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昭一路在音音的心湖念叨着待会该怎么收租,从金石珠玉收到绫罗绸缎。还说作为惩罚,禁地的灵药、丹宗的丹丸、殿宇的汉白玉长廊他也不放过,要一起收掉,带回去装点龙宫。
音音装作听不见心湖的动静,但她看着烈阳,不免几分忧愁。
这样收租,沧海宗会倾家**产吧……
其实收租是什么,音音并未搞清楚。
但这并不影响音音觉得衡昭很厉害。
他是龙神的弟子,孤身一人来到他们的世界,他本身就已不凡。
那她这样的凡人,有朝一日也可触摸天穹么?
音音不确定。
但这一刻,她第一次产生强烈的绮丽幻想。
音音好奇道:“龙神大人多大了啊?”
衡•小蛟•昭:“万把岁。”
【一点都不老,贼酷贼帅,牙齿没掉光,头发黑又亮。】
音音忍不住偷笑,默默记在心里,想起什么,似有难以启齿的意味:“那龙神大人的供奉,是不是都是金玉珍宝?”
小蛟傲然:“自然。”
【谁不喜欢亮闪闪呢?龙宫还有一根纯金盘龙柱,又粗又高,阳光下还布灵布灵的。】
音音想象着盘龙柱的样子,但她想象贫瘠,想不出。
只能摸索出盘龙柱模糊的样子。
小蛟则兴味地和她描述,高大,粗亮,雕刻精细龙纹……但说到中途,他看到音音紧紧抿着的嘴,顿了顿:“你觉得龙神奢侈?”
奢侈?
音音摇摇头。
她不觉奢靡,反而觉得就该如此。
万年的神祇,庇佑苍生,就该用最好的东西供奉。
衡昭直言:“那你为何心情不好。”
阿昭竟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音音悄悄摇头以作否认:“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有点失落。”
衡昭小蛟眼微闪:“失落?”
音音低低叹气,老气横秋:“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供奉不起龙神。”
音音话音刚落,耳侧轻笑泛起。
笑什么啊……
音音茫然地侧头看他,对上小蛟黑中泛金的瞳仁,她狐疑不已。
“没什么供不起的。”
“?”
衡昭似笑非笑地看着音音,语气轻谑,他悠悠道:“只要你送,他一定会收。”
真的会收么?音音不确定。
但音音已然调整好心境。
路上她和衡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又问了许多有关龙神大人的事,比如龙神大人和沧海宗的关系究竟如何。
得到的答案和周老的截然不同。
靠近禁地的地方人烟少,音音也不必拘着衡昭,小蛟攀爬到音音的肩膀坐着,柔和的晨风下,音音能听到耳侧淡淡的呼吸声。
每一下都踩在音音的心尖。
难得心无压力。
可惜音音还需先将药材送给顾皎皎。
所以不能陪衡昭收租。
远远看到顾皎皎身边的侍女,音音低头暗道:“我不能陪阿昭了,我要去送药材。”
“嗯。”衡昭不介意,“你去忙你的。”
【凶凶的样子不能让小孩儿看到。】
【我可真体贴~】
音音捂嘴轻笑,小声道:“那等阿昭忙完了,可以来找我。”
音音仔细告知了衡昭自己的住处。
说完静静地注视着衡昭。
似在等待着什么。
小蛟一愣。
被她这双大眼睛盯着,感觉很微妙。
很快,衡昭懂了。
他从音音的肩膀往脖颈处挪动,蛟头轻轻贴近。
“回见。”
微风掠过,轻且撩耳的两个字落在音音耳边,春日光影里带着几许懒洋洋的味道。
-
回见。
回头再见。
音音一路细细琢磨这两字藏着的意味,随侍女前行的脚步轻快焕然。
没人和她说过这两个字。
哪怕当下春朝融融,百花盛绽,也不及衡昭清浅的两个字来得震撼。
“音音,你找到药材了?”
“嗯。”
侍女暗中提醒:“你要不要确定,别找错了……”
灵田早就没有皎皎小姐要的药材了。
音音摇头。
她不用再确定,因为她早就确认好几回。
音音来时,顾皎皎刚入寐。
但这是简单的说法,实际上,顾皎皎晒得并不简单,清丹峰送来的新鲜疗养药植围在廊檐之下,灵气充裕,嫩白色的金蚕纱织成的长帘随风飘摇,时不时漏出日光,岁月静好。
“你在外先等等,小姐还没醒。”
“好。”
音音在院外等了许久,思绪横飞。沧海宗不再供奉的事,阿昭会不会生气啊,不过这事沧海宗做得的确不地道,说好的供奉没了,难怪龙神的弟子会生气。只是希望阿昭惩罚的时候,能轻轻的……
半个时辰后。
音音思绪中断,顾皎皎唤她进来。
里面不只顾皎皎在,顾叙之也在。
男人坐在顾皎皎的贵妃榻边,阳光从一侧自然洒落,轻扫他的鼻梁,下颌,最后横亘在他喉结上,余留一线光亮。
舒俊,润眼。
光是坐着,就已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顾叙之正在给音音把脉。
作为内门弟子的断层第一,他不仅是个剑修,丹药,医道也有所涉猎。音音心里算了算时间,她已经在外等了半个时辰,期间除了往来的侍女,就没有别人的身影。
看来叙之哥哥比她来得还早。
音音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见顾叙之,只看了一眼就妥帖地收回视线。
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但她多看的那一眼还是被顾皎皎敏锐发现。
趁着顾叙之出去取药,顾皎皎靠在金丝软枕上,双手抱胸,不满地打量音音:“你刚刚在看什么?”
音音闷声:“没看什么。”
顾皎皎冷笑:“你在偷偷看大师兄。”
音音没否认。
她的确看了。
顾皎皎想发难,但碍于顾叙之端着药穿过月亮门,她没多说什么。
将药碗送到顾皎皎手中,顾叙之已经没了逼供音音时的冰冷。他亲手打开密封着蜜饯的油纸,修长的指尖握着筷子,夹出一小碟的白霜蜜饯。
再一推,推送到顾皎皎面前。
“喝药,不然又梦魇。”
“好。”
“最近的药包没少,你又偷偷不喝药。”
“下次不会了。”顾皎皎没有反驳,她含着蜜饯,讨好地冲着顾叙之笑笑,“大师兄在外也要小心,我闻到大师兄身上都有血的味道。”
“那是妖兽的。”
“妖兽的么?那大师兄也要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顾皎皎的关心惹得顾叙之无奈莞尔,他应下,随手又将她睡到凌乱欲坠的珠钗温和拨正。
顾叙之的温和音音看在眼里。
她没醋味,她仔细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默默否定了顾叙之的话。
不对。
叙之哥哥身上受伤了。
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顾叙之后肩胛骨的浓烈血色,只因为白色外袍盖着,又有乌黑长发遮掩着,那殷红的伤口才若隐若现,让前面的顾皎皎难以觉察。
音音看得很清楚,她微翘的唇珠被下齿轻扣,心有些乱。
怎么伤的,严不严重?有没有上药?
顾皎皎看音音一直盯着顾叙之,尤为不满地叫了她一声。
音音:“怎么了?”
顾皎皎捧着碗,瓷白的碗,苍白的手指骨节,带着异样的病态瘦削感:“我让你找的药呢?”
音音将顾皎皎要的药材放在一旁的小案几上,那本药材书也放在桌上。
放下东西,音音准备自觉离开。
不碍顾皎皎的眼。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顾皎皎含着蜜饯,声音多了几分囫囵,音音被她喊住,便也不走了。
“还需要我做什么。”
顾皎皎看着一旁清明如玉的顾叙之并未分半分眼神给音音,心里满意,嘴上依旧不放过音音:“我要吃另外一种蜜饯,你去小厨房给我取些,别拿错了,要大师兄送来的那罐。”
音音微微皱眉:“叙之……大师兄送的蜜饯,是哪一份?”
“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能麻烦大师兄……”
顾皎皎刚想责备音音蠢笨,旁边的顾叙之已然撩动衣袍起身。
顾叙之再次淡道:“我同她去。”
顾皎皎诧异:“大师兄,让侍女带她去就好了。”
顾叙之摸摸她的脑袋:“无碍,刚好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背着我偷吃。”
顾皎皎扯出一个笑来。
完了,她昨天趁着大师兄出去取药材,吃了好些医修不让吃的禁物。
音音随顾叙之离开。
顾皎皎的话在她脑海停转,她念叨着顾叙之受伤的事。
她站在他身后,定定看着顾叙之高大的身躯笼在暖阳下,前者的影子笔挺地打在她脚上,仿佛她每走一步,就能和顾叙之续上暗无人知的牵连。
音音莫名高兴,她脚步放得极轻。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惊扰前人。
庭院的香气渐弱,二人靠近厨房,不见光,影子消失。
顾叙之身上的血腥愈发明显。
叙之哥哥到底哪里受伤?
心里想着事,音音总慢上顾叙之一步,跟在顾叙之后面,像个沉默的小哑巴。
顾叙之自始至终没看她。
骨相优越的面容丝毫不带笑意,仿佛不是帮忙,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叮咛音音。
他打开橱柜,一个个翻找:“你的药材是皎皎让你取的。”
音音回神:“是。”
顾叙之云淡风轻,凝声试探:“从哪儿取的。”
音音没做隐瞒:“药田那儿。”
顾叙之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微微淬着难言的逼迫,他扯着嘴角,似嘲讽一般地驳回音音的回应:“药田没有这株药材。”
音音顿了顿,“但药田前面有座山。”
音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抠:“山上找到的,枯木旁边。”
顾叙之上下打量她。
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说谎了。
音音的确瞒了什么没说。
比如衡昭的存在,她就没说。
顾叙之看出她的隐瞒,抬手从厨房的高架上取下一个黑陶罐子,递给音音:“你不可有伤害皎皎的心思。”
音音心弦紧绷。
她抱着并不算赘手的罐子,糖粉的味道刁钻的穿过油纸,凑到她鼻尖。
明明是甜的,她莫名心间发酸。
音音低喃:“我没有想伤害她。”
顾叙之注视着她,面色寡淡但不失警告,许久后,顾叙之才收回看她的视线,同她擦肩而过,徒留一句——
“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