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精血滴在了姻缘石上?”

叙清仙人皱起了眉,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在认真回忆着这事是否如洛繁音所说的那样,许久过后, 他的视线才慢慢从面前的宾客转移到洛繁音身上。

但洛繁音已经收起了她的所有笑容。

她说的自然都是真的,她何曾骗过叙清仙人, 更何况这些事一直在她心里扎根, 现在被叙清仙人突然翻出, 她的心情也不算好过。

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的心情。

那时候的她, 是第二次见叙清仙人。

但叙清仙人的底细她已经偷偷打探清楚,原来那天在他池子里沐浴的男人就是天界鼎鼎有名的叙清仙人, 随后一想到自己因为叙清仙人就顺利化形, 洛繁音不由耳朵发软,心也怦怦直跳。所以当她正在和白莲花好友们交谈的时候, 白莲花好友暗示她叙清仙人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时, 整朵莲花更是沸腾到极点。

意识到什么, 她一直不敢看叙清仙人。

随后叙清仙人淡淡开口。

一开口就是去姻缘石。

“姻缘石?”

“滴血。”

洛繁音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姻缘石那里滴一滴自己的血,但她很明显地踌躇了一下, 与她反应相似的是她的白莲花好友, 那时她们还很亲密,白莲花好友扯扯她的衣袖,冲她摇摇头。

不用好友仔细说, 她都知道为何。

她们莲花仙刚化形不久,体内的血脉都是莲息精血, 随便一滴血, 就会损害她们数百年的原型修行功力。

可叙清仙人还在等她, 仙人飘逸如风。

看她的眼神丝毫不带情感,但这就是天上最正统的嫡仙之首。

“如果不去滴血, 那会怎样?”

洛繁音还是大着胆子,撑着圆润润的眼睛,小声问询。

“如果不去,姻缘石上的名字便会慢慢消失。”

一听到名字会消失,洛繁音的名字陡然一停,她的视线瞬间变得可怜巴巴的,不想失去这段姻缘,洛繁音咬咬牙,最终选择同意。

而她却从来没想过,既然她有选择的余地,那叙清仙人为何也要去姻缘石上滴一滴自己的血,因为如果他不喜欢自己,自然他也可以选择让名字消失,放弃这段姻缘……

可她还是选择了滴下自己的精血,却她没想到即便滴下那滴血,她在这天上也等同于孑然一身。

可这些在回忆这些又有何用,洛繁音含情一笑,回眸间都是怅然。

现在回忆这些,也只徒留星月忆往昔。

她再看向叙清仙人,从前氤氲的缱绻相思已经不知寄往何处。天上这么多神仙,姻缘石上那么多姻缘,数她最愚昧。

所以现在叙清仙人再问她为何不会莲花们都会的搜魂术时,她只能坦然为自己当初的行径买单。

“叙清仙人,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没有应答叙清仙人的要求,洛繁音看向叙清仙人,反问道:“当日姻缘石上没有滴下双方的血,那么这段姻缘就会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叙清仙人你有不应下这段婚事的权利,为何还要滴下你的血。”

小黑莲花的第一滴精血固然重要,但她看到姻缘石旁,叙清仙人率先匕首刺破指尖,鲜红的血滴在姻缘石上的名字时,她的心狠狠地被揪动了一下。

原本的犹豫才会变得决断。

可洛繁音的话音刚落,叙清仙人却久久不语。

久等不来对方的回应,洛繁音扯开唇瓣,轻轻一笑。

罢了。

现在说这些可真没意思。

叙清仙人既然不爱听她说这些,那她就说些叙清仙人爱听的。

比如,搜魂术。

“叙清仙人,我早就不能使用搜魂术了。”

“莲花的一滴精血就要耗费五百年的精力,而我当时初初化为人形,修行也不过七百年……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我只剩两百年的莲生修行,那耗散了的五百年莲生时光,我要耗费千万年,才能弥补。”

这样的她,修行速度自然也比不过那些白莲花好友,而后面,更直接的体现就是仙魔大战,众仙参展,而她却无力,只能在后面慢慢清扫着魔族战败后的魔珠。

换言之,她本一世无双。

作为灵泉水下唯一朵黑莲花,未化形前的修行速度早就越过白莲花们,甚至可达一日千里的地步,但就因为这一滴血,她久久重伤。

现在天上神仙,又有谁人得知她修行。

洛繁音言辞浅浅,但她的话语终于掀开迷住叙清仙人眼眸的最后一块白布。

叙清看向洛繁音,洛繁音的表情是悲伤的,她那些曾经的柔软温和都被坚硬的软甲包裹,现在的洛繁音犹如烟雨楼台外,隔世的佳人,明明很近,可伸手触摸时,却很远。

更有甚者,他发现洛繁音明明没哭,可她的表情却很悲伤,嘴边硬生生扯出来的笑意,通往的不是欢愉,而是纠缠不息的迷惘……

是的,洛繁音陷入了迷惘。

她和叙清仙人这场戏由天道牵头,姻缘石开场。

那时天上的神仙知道叙清仙人和她有了姻缘时,是多么的喧哗,而他又付出了诸多真心,没经过多少人情世故的小黑莲花只以为自己努力了,便能把他们的姻缘永远延续。

可现在,早就渡过了生死劫的洛繁音还是不知道何处出了问题。

天道……又怎会出错。

然而,她也只能感叹流年不善。

她和叙清仙人都已在姻缘石上滴下自己的血,这段姻缘哪能随意中断。

洛繁音恹恹地想。

突然间飞云袭来,星子消失。

一场大雨来得格外匆忙,天上鲜少有下雨的时候,更何况是这种瓢泼大雨,许多神仙来不及拿出雨伞雨具,陷入神思的洛繁音自然如此,豆大的雨滴入她的眉心,似乎想将她从这般难过的心胸里拉出,而她再看向叙清仙人时,叙清仙人的神情还是那么的淡然。

她说了这么多,叙清仙人依旧还是那般冷冰冰,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她泼洒热血而去,只会凉了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脉。

而更可怕的是,洛繁音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多情都只是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说来真可笑。

之前是,现在也是。

她入戏已深,而叙清仙人却始终是戏外人

这雨下的太过庞大。

不知何时,下面的妖怪已经仓皇离席,而那些天上的神仙表情凝滞,一声白衣被雨点打得湿漉漉的,没有法子,只能伸手遮挡雨点。

洛繁音伸手轻轻抹去眉心落入鼻间的雨水,这般大雨似乎浇凉了她原本还温热的心。

不等她在雨中奔袭离开,坐在首席的龙君大人不知何时停在她面前,龙君大人的身条很高,落在她面前时,宛若立下了一座高耸的山,普通的脸庞并没什么表情。

可这样子却和叙清仙人截然不同。

龙君大人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眸闪过异样的浮光。

他似有纠结:“我送你回去。”

洛繁音愣怔了一瞬,龙君大人已经撑开了伞。

“走吧。”

“……好。”

洛繁音低头,没去看已经略显失神的叙清仙人,现在不论是龙君大人还好,还是别人也好,只要有个人能把她从叙清仙人身边带走,就足够了……

回去的路,龙君大人并没有化为龙,二人乘着伞慢慢踱步在苍茫的大雨之间,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暴力,天边许多花树,转眼间被变雨水打得凋残。

洛繁音一言不发,看着这些千娇百艳逐渐变为垂头残肢。

衡昭也一言不发,仿佛他只是个无情的撑伞之人,但实际上,这场大雨就是他一手引来的。

君子不该成人之危。

可他并非君子……

宴席之上洛繁音和叙清仙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他却清楚地听在耳边。

叙清仙人请求洛繁音施展搜魂术的时候,他就觉得情势不妙,因为对于洛繁音来说,如果她会搜魂术,早就会使用了,去寻找他师傅的魂魄。可下凡的时候即便洛繁音急迫成那样,也没有出手,那便是这搜魂术有出路。

具体搜魂术出了什么问题……

根据洛繁音后来的话,只让衡昭心疼不已。

小莲花努力修行那么多年,但因为要赴叙清仙人姻缘石之约,就抹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精血……

叙清就这么好?

好到她如此坦诚相待?

而这事叙清却不知,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洛繁音为何不出手。叙清的言语早就让衡昭手痒,怎么会有如此之人,只为一己之私,全然看不见洛繁音面上的挣扎和苦痛。

于是,这天地便有一场大雨。

此刻天边的雨渐渐渐停息,仙气四气,天地悠悠。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灵泉的源头。

洛繁音看眼前灵气涌动的灵泉水,以往她不开心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化为原型,浸泡在这池水中,可现在一想到她的原型少了的那滴精血,她就不免喟叹当日为爱情迷的自己。

她是傻子,是疯子,更是阿昭曾经说过的——大怨种。

想起阿昭,洛繁音才意识到自己旁边正在撑伞的男人居然是龙君大人,伤心难过至极,她居然跟着龙君大人抛下了叙清仙人,一路走到了这里!?

想清楚这点,那些徜徉于心的复杂情感骤然消失,此刻全都交织成惊惶与失措。

洛繁音死死地咬着牙,最怕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在为她撑伞,洛繁音觉得现在的她又入了另外一场戏,这场戏明曰,白日梦。

“龙…龙君大人……”

洛繁音说话的声音都磕巴了起来。

衡昭却神色淡淡,天边的雨水已停,他便放下撑在二人头顶上的伞。洛繁音这才发现这把伞并不大,自己不曾沾染一滴水滴,而龙君大人半个肩膀的黑衣都已变得更为着眼。

可沾染雨滴的龙君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神色淡淡,气势却锋利。

可见有时候容貌并不重要,一个人的气质好,那才冠绝。

“心情好些了吗。”

“什……什么?”

“我说,你还在难过吗。”

衡昭看向她,宽慰的话一字一句的吐露而出,明明发丝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却丝毫不见落魄,洛繁音对上他的面容,面上虽然绷得住,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却在对上对方金灿的眼眸时,陡然心悸。

这样的龙君大人让她感到,太过熟悉。

也太过危险。

衡昭却丝毫不介意。

明明只要一个简单的清洁术,他身上沾落的雨水都会瞬间蒸发,可现在,他宁愿这样,淋一场雨,也凉凉自己澎湃的心。

他必须否认。

在看到洛繁音和叙清仙人起了争端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多么的沸腾。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疯狂的叫嚣着,带她走,带她走。

所以一场大雨落下,洛繁音身边的人,已然变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