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茶知道,方钟易马上要到生日了。
真不是她特意记的,主要是南屏耳提面命,她就算想忘记,也忘记不了。
虽然方钟易这人从来不过生日,但南屏还是按照惯例,拉着叶卿茶去选礼物。
执着二字,叶卿茶还是最佩服南屏。
想到以前南屏为方钟易办了个派对,他全程都阴着个脸,浑身上下都写着极度抗拒四个大字。
叶卿茶都替南屏委屈,但也没法说什么,能做的,大抵也只有陪伴。
她昨晚上加了班,此时被南屏拉着,连连打哈欠:“选礼物这种事,我一向不擅长的,怎么这回不找辛夏怡?”
“本来是想把你俩一块叫出来的,不过她最近出差拍视频去了,好像还在拍摄的时候认识了新的美女,”南屏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唉,希望她不要因为别的女人,而丢弃了我这个原配。”
叶卿茶失笑,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想什么呢,憨得你。”
给方钟易买的东西,不能俗了,故而二人也没去商场,因为商场里的东西,放在平时也都能买到,不差谁的一份。
二人逛到了北州的老旧城区,这儿东西杂,虽说三教九流居多,逛逛却总能有意外之喜。
比如现在,叶卿茶的视线,忽然便被弄堂一隅的牌匾给吸引了过去。
清菀茶室。
这个名字莫名亲切,叶卿茶拉了一下南屏的袖子,示意可以去那边看一看。
推门而入,寂静无人,唯有幽香弥漫,不见喧闹之意。
北州的大多茶室,都秉持着一种“闹中求静”的共性,大隐隐于闹市,修身养性和赚钱两不误。茶客在门窗大开的楼上谈天吹牛,好不热闹。
可这里却不同,清菀茶室是真正的偏安一隅,并无人气,纤尘不染。
四周都是古色古香的架子,错落地摆放着各种茶具和茶叶,有江南风格园林似的草木点缀着,都是真叶真花,品级也都是上好的。
叶卿茶朝正堂上方看去,那处还呈着一幅毛笔字,高悬于堂前,笔迹隽永。字节之间虽有勾连,却字字独立挺拔,风骨绝佳。
“清菀茶室”四字,内敛含蓄,没有落款。
叶卿茶凝视片刻,竟分辨不出笔者年纪。
南屏嘟囔道:“东西都是好东西,大概店主是个不缺钱的,开这店根本不牟利,只是想找个地方躺着歇息吧。”
“姑娘说得是。”
陌生而苍老的音调甫一出现,把南屏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掐了叶卿茶的手,惊呼了一声“呀”。
二人才发现,茶室深处的八仙桌上,歪着一位老妪,坐着玫瑰椅,面前还有糖藕和板栗,瞧着生脆可口。
她捧着一道釉的瓷杯瓷碗,正轻轻吹着茶,边轻撩起眼皮儿看着二人。
不知为什么,她身上显着一种富态而平和之气,叶卿茶点了点头,道了声婆婆好。
“婆婆,那套雪色茶具,可有同样的款式?”叶卿茶温声询问,看向老妪手中那青绿色的茶水,她用的,便是雪白的茶杯,两色对比,分明好看。
“倒是巧了,一样的没有,但我这儿,有套更好的。”老妪和声道:“可是要赠什么人?还是自用?”
叶卿茶垂眼:“想送人的,要最好的。”
老妪笑着将起身,缓缓地将一屉雕花纹红木箱展开,里头一套白釉茶具,宛若温润玉石一般,清雅写意,工艺讲究。
“这一套如何?”
叶卿茶看了,根本没问价钱,便说要了。
这样好的东西,天生就该他用的。
南屏一人转来转去,在书架上找着些有年头的玉质刻章。她歪着脑袋,蹙起眉毛看,却愣是读不出年份字号。
叶卿茶笑道:“那个不是这样看的,我教你看。”
老妪依旧坐在原处,隔着屏风,看那两道交叠倩影。
这个姑娘,她有眼缘,心里很喜欢。
初看虽有些风月之相,男人见了免不了声色犬马,样貌比不得大气的名门人家,腰细腿长,掩盖遮蔽不了天然媚态。
但细看其身姿,纵观其言语,却能发现其人胜在心细稳重,自内而外,散着一股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清平之气。
老妪笑笑,不说话。
最后,南屏亦收获不小,最后给方钟易挑了一对材料上乘的玉石麒麟。
她想得很好,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公司,给他放在办公桌上当摆件。
南屏也确实是这样做了,只是时机不巧,到了方钟易生日这一日,她才刚把玉麒麟搁置在办公室,门口便传来推门的声音,吓得她赶紧躲到了桌子的下面。
祸不单行,进来的除去方钟易,还有一位陌生的合伙人。
方钟易是不知情的,好在是个体面人,没有当场把南屏赶出去。
在他看见书桌底下埋着脸的人时,选择了视而不见,如常一般坐了下来。
幸好,办公桌的另一面不是镂空的,对面侃侃而谈的人,不会发现她躲在下面。
但问题是,南屏蹲得腿都麻了,办公室里除去方钟易的那一位依旧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南屏气呼呼的,腹诽道:怎么也不给我多腾出些位置。
于是,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方钟易的膝盖。
方钟易本正在谈话,忽然音止,身体一僵,视线向下。
只见南屏的发顶就在他**,她倒是好,还在那儿戳他的西装裤,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般。
方钟易深呼吸,自然地退后一些,并伸手将她的脑袋往里推。
对方发现些异样:“怎么了,方总?”
方钟易摇头:“无事,你继续。”
南屏更委屈了,她不过是想让他挪点位置给她,好让她换个姿势蹲着,怎么还要摁她的头?
于是她脾气来了,更要往前拱。
方钟易眉头紧锁着,让对方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让方钟易为难呢。
“是这样,最后的图案如果不确定,我希望可以交给你们公司的叶设计师看一看。虽然这次合作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感觉她的意见会很不错。”合作方顿了顿:“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方钟易“嗯”了一声:“没有问题,晚些我找她。”
合伙人是个识得眼色的,见方钟易面色不虞,想是必出了什么和自己无关的事,便借口先走一步了。
对方刚离开,方钟易就站了起来,沉声道:“出来。”
南屏委屈巴巴地就着地毯爬了出来,向方钟易伸出手,瘪嘴:“腿酸了,你拉我一把。”
方钟易无可奈何,一把将南屏扯了起来,按在自己的座椅上:“说,又有什么事。”
“今天你生日。”南屏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丝毫意识不到刚刚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我来给你送惊喜呀。”
惊喜?藏在桌子下面蹭他的腿吗?
方钟易想发火,但又发不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檀木桌上的那一对物什,晶莹剔透,无论识不识货,都能看得出是上乘品。
方钟易捏了捏鼻梁:“玉卮无当之物,以后不必送我。”
“这是我挑了好久的!”南屏皱眉:“你怎么连谢谢都不说,反倒埋怨我多事?”
“我没有埋怨你,”方钟易苦恼,“只是我不爱这些东西。”
“那我呢?”南屏气了,她的腿到现在还麻着,他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脾气,把她好心当成驴肝肺。
“什么?”方钟易没理解。
“我也是玉卮无当之物,你是不是也不要我,更不爱我?”南屏眼红。
“南屏!”方钟易去拉她,想喊人将她带走。
“方钟易!”南屏哭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如果二十六岁我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我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结婚了!”
“说什么傻话?”方钟易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笑是更笑加不出来:“南屏,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要成天胡言乱语,更不必相信莫名其妙的梦。”
“就讲!就信!我是社会主义和唯物主义的接班人,但也不影响我相信牛鬼蛇神!”南屏站了起来,可是她腿麻,没站稳,便伸手抓了他的衣领,身体后倒,连方钟易一起摔回沙发椅上:“方钟易,你今天要是不做我男朋友,这辈子就别想有那一天了!”
此刻二人离得极近,她的腿又不安分地开始蹭他,惹得方钟易心底着火。
数年来,他教过叶卿茶观人于微,谨言慎行,知进退,懂人情,却不教她爱人。
因为,他自己也没学会。
沈谅说得对,在感情上,他的确是个懦夫。
方钟易沉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对不起,我今天凶了你,我先把你送回家,好吗?”
“好啊!”南屏气急败坏:“我还以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意念合一,爱情惊天地泣鬼神,坚贞不渝!没想到,你身边出现了祸害人间的魑魅魍魉,你就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见过太多美人儿,就不要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方钟易太阳穴突突地跳,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南屏,你不要跟我闹,你明知道我没有。”
南屏将方钟易又往下扯了一些:“那你做不做我男朋友?”
“南屏……”方钟易姿态放低,语气亦放软:“我是怕自己不够好,你和我在一起会吃亏。”
“我一直在等你,这些年就够吃亏的了!”南屏头一回发现自己语言储备量这么丰厚:“方钟易,我今天话就撂这儿了,你有张嘴,我也有张嘴,咱们今天要么接吻,要么把话说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方钟易汗颜,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因为这种无赖泼皮的选择题而感到困扰。
“没有!”
“那就没办法了。”方钟易深深地看着南屏。
一,二,三。
南屏在心底倒数了三秒钟,他没有吻上来。
她松开了方钟易,站了起来,眼底的怒火和怨气骤然平息,像是一潭清水。
她淡淡地说:“那我懂你意思了。”
方钟易,好像真的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青梅竹马,怕她到父母那边去闹,他肯定早就把她拉黑了,哪还能留到今日呢。
要放弃吗?
南屏想都没想,就大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声“不!”。
白娘子可是千年等一回呢,她多等等也没事,反正方钟易比她年纪大,看他还能耗多久。
南屏只是难过了短短一刻,便收拾好了心情。
她往门口走去,想要拉门离开,下回再想想其他办法,引起方钟易的注意。
可指尖刚触碰到那根竖杆,便听见“咔嗒”一声,门锁被一直突然出现的大手给按了下去。
南屏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那股大力按在了墙上。
紧接着,便是强硬的碰触,唇齿相碰,惊得她浑身颤栗。
他的吻冲动而莽撞,失了寻常一身的冷气,全都化为暖流,侵入她的口舌,再深入肺腑脾脏。
身体泛起涟漪,南屏的腿又开始麻了起来,站都站不住。
片刻后,眼看她要撑不住,快掉下去了,方钟易捞起她,又抱回方才的座椅上。
胸口灼热,浑身都像是烧了起来。
那样的吻像是野火,一点也不温柔,粗暴地碾压过南屏身上的神经,神志也被呼啸而过的鼻息而撕裂成碎片,理智化为齑粉。
他面上有细细的胡茬,刮在南屏白嫩的脸上,并不生疼,反而引得她脊骨酥麻,摇摇欲坠。
他是在用这样的吻,告诉南屏那个深埋于心底的事实。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
二人朝朝暮暮相伴,又怎会不生情意?
饶是方钟易冷血自持,拥诸多顾虑于心中一隅,终究是敌不过南屏的轰轰烈烈,赤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