
晏勾辰微笑看着青年,柔声道:“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当我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会有你……站在我身边。”他说着,一只手放在了师映川的肩上,按了按那结实宽健的肩头:“若是日后没有你站在我身旁,即使江山如画,我也不会觉得美丽动人。”
师映川闻言一笑,他穿着普通样式的青色箭袖,浅淡的颜色,一笔一笔地绣了些丛丛叠叠的青翠竹子,风姿掩映,颇有傲骨,虽然不很醒目,但却有着一番颇为别致的幽暗美感,墨绿色的靴子不饰花纹,认真看去,却发现上面用颜色相近的丝线各绣了一朵青莲,几乎看不出来,那样的暗淡而模糊,却又注定不朽,如同那个人的影子印在心间,一时师映川安然坐在摇椅上,凝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若有所思,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师映川忽然对着站立在自己身畔的晏勾辰说道:“这样的情话听起来很让人舒心,很愉快,所以尽管知道未必真会如此,但我也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耀眼的日光映入师映川的眼眸,青年沉浸在这片温暖之中,已不想再思索太多,他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半躺在摇椅上,仿佛已经睡着了,晏勾辰弯下腰,在师映川洁白如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方之间虽有情谊,但并没有走进这个人的心底,想到这里,晏勾辰心下微叹,或许这世上能够与这人缔结下真正情感的人,只会有那么一个罢。
师映川在湖畔坐了很久,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晏勾辰早已离开了,而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宝相龙树一身风尘仆仆,身上隐约还残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师映川没有回头,只道:“事情可还顺利?”宝相龙树并不提其中艰难,只简单应道:“……还好。”师映川听着他的回答,忽然皱一皱眉:“听你的声音,中气略显不足……你受了伤?”说着,已站起身来,转过身打量着对方,宝相龙树脸上带笑,面色却微微有些苍白,师映川伸手搭上他的手腕,一缕真气已随之透入体内,片刻之后,师映川松开手,道:“内腑受到震**,伤得虽不算很重,但也不轻。”一面说,一面已示意宝相龙树跟自己来:“走罢,回去给你治疗一下,好好调理过来,免得留下什么隐患,日后等年纪一大,就容易有麻烦。”
两人便一起回去,路上师映川忽然抓住宝相龙树的一只手,输入了一股精纯的真气进去,宝相龙树顿时就觉得一道暖流顺着手腕一直来到脏腑处,原本受伤后憋闷郁结的脏腑就好象被热水泡在了里面,暖洋洋地十分舒服,宝相龙树一笑,轻轻握了握师映川洁白如玉的手,师映川扭头看他,也是一笑,道:“是不是好受些了。”宝相龙树点了点头,师映川忽然正色道:“宝相,不要太拼命,你的安危才是第一位,任务完不成不要紧,毕竟还可以有下一次,但是人如果出了事,就没有第二条性命了,到时候追悔莫及,你明白么。”
宝相龙树眼中流动着柔和的光彩,道:“你放心,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因为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你实现你的理想,要陪着你走得很远,一直走到我难以为继为止,在这之前,我会一直好好活着,陪着你。”宝相龙树说着,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他眼里没有伤感不甘之类的情绪,更多的却是一种坦然与平静,轻轻笑叹道:“真美啊……川儿,我会帮你取得你想要的所有东西,这江山如画,我愿捧于你面前,只为博你一笑罢了。”
师映川凝视着男子,渐渐的,脸上就露出笑容,他握紧对方的手,含笑喃喃道:“很奇怪,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好象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不是上一世,而是在更久之前,觉得你似乎是我一个非常亲近的人……”宝相龙树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然后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他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很漂亮,他微笑着说道:“我不在意曾经,只看重未来,所以如果世上真有奈何桥孟婆汤的话,那么到时候我一定不要喝那碗汤,这样的话,若是有来世,我就可以还记得你……川儿,我不要忘记你。”
师映川静静听着身旁男子温柔真挚的话语,他忽然在心中自嘲道:“你说,怎么好的一个人,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可我为什么放着他这样的男人不去爱,却偏偏爱那个冷酷绝情的人?”宁天谕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大概这就是人性本贱罢,最想要的只会是最难得到的那个,哪怕明知道这样做很愚蠢。”师映川叹道:“不错,应该就是这个道理罢。”
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回到住处,召了大夫来诊治,等到熬好的药被送来,师映川坐在一旁看宝相龙树慢慢喝着苦涩的药汁,说道:“这几日你不许再做事了,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养伤,什么也不准想不准做,听到没有?”宝相龙树咽下嘴里的药,笑道:“好罢,都听你的。”师映川手里把玩着一方温润的血色玉玺,玉玺底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清晰无比,赫然是当年泰元帝时期的镇国玉玺,师映川微闭双眼,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丝丝清凉的寒意,此物对他有益,练功时带在身上颇有好处,师映川一面把玩着玉玺,一面眼睛直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尊青釉炉,看着淡淡白烟从中溢出,似乎正在出神,这时宝相龙树喝完了药,将目光转到师映川身上,说道:“晏勾辰此人雄才大略,有霸主之姿,一开始也许可以当作棋子来运用,但是当后来棋子逐渐变得足够强大,直至能够摆脱棋子身份,自己跳出棋盘之外,成为博弈的棋手,到那时或许棋局的走向就会脱离你的掌控……映川,如今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但对于此人,你不可不防,我这番话并非出于嫉妒之心,而是就事论事。”
师映川闻言,顿了一下,既而淡然一笑,将手上的玉玺收起,揣进腰间的一只锦囊里,道:“放心,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很难真正信任别人,尤其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是我完全相信的了……所以,虽然他与我有多年情谊,但私是私,公是公,他毕竟是帝王心性,不能当作普通人看待,对于他,我岂会不留后手?不过有些事情如果太明白地说出来的话,实在很伤人心,所以这些话,我也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这样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赤?裸?裸的现实,师映川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道:“你歇着罢,我还有事。”说着,亲手去铺了床,让宝相龙树躺下,替对方盖好被子,掩了罗帐,这才出去,到了外面,他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映川再出现时,已是站在一处花木扶疏、青石铺地的清净院落当中,一个身穿寻常服饰,打扮得如同普通富家子弟的青年正站在阶下,神色间隐隐透着一丝焦急之意,显然是正在等候着什么人,青年乍见了师映川现身,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迎上前去,道:“教主……”这人眉宇之间意气风发,容貌俊美,却是永安侯赵剀,当下二人进到屋内,免不得一番欢愉,一时云收雨散,下人送来热水,这些都是赵剀心腹,并不需要担心会对外泄露两人之间的关系,师映川跨入浴桶中,赵剀亲自服侍他沐浴,末了,师映川穿妥衣物,赵剀为他梳头,师映川看着镜中人微带红晕的面孔,淡淡道:“你很快又要带兵出京,本座给你两个人带在身边,贴身保护。”赵剀闻言,心中一热,说道:“教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必为了赵剀特意调派人手保护,赵剀身处大军之中,又能有什么危险……还是教主的正事要紧……”
师映川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听了这话,便道:“不要觉得身处大军当中就是万无一失了,如今局势已乱,不排除有人派高手潜入军营刺杀高级将领的可能,你现在风头正劲,乃是军中重要统帅,若说有大宗师出手这基本不太可能,但半步宗师却是不好说,有些事情?事先做好准备,也是有备无患,否则你一旦有所闪失,对本座与青元教而言,都是一大损失。”赵剀听了这话,纵然清楚地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而言,自己的重要性大多只是建立于自己的价值大小之上,但尽管如此,赵剀还是迷恋对方不可自拔--毕竟自己还是有用的,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如何能够奢望得到这个高贵男子的青睐?
不过一想到如今的局势,赵剀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万千豪情,颇有些热血激**之意,他一面小心地梳理着男子浓密的长发,一面说道:“教主万世大业指日可待,赵剀不过是一介粗鄙之人,资质有限,无非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师映川忽然一哂:“指日可待?莫非你真的以为本座运用各种手段强行扩充到如今地步的青元教,就能够与那些经过千百年时光沉淀的宗门相提并论?如今局势看似对我们有利,但实际上我们的底蕴与敌人并不能相比,当我们一切都顺心如意,所向披靡之际,倒还好说,然而一旦真的遇到一定程度的挫折和打击,便很可能会由此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其实并不是自身,而是对手方面的不可协调,毕竟人心莫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那些宗派、世家、组织,国与国之间,永远不可能成为铁板一块,更难以真正紧密合作,而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师映川说着,想到自己当初给各大派之间种下的钉子,嘴角不觉微露冷意,深深入骨,他一手轻抚臂上缠着的北斗七剑,平静道:“我们需要时间,而且不是一年两年,虽然如今我们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足以令任何对手深深顾忌,但时间对我们而言,仍是重要无比,打下的江山需要时间消化,现有的一切都需要巩固,况且如今不过仅仅只是开始而已,我们只是占了先发制人的便宜罢了,等到各国缓过神来,各大派彼此之间开始达成某种共识,到时候局势大概就会进入到胶着状态,而在那时……才是真正的博弈开始!”
……
而现实就如师映川所说的那样,以师映川所在青元教为首的大周及魏燕在一开始的势如破竹之后,很快就开始陷入到了胶着境地,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天涯海阁加入青元教,这一代阁主花浅眉嫁青元教教主师映川为妻,天涯海阁经营多年,遍布天下,无人知其财富几多,但曾被人戏称为天下最大的财主却并非空穴来风,如今全力支持青元教,就是一面偌大的资源财富后盾,消息传开,天下哗然,而混乱的局势也随之变化,渐渐变得分明起来,在很多人眼里,仿佛已看到一个时代正在过去,而新的时代,就在眼前!
……
数年后。
落日余晖犹存,霞色满天,照映着楼台玉阁无数,壮丽瑰奇。
一间焚着檀香的大殿内,一名身穿黑色华服,头戴双龙抢珠冠的男子正在伏案批阅着公文,耳垂上一枚玉缠丝九曲玲珑坠不时随着男子的动作微微颤动,划出一片晶亮的光泽,未几,有人在外通报,不多时,两名身穿银色轻甲,外披鲜红大氅的男子便进入殿中,一人白发英武,一人绝色如仙,却是宝相龙树与左优昙二人。
两人都是神采胜昔,虽然在普通人心里觉得都已年纪不轻了,但表面上却还是青年人的模样,二人各自上前,宝相龙树目光如电,在男子身上打量一下,眼中就有了柔和之色,男子见了他二人,就将手里的朱笔随意一丢,拿起旁边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提早回来了,按日子推算,应该是明天入城才是。”
宝相龙树面色柔和,道:“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我们两个自然要赶回来。”
这黑衣男子正是如今已经年至而立的师映川,他听了这话,顿时微微一愣,既而一拍额头,欣然笑叹道:“是了,我几乎已经快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师映川说着,有些感慨,露出一丝缅怀神色,就又叹又似喃喃自语地说道:“时间果然过得太快了些,这么不知不觉的,一转眼居然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
但这样的感慨不过就是一时的触动罢了,岂会沉溺,片刻之后师映川就已经改颜而笑,起身道:“好了,不说这些,过一会儿也该是晚膳的时辰了,现在外头正冷,待会儿叫人架起锅子来,晚上我们热腾腾地吃一顿火锅。”
宝相龙树与左优昙二人自然没有意见,如此,等到了晚间,眼下教中身在摇光城内的重要人物都被召集过来,众人一起在暖阁内吃了一顿,饭毕,下人收拾一番,摆上茶点果品,众人依次入座,心中都知道这是要商议正事了,这时上首师映川啜一口热茶,说道:“如今大雪封关,高菖国已降,关南二郡也是不日可破,且我军并未元气大伤,这是具有关键性的战略重地,如此一来,明年开春之时,大周与魏燕便会继续出兵,诸位心中有数,将各自本职之事做好,本座就不多说了。”
众人齐齐应着,师映川说完,又嘴角扯出些许微笑,对下方左优昙道:“进占关南之后,告诉苏怀盈派人控制整个关南地区的水路,除我方之外,再不容任何人从关南水道出入,掐断各大势力在关南地区的贸易流通往来……关南自古便是铁器出产要地,本座再不想看到有任何人从此处得到一刀一剑,你可听清楚了?”左优昙肃然欠身,沉声应道:“属下领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师映川眉头微皱,轻喝道:“什么事?”就有人急步趋入,将手上一只信鸽奉上,师映川自鸽子爪上取下一支细铜管,从中抽出纸卷展开,他刚看着上面内容,突然间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便缓缓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到四周,使得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见师映川忽然冷冷一笑,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道:“日前,北地联盟纠集数千武者,趁夜色潜入边境,进行偷袭,造成帝国近四万人伤亡……”
此话一出,人人神情为之一变,这北地联盟乃是一些中小势力联合起来共同创建的一个组织,实力倒也不容忽视,只不过如今大周声势与日俱增,几乎一时无两,这北地联盟胆敢如此,却是令人意外,此时师映川心中已涌起不可遏止的怒火,就冷笑道:“他们还不够分量……经过这些年征战,小弱之国基本已经覆灭,在这个时候,北地联盟倒是跳出来突然咬我们一口,若说这其中没有那些大宗门的影子,本座岂会相信?”
这时一直沉默的潇刑泪却道:“……还请教主暂息雷霆之怒,战争一事,无非就是如此各自不择手段地打击对手罢了,眼下我即刻动身,带好手将北地联盟在境外以南的据点扫灭,以鲜血平息教主怒火。”
师映川听了这话,却是不言不语,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北地联盟做出此事,虽然没有让他觉得震惊,但已使他心生杀机,如此转念之间,已有了计较,当下怒色收敛,已换了淡淡神情,说道:“时至今日,本座已有四分天下,这些人不说投靠,反而还敢于与本座作对,岂能容得?北地联盟这条狗无论是受何人授意,终究是狠咬了大周一口,若不将这条狗打死,何以立威天下?无论它身后是谁,本座都不容它继续存在,势必要将其连根拔起!”
下方众人对视一眼,已知师映川此言既出,就是更改不得的了,事实上作为上位者,并不应该以一时的喜怒好恶而感情用事,贸然作出决定,不过此次之事确实事出有因,倒也难怪师映川会有这样的反应,而既然已经决意如此,就有人提出具体事宜,潇刑泪道:“北地联盟之中有一宗师坐镇,此人据说乃是一直不出世的潜修武者,近年来静极思动,便受了北地联盟供奉,坐镇于此,这样一来,对方既是大宗师,若是一意逃走的话,倒也拦他不住,日后有这么一个宗师高手在暗处与我等为难,却是防不胜防……”
师映川冷冷一笑,眼中有鲜红的光芒似流波**漾,他嘴角掠过一丝嗜血的笑色,平静说着:“此事势在必行,届时本座会亲自出手,岂容他有半点脱身的可能?至于潇长老,你可组织一批高手,务必将此人满门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到了这时,此事就算是议定了,当下师映川与众人又就几件要事商议了一番,便前往皇宫。
外面天寒地冻,师映川进到御书房时,晏勾辰正在与诸臣议事,见了他来,就有太监忙取了热茶来,搬上靠背大椅,铺了虎皮软垫,诸臣亦是一同见礼,晏勾辰面上露出笑容,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过来了。”师映川拂袖坐下,道:“方才收到有关北地联盟的消息,你这里应该也收到飞鸽传书了罢。”晏勾辰听了,面色变得阴沉起来,道:“自然收到了……这些北地贼子,不杀不足以泄愤……”师映川淡淡道:“无妨,此事我已有决断。”于是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晏勾辰听了,抚掌笑道:“正应该如此!有国师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当下师映川就在这里听着君臣议事,原来是在说着南方草原之事,大周出兵征南,势必绕不过草原,非得平定不可,才能谈得上其他,这些游牧民族,人口不在少数,又是势大,事实上以大周现在的国力,若要将其平定倒也不是很难,真正难的是治理,而历来这一类的问题重点,也基本都是如此,只不过中原彼此之间还会好些,一国灭了,民众也就渐渐融合到战胜国之中,但这样的草原人,无论文化还是其他,都是不同,所以根本不能也像这样简单,如此,众臣之间对于大周拿出什么样的策略来针对这些所谓的蛮人,也就有着不同的意见,总结起来,无非是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无非是铁腕政策,狠狠剿杀,将这些蛮人杀得怕了,自然也就归服,另一派则是认为南方草原蛮人不下数百万之众,莫非还能都杀了不成,不如打击之余,派军队驻守威慑,再加以安抚之法,这样一来,两派就此争执不休,一时间几乎吵了起来。
对于此事,晏勾辰亦是举棋不定,正沉着脸迟疑之间,这时却见师映川面色漠然,只慢慢啜着茶,晏勾辰与其一起生活多年,这样一看,如何还能不知道对方是已经有了主意,就说着:“罢了,无论是剿是抚,都有些道理,只是却不知国师是何想法?”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一肃,就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师映川,静待决断,而这时师映川心中已是智珠在握,安稳地坐在高背椅上,锐利如刀的目光在诸臣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主张抚的一派那里,冷冷道:“这些蛮人是个麻烦,隐患未平,难以图远,你们两方的意见事实上都没有错,但若是抚,就要将大量兵力牵制在草原,这样绝对不行,而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事,如今乃是大争之世,龙蛇并起,强敌在伺,岂能在这些蛮人身上浪费时间和兵力?”
说到这里,又看向以敬国公赵献芝为首的主剿一派,目光毫无异常地掠过一旁的永安侯赵剀,不等诸臣反应,又说着:“但若是剿,数百万人怎么杀?如此大规模屠戮,会不会引发暴?乱以及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这不是几万人,其中将会牵涉到的问题不是那样简单,因此这一味剿杀之策,本座也不取!”
话既说到了这个地步,众人就都清楚师映川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当下敛容肃然,都正色听着,晏勾辰也是凝神望向男子,静待对方说出想法,却见师映川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冷,那双鲜红的眼睛如同宝石般闪亮冰寒,整个人虽在灯光下,却俨然隐身于黑暗的笼罩之中,这时师映川目光炯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道:“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手段,首先,这些蛮人必先狠狠打击一番,以挫其志,这一点毋庸置疑。”众人听着,都没有别的意见,事实上无论决定对蛮人采取何种政策,先打败挫服都是必须的,这是前提,当下就听师映川继续道:“至于击败这些蛮子之后,屠杀之类的事情,你们不要想,这些都是财富,岂可白白浪费?将十二岁以上的男子,统统贬为奴隶,分别押送到各地的矿山,日夜做工,如今帝国对矿产需求极大,这些都是现成的劳力。”
话说到这里,师映川却看向户部尚书,淡淡说着:“不过这些人与其他矿工不同,宋大人你只管将他们骨头里也给本座榨出油水,没日没夜地让他们干活,拼命劳作,不必顾及人命损耗,一年内至少让他们死上七成!如此一来,帝国既可开采出足够的武器原料,又可以不动刀兵就消耗这些蛮人的青壮人口,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纵然这里都是权贵,看待问题的心性之冷酷不是常人能比,也都不由得心下一震,这是暗里的软刀子,实在够狠够绝,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帝国最有利的做法,而这还不是结束,就听男子继续说着:“……至于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男孩,也统统贬作奴隶,分配给对帝国有功的将士,毕竟这些军人出生入死,自然要赏,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这就是笼络军心了,众人也都清楚,不过这时却见敬国公赵献芝拱手道:“国师此计臣不敢置喙,只是这蛮人之中必然也有肯于归附的部落,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若也是贬作奴隶,只怕不妥……”师映川听着,嘴角就露出一抹冷笑,缓缓起身道:“自然不能一并如此,所以,对于这些人,将其部落男子编制成军,帝国出兵征战之际,这些人就作为前锋部队,一来大量损耗敌方兵力,二来迅速折损这些蛮人男子数量,战死得越多越好!当然,对于有战功的蛮人,帝国该赏则赏,给予其家人优厚生活,这也是安定其心,让这些蛮人有个盼头,不至于暴?乱,但这些有军功之人的数量必须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不能给帝国制造丝毫隐患。”
这些话都说完之后,室内一片寂静,片刻,却见晏勾辰轻轻抚掌,口角含笑,目光炯炯地道:“……国师之计乃良策,大善,朕附议。”诸臣也都躬身说着:“国师英明,实乃帝国万民之幸也!”然而心中却都在想,这数百万蛮人,以国师此策,已是乾坤独断了,差不多就是二百万蛮人男子要死去,且在死前让帝国的利益实现最大化,剩下的都是妇孺,当真安稳如山,这一言而决,就是定下了几百万人的生死命运,虽佩服,却也知有伤德行,想到这里,都是站不住,一起拜下,师映川见状,怎会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时间不胜慨叹,顿了一顿,就漠然一哂,目光看着御书房外面无尽的黑夜,道:“本座此举,都是为了帝国,虽有伤天和,又能怎的?本座一力担当罢了。”突然又是一笑,悠悠道:“……况且这等事又不是第一次,千年之前,天下草原游牧之人,不也都是如此?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本座只为自己,只为帝国,至于其他,又岂会放在心上!”
这话被众人听了,却是猛地想起面前男子身份,同时也才想起当初泰元大帝建国,对待草原之人,不也是如此?无非是大同小异罢了!那时的游牧民族死伤何止千万?这才有后世认为泰元帝暴虐,过于有伤天和,因此后来才落得身死国灭下场的说法,泰元帝铁腕纵横,无不如此,否则岂有‘杀帝’之称?思及至此,又见男子面带微笑,颇是一派平淡之态,这样看着,却又蕴含着一股摄人的力量,竟是真正令人觉得一颗心有山川之险,就不由得人人心中一寒,叩首谢罪不已。
至此,此事自不必再议,已是初步定下,诸王公大臣也就6续退出,室中除了太监宫娥之外,就剩了师映川与晏勾辰,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纷纷而落,晏勾辰站了起来,走到师映川面前,手放在男子肩上,对方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但容貌却依旧是十年前模样,仿佛还是弱冠年纪,还是如此出尘俊丽,也是如此的惑人,只是岁月将许多东西沉淀下来,整个人就显得极其英武挺拔,晏勾辰就说着:“时辰不早了,今夜去我那里?我记得今天应该是你的生日。”师映川闻言笑了笑,道:“你还记得?我却是记不住,今天若不是宝相他们回来,提醒了我,那我根本就已经忘了这事了。”
晏勾辰微微一笑,在师映川肩上捏了一下,轻叹道:“忘记了么……也许是因为年纪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罢。”师映川不置可否,只将晏勾辰的手握住,笑着道:“去你那里?也好,近来忙于正事,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好好聚在一起了,所以明天……你基本上别想爬得起床。”晏勾辰听了这话,脸上微现红晕,自然知道师映川的意思,只不过这红晕当然不会是什么赧然羞涩,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冲动,但语调却还是出奇地平静,缓缓笑说着:“既然如此,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直到夜深人静时,身边的晏勾辰已经在又一次的情?欲激潮中耗尽了精力,沉沉睡去,师映川披衣下床,走到外面,这时雪早已停了,月华如水一般,华光清明,静谧且安闲,照在殿前的汉白玉阶上,仿佛水银泻地也似,师映川就此离开,回到青元教总部,片刻,他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平日里的住处前,外面的守卫顿时微微一惊,等到看清楚男子的模样,这才放松了精神,师映川走进去,侍女忙上前服侍,一时间热茶端上来,就说着:“教主,夫人遣了身边侍婢来此,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说是今日乃教主生辰,特地备了酒菜……”师映川微微扬眉,漫不经心道:“哦?罢了,你去告诉她派来的人,就说本座一会儿便过去。”
当下师映川就去洗了澡,换了衣裳,这才独自一人前往花浅眉的住处,待到了近前,只见门口处亮着几盏琉璃灯,十分瑰丽,抬眼望去,只见三四名容颜秀丽的侍女正簇拥着一个身披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的女子站在廊下,明亮的光线中,就见那女子容貌美丽之极,恍若神仙妃子,绝美的玉容被灯光映着,隐隐有晶莹的光泽流转,如同上等的美玉一样,此女风姿之盛,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容色之美不输左优昙,正是青元教教主夫人、天涯海阁之主、师映川成亲数年的妻子花浅眉。
彼时月光如水,洒落大地,一个高大健美的身影从黑暗中从容步出,迎着淡淡夜风,脸容雪白,眸子深亮,浓密的黑发披散着,光滑得如同一匹最细滑的绸缎,整个人仿佛是从画卷中走出,好似一个超然物外的存在,那般风姿神秀,使得这一幕看起来并不真实,即使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依旧是穷尽了人间之美,哪怕花浅眉姿容绝艳,此时也不免显得黯淡起来,只是男子那完美的面容上却无可掩饰地覆盖着一层淡淡冷意,红眸之中仿佛隐隐流转着一个血光滔天的世界。
见了这人出现,花浅眉顿时面上漾出笑容,如同百花开放一般,妩媚动人之极,她微微蹲身一福,道:“……妾身见过夫君。”
师映川来到女子面前,伸手一扶,道:“已经这么晚,何必还等本座。”花浅眉盈盈一笑,道:“本以为夫君今夜未必会来的……”说话间,两人已一路到了里面,就有侍女送上七八样精致小菜,一壶酒,花浅眉道:“妾身备了几样夫君爱吃的菜,眼下夜深,倒是权作宵夜了。”这些菜都还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且毫无蔫萎之态,显然并不是回锅热过的,事实上从两个时辰之前开始,这些菜肴就是每隔一刻钟便重新做上一遍,如此一来,无论什么时候要用,都能保证马上就可以送去,而且是刚出锅不久,新鲜可口的,这几道菜是师映川平日里喜欢吃的,原料都是昂贵,这样一遍一遍反复制作,就是一大笔银子,只不过这样在富贵人家眼里都是十分奢侈浪费的享受,在花浅眉这个天涯海阁之主眼里,就只是寻常之事罢了。
两人相对而坐,花浅眉除去外衣,只是家常打扮,半透明的素纱中隐约透出雪白润洁的肌肤,修长的颈间一串红玉坠子滴滴似血,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此时这绝色丽人执壶斟酒,道:“今日是夫君生日,妾身谨敬夫君一杯。”说着,端起杯子举到唇边,以袖掩口,从容一饮而尽,既而舒袖展眸,不施半点脂粉的雪白脸颊上淡淡浮现出两朵红云,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师映川便也拿起杯子,将倒了八分满的酒一饮而尽。
等到夜色浓稠如墨,月华冷寂之时,酒菜也都已经撤下,两人便准备就寝,一时花浅眉沐浴之后,回到房内,就见室内灯烛已灭了大半,只留一盏放在床前,彼时月光冷冷,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得一地清光如水,男子半倚在床头,外衣除去,只随意披着一件雪白的软袍,长发披散,阴影使得只露出半边侧脸,面容模糊,正在灯下看着一卷画,肌肤欺霜胜雪,竟似比身上披着的那件白缎软袍还要水滑白润,此情此景,使得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直接传导至心底,花浅眉望着,刹那间却是有恍惚迷离之意,甚至是更为深刻的感觉,这令她一时间却是不想出声,此时男子却抬眼望来,透明如白玉一般的面孔上,两只眼睛带着滚烫岩浆般的潋滟赤色,淡淡吩咐道:“……倒杯水来。”
花浅眉微一凝神,就去倒了茶,送到对方面前,师映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仍旧看着手里的画,道:“花间问不愧‘画圣’之名,这幅美人图看在眼里,就好似真人站在面前,形神兼备,果然是画坛一代宗师。”花浅眉闻言笑道:“叔父当年为天下第一美人绘制的那幅《怯颜图》,才是一生颠峰之作,自那以后,叔父便再不画美人,妾身虽未见过婆母,但当年却是见过那《怯颜图》的,始知天下第一美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又笑道:“多年前天涯海阁将此图拍卖,落于夫君手中,却不知现在此图在何处?妾身倒还想再欣赏一二呢。”
师映川将画收起,放到枕边,唇角却扯起一丝从容而冷诮的笑色,只淡淡道:“那画已经毁了。”一时间想起当年在大光明峰,婚后自己吃起醋来,当着连江楼的面将那《怯颜图》焚毁,心中便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虽然深恨连江楼,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此人的确是自己心中所爱,不可有片刻忘记……不过这些思绪的起伏,到如今只会体现在师映川的内心深处,他早已经学会了不再从表面上流露出丝毫,唯有此刻微眯着的双眼内,那鲜红的瞳子里,才隐隐可见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
听了这话,花浅眉不觉微微一愣,那等价值连城的宝物,怎的说毁就毁了?但她是何等心思敏锐通透之人,知道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当下就再不提半点,更不问那画是如何损毁了的,只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含笑轻叹道:“可惜叔父数年前便已仙逝,不然的话,为夫君画上一幅画像,只怕就是价值犹在《怯颜图》之上的完美之作了。”
师映川淡淡笑了起来,在温黄的灯光中,他的面孔显得俊美妖异之极,有着难以言说的特殊魅力,花浅眉见了,心头微**,忽然将声音略放低了些,道:“夜深了,不如妾身服侍夫君歇息罢。”师映川闻言,不由得抬眼将花浅眉一瞥,见这个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雍容自若的女子在眼下却是面容红艳,眼波流转,那等曲意逢迎之态,的确十分动人,这种感觉,世上男子是极难抵御的,师映川却是一笑,根本无所谓,他如今见得本心,除此之外,再无外道,不受万般迷惑,纵然再美上十倍百倍的佳人,也是不能动摇半点,于是便似笑非笑道:“怎么,夫人这是在邀请本座共谐**么?”
花浅眉微微垂下眼帘,并非羞涩,只是笑而不语,她是准宗师之身,一阁之主,这等强者,自有与凡人不同之心,她非常清楚眼前这男子决非美色能够打动,而自己的价值也不是体现在这里,当下轻解罗裳,就偎入男子怀中,二人自有一番**妙事。
待得欢情散去,花浅眉肌肤绯红,清丽婉转,如云秀发披散于枕间,香肩微露,似嗔似怨,自有天然本色,一派娇慵无尽的绝妙情态,端的是绝代尤物,纤细白嫩的玉指在师映川胸前轻轻划着,道:“妾身与夫君成亲也有数年了,也不知何时会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师映川双眼微闭,淡淡道:“这种事无非顺其自然罢了,急的什么。”
虽然这样说,但事实上只有师映川自己知道这里面的隐情,两人到如今没有儿女,这花浅眉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也决不会有子嗣,只因如今自己一身功力精纯之极,更重要的是,那门汲取生机的秘法已被自己运转自如到了极点的地步,哪怕是出精,也能听凭自己的意愿让这精水被抽取得不剩半点生机,如此一来,就是死精,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想,就能在不动声色之间保证任何与自己发生肌肤之亲的女子和侍人决不可能怀孕,断然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如此做法,实是因为自从当年剖腹取女之后,师映川就再也接受不了与其他人生儿育女,不肯再要孩子……想到这些事,其实也不过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师映川已是神色如常,双目静合,渐渐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由花浅眉亲自服侍着梳洗更衣,正要陪着用早膳时,却是左优昙派人来请,说是备了些酒菜,请师映川移步赏雪,花浅眉见状,丝毫未有不快之色,更不曾用些言语手段挑拨,给左优昙上眼药,只因她深知师映川是何等人,哪个女子若是想要在其身上玩弄寻常后宅乃至后宫妇人的那些把戏,无非只是自取灭亡而已,当下就笑道:“既是如此,夫君便去罢,左执事昨日刚刚回来,只怕有不少正事要与夫君商议。”
这就是聪慧女子,师映川淡淡一笑,也不在意,由花浅眉一直送到外面,待转过了垂花门,回头一看,就见花浅眉气定神闲地立在廊下,正静静望向自己这里,此女与自己成亲数年,方方面面都是几近完美,只是自己心中终究再难与人有夫妻情分,无非是利益结合罢了,想着这些,师映川心头哂然,当下再也不顾,径直就去了左优昙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