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不懂顾叙之的复杂心绪。
就像顾叙之不懂她明明正在被一宗之主盯上, 为什么每日都乐淘淘的。
似乎她一直如此。
被忽视的时候不做争吵,如今宣扬开身份,依旧平淡如斯。
在某个侧面, 和死去的师娘极为相似,如今的修真者大多心气浮躁, 世气浇淳散朴, 音音却依旧恬淡无欲, 怀云心, 守月性,除了炼丹别处无求。
其实音音的内心并不平静。
那可十几年前差点飞升的大能, 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她怎么不惧。
但畏惧又有何用。
过了十九岁生辰的音音本质上还是一个遇到死生问题喜欢摆烂的小姑娘。
生死攸关之际,临难苟免。
能苟逃就苟逃, 逃不过就死。
如同她十五岁, “娘亲”去世那时一样。
若不是大师兄来得及时, 那时自弃的她早已随意一把火,选择重新再投胎。
不想活时, 死也是一种解脱。
但这样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哪怕在最敬重的师傅面前,她都是那个最有韧性的杂草。
再者,现在她有了新的期待。
无声攥紧怀袖中的玉质长节, 音音圆润的眼眸充溢着几分缠绵的迷恋。
哪怕,能和阿昭多说几句话, 都是好的。
-
现在, 杂草还没有到被除根的时候。
音音倔强地换着各类自保符咒, 努力卷起来。
顾叙之的住处阵法设置的格外精妙,前一日还是荷花莲叶, 下一日就变成漫天梨花白,音音没什么见识,每一日都觉得分外惊奇,甚至大着胆子向顾叙之讨要了一片田地,专门用来种植药材。
药材是苏青鱼给她带的。
苏青鱼过来看过她几次,还带了好些吃的。
从刚开始的珍贵草药,到后面奇奇怪怪的吃食。
也算很用心。
音音心怀感激,思忖着如果自己以后离开了,当下就提前给苏青鱼一些珍贵的丹方。
这些丹方都是她总结出来的。
源头就是阿昭给她的那本练习册,她已经翻阅完毕,有了不眠丹的作用,她晚上无需睡眠,只是这丹药后劲很大……
她最近吃得多了许多,是原本食量的三倍。
苏青鱼看她吃烤鸡吃得香,拿着丹方左右看,很是感激。
但很快,他抬头。
看着一桌的鸡骨头,兀自僵硬道:“你最近,吃得不少。”
音音摸摸肚子:“……”
苏青鱼正想着如何委婉提醒音音“虽然她吃得多,但她的脸色比原来好很多,他说这话只是希望她能吃得更多些,好好养身体,并不是嫌弃她胖的意思……”音音已经捏了捏脸颊边的软肉,神色稍显忧郁。
“是我吃胖了吗?”音音羞赧道。
她原来一顿吃一碗,现在一顿吃三碗饭。
还有水果和师傅为她准备的牛乳。
音音不想吃太胖。
怕飞起来像个大扑棱蛾子。
因为学完丹药方子以后,她又要开始重新练丹了,甚至她将御剑飞行也纳入学习的内容,不仅要成为超厉害的丹修,也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剑修!
这样,日后的她才能安然行于人世间。
音音停下摸向南瓜糕的指尖,她是另一只手捏捏小腹。
还好,并没有皮质松软。
音音松了一口气,决心更加克制口腹之欲。
可是苏青鱼走后音音还在想着这件事,女子容貌形体方面的事情不好问顾叙之,她便偷偷去问孙郸望,然后……
很顺利的被孙郸望轰了出来。
“胖什么胖?你说说你胖什么胖?快三个你才有你师傅我的重量,别说这些胡话!”
师傅虽然年纪上去了,但个子依旧很高,肌肉也强壮。
站在音音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他把音音轰出去,关上门。
很快又打开门。
孙郸望久久地看着她,眸色自有一片深意:“女为爱己者容……你是不是又对顾叙之起了心思?”
顾叙之虽然面冷,但容貌和修行都属第一流。
之前音音说自己对他不曾起心思,可日子过了这么久,现在音音和顾叙之又住的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
日久要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但孙郸望不高兴。
就像辛苦种植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不料音音心一跳。
她立刻后退几步,解释地很熟练:“师傅别这么说,我对大师兄只有单纯的师兄妹之情!”
“别说什么单纯的师兄妹之情,你爹和你娘当初就是师兄妹,后来不也成了天道承认的道侣,还有了你?再说为师可没见顾叙之对别的女子这么好,哪怕之前的顾皎皎,也只是照料丹药上的事,不曾上别的心。”
孙郸望见多识广,见多了师兄妹青梅竹马最后成为一对的例子,眼下对顾叙之更加不放心。
顾叙之快要飞升了。
平时靠得近些,他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威压,以及逼人的灵气,可顾叙之还不出发前往九重虚境做最后的历练。
这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
顾叙之甚至亲自言明,他已取消了和顾皎皎的娃娃亲。
这说明什么,他心里有人!
要知道原来顾叙之被诋毁是宗主大人的私生子时,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修炼,现在却几次三番地解释。
孙郸望攒眉苦脸,眉头不展。
唉……
不知不觉,他徒儿的追寻渐渐有了回应。
如果他当初像他徒儿这么做就能有回应的话,让他当初是不是也该在宗主和宗主夫人没结道侣前,多和宗主夫人贴近贴近?
孙郸望心尖儿都抽抽地痛。
罢了,唯一个徒儿对大宗门即将渡劫飞升的首席内门弟子产生爱慕之情,这不是是人之常情?
就像他当初第一次见他宗主夫人。
不也心神一动,叹为天人。
但他看着单纯的音音,恨铁不成钢:“你再多吃点。”
正想怎么解释的音音:“?”
孙郸望:“吃成个大胖球还有人心仪你,那才是真喜欢。”
音音:……
从孙郸望那处回来,音音决心少吃多动,随后又在捣鼓丹药,便忘了这事。小半日过去,她终于摸向了博古架上静置的长剑。
她练练剑,最好可以飞起来!
顾叙之过来时,音音正在“跳剑”。
对,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跳剑。
一把长剑跌跌撞撞地飞到半人高,音音立在上头,七扭八扭,神色尤为紧张,随后,她骤然间花容失色,长袖漫展,终于——
“啪叽”一声。
女子落入绿茵地,惊起万千梨花白。
“怎么这么难啊……”
音音愁容满面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等她理好须发,她先捧起地上的长剑,细细抹去上面的残花,看上面没出现划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剑是大师兄知道她想练御剑,才送她的。
她可不能弄坏。
音音从头到尾没看见梨树后的白衣男子,还在庆幸自己这种蠢笨模样没有被旁人看见。
大师兄没看见。
阿昭也没看见,不然阿昭又要说她“菜鸡”。
音音忍不住眉眼弯弯,但想着怀袖中的传音器许久不亮,好心情瞬间跌宕。自从她知道她和阿昭中间的时间一日胜千年,她就很少主动联系阿昭,每次都是阿昭联系她。
而阿昭好久没联系她。
应该是有事在忙,或者是休息吧。
阿昭懒散的时候,谁也挪不动,但一努力,还是很厉害的!
很快,音音又庆幸这个时候阿招没有联系她,不然她还真无法瞒过这段时间自己的境况,如今的她就像一只四处寻求庇护的小老鼠,大师兄这里安全,她便舍不得离开。
一旦大师兄飞升……她就不得不安排自己的去处。
或许,到那个时候她就该离开宗门。
这世界这么大,那个疯魔了的顾明瀚想从万千世界找到她,也需要时间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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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宗目前的疾行符分外紧俏。
每天都能卖出去百来张。
此外还有遁地符,龟缩符,但凡涉及自保的符咒,都卖得极好。
买家是同一人——音音。
原本要送给龙神大人的供奉,都被音音用来买符咒,音音心里心疼,又很酸楚,但她自己安慰自己,目前的安全最重要,等她以后安生了,还有慢慢攒供奉的时间,况且要送给龙神大人的一袋小金子、以及送给阿昭的围脖,她还留着。
如果大师兄真能飞升,这些东西她就有机会送给阿昭了!
音音一边炼丹,一边练习御剑,最后的时间便用来换取符咒。
日子忙碌而匆忙。
正被大师兄阵法保护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大书香府邸外面的人声喧嚣。
顾皎皎过来几次,以往面容精致,千人为万人宠的她,现在早晓不复原来光鲜,她扶着墙慢慢来到顾叙之的住处外,身子疲乏,心魔缠身,她的眼眸红光一片,格外慎人。
“她疯了吧!”
路上的弟子意外和她对上视线,被她赤红的眼睛吓一跳,立刻挪开打量她的眼神。
“快走快走,方师兄都不和她多说什么,我们何必沾这腥味。”
顾皎皎周围的人一哄而散。
她嘲讽一笑,嗤之以鼻。
一群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之前她得势,就巴结她,攀鳞又附翼,现在一朝落势,反而如此轻怠。
等大师兄娶她,她定要这些人跪在她脚边求饶。
但等她被顾叙之的阵法拦下,她身形一颤,瞬间瘫倒,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再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冷眼和猜疑。
大师兄,居然设置了她也不能进的阵法……
“她怎么还来啊,大师兄都说了当初的娃娃亲不作数了。”
“不过这时候谁还拿娃娃亲说事。”
“大师兄能飞升当然要飞升,不过大师兄那样冷清的人,也不像会找道侣的人。”
“要我选!我也选飞升!”
将这些细碎叨语听在耳边。
顾皎皎的双目留下血泪,她麻木地看向四周,黏稠的血线留下,格外慎人。
这下子,看热闹的人彻底散开。
“!!!这谁啊?”
苏青鱼晚了一步,碰巧见到这场景。
等他看清地上的人是谁,顾皎皎愤恨的眼生生把他吓得原地窜了回去。
“!我下次再来!”
苏青鱼当即拔步离开。
下次再来找音音的时候,他还心有悸悸,面不安生。
“顾皎皎可吓死个人,那天出现在大师兄阵法外面,眼睛都流血泪了!”苏青鱼唏嘘不已,“你说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她在宗门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之前那些很喜欢她的师兄呢?”音音神色翕然。
“我也搞不清了。”
苏青鱼连连啧舌:“原来那些围着她的人现在都避开她,我之前听说她为了来见大师兄去求过方师兄几次,可没有回应,方师兄不搭理她,每次她一出现,方师兄就御剑飞走。”
“啊……”这让音音格外疑惑。
想到什么,苏青鱼又喜眉笑眼,高兴说:“你还不知道呢,现在你住的府穴外面多了好些流连不返的人,我瞧着他们都想过来巴结你。”
孙郸望带着药草过来,闻言竖眉:“你不也过来了?”
“那怎么一样!”他明明不是为了巴结音音,是真心实意的想过来,过来……接下来的话被他堵在嗓子眼。
他能来看看音音,就很高兴。
可惜孙郸望的眼犹如一双最精准的灵目,瞬间将他所有情绪揣摩殆尽。
苏青鱼受不住,嘻皮涎脸着告辞离开。
孙郸望放下药材,面色凝重:“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修行之人本不该在意这些,你也不能因为自己当下的身份失了方寸。”
音音唏嘘不语。
她才不觉这是什么好事,也不觉得这样的身份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甚至她的身份刚暴露,她就被顾明瀚死命盯上。
这种感觉很胆惧。
提着心吊着胆。
又像被一条极为毒烈的长蛇用阴冷的竖瞳盯着,彻骨生寒。
音音胆怯骇惧的神情被孙郸望理解成她一如既往的沉稳谦逊,孙郸望放心了。
“我又托人寻了些往生丹的药材,你再练练。”
要是别人不熟悉往生丹还要这么费药材,早就被孙郸望骂的狗血淋头,但音音是孙郸望唯一一个徒儿,他才这么乐意!
音音喜滋滋的把药材收了起来,白天继续看丹方。
到了晚上……
她终于忍不住,看着传音器出神。
柔和的烛光正在发散出它的亮度,高大案几旁,女子正襟危坐,腰背挺的格外板直,她面前整静静安放着一根玉质长棍,女子视线久凝,终于,她的白皙纤细的指尖戳了戳玉质的传音器,一时分不清,谁比谁细腻。
音音连敲两下,敲三下才会接通。
最后一下,音音指尖一停。
算了,还是不要骚扰阿朝。
他要为龙神大人做事,忙得很。
音音收回手指,但不想传音器骤然亮起,熟悉的光亮闪耀在音音面前,音音不自禁地眨眨眼,心跳刹那间变得极快。
不仅有熟悉的铃声对话。
这次音音更发现了,传音器上有新的文字亮起——
【是否接通视频?】
然后下面两个圆圆的图形,一红一绿,正灼眼地亮着。
没什么见识的音音怀着极为谨慎的心情按下绿色的圆点。
本以为只能听到衡昭的声音,不想她刚按一下绿色的圆点,传音器顶上瞬间投放出清晰的场景。
极为高远的穹顶可冲云霄,四周墙壁雕刻着音音看不懂的神奇符号,粗壮的金柱突兀地立在最中央。目之所及,绚烂无比,华丽之中,更有浩瀚巍峨的威压之感,让人不自意地屈脊膜拜,俯首称臣。
音音骇然后退,原本就圆润的眼睛扩大几分,明湛的瞳目溢满了惊愕。
在某瞬间,她蓦然明了。
这是龙神大人的龙宫!
阿昭在给她看龙神大人的龙宫!
传音器那边的衡昭正在调试着传音器。
他头一回捣鼓出视频这种功能,看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可以和音音一同测试,这才拨了过去。
【看到了吧,劳资就是这么厉害,连视频功能都做出来了,现在给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龙神大人住的宫殿,让你这个小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某只巨龙心慵意也懒散,他漫想着。
同时布置阵法的手动得极快,犹如行云流水。视频功能一开通,他能看到那边烛火轻晃动的场景。
他能看到对面就行。
衡昭随意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但很快,他运作的指尖动作微停。
又凝眸看回去。
????
!!!!
谁把他的瘦巴崽子换了!!
他之前见过的小傻批明明不长这个样子!
这么一张漂亮脸蛋轮廓清瘦,分明不似当初瘦巴巴的,现在画面的姑娘头发乌黑亮泽,皮肤如同最细腻的白瓷一般,嘴唇红润,唇线分明,而双眼更是格外明亮,略微发散的瞳目晕染出一些朦胧的滤镜。
对方因为看不见他,脑袋还往前凑了凑,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瞬间放大许多,依旧毫无死角,甚至明眸善睐,卷翘睫毛黑如鸦羽,震撼力更加难以言宣!
而女子眼尾处的红痣,则扬武扬威地确定她的身份。
衡昭眼瞳漆金,心却蓦然一悸。
他不露声色地往后缩了缩。
这是小傻逼??
马丹,这就是小傻批啊!!
可小傻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了???
都是衡昭的固有印象在作祟。
他第一次见到音音的时候,音音瘦弱无比还营养不良,就像路边晚秋时肆意生长的枯草一样,原来想到几年光景,音音就汲满了灵气,变得这么……顺眼。
虽然他知道光阴荏苒,一切都在变。
但这些变化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这种感觉就像他邻居还在上小学的小妹妹摇身一变,变成了青春靓丽的高中生。
按照小傻逼那边的时间来算的话,不也才过了三年?
三年时间,女大十八变。
这太刺激了,衡昭有些接受不了。
音音那边,依旧只能看见金碧辉煌的龙宫。
这也太亮了吧!
不过这就是盘龙柱吗?
好大!好粗!上面还雕刻了龙哎!
而雕工真好,比他们沧海宗穹顶出的龙像,精细多了。音音眼前的盘龙柱高可上云霄,目之所及,金灿灿的连成一片,难怪阿昭会问她会不会认为龙神大人奢靡至极。
光是这一颗金色的柱子,便价值万千。
更别提汉白玉的地面,无风而动的碎金纱帘,整个大殿无灯而亮,这才是最神奇的景象。
音音的嘴越弯越圆。
小没见识的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有几百上千个眼,能将入眼场景牢记于心才最好。
但很快,音音心口就溢满了感动。
阿昭真好,还记得她最崇拜龙神大人。
镜头一转,龙柱变成窄狭的……木床?
音音双手捂着唇,顾不得欣赏对方清越端俊的眉眼,她的视线牢牢锁在衡昭背后的一排小**。音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床,或许……
应该可以称呼为床吧。
因为上面铺了褥子和枕头。
但这组“床”太过狭窄,而且分上下,一共有四床褥子,上面贴了不同的名字,左上角是她熟悉的“昭”,但这个字似乎被修改过,音音隐约可见它最初的痕迹,是“娇”、还是“骄”?
亦或是别的带有“乔”字的字。
而右上角空着,剩下下面的两个床则刻有“德”和“昂”。
音音的思维发散很快。
很快,她便意识到左上那个位置就是阿昭的床榻。
像怀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笑语盈盈,声音绵又软:“阿昭。”
正在调试传音器角度的衡昭闻言,懒洋洋地挑眉:“怎的了?”
音音眨眨眼,语露好奇:“左边上面的那个榻子,这是你的吗?”
“嗯,猜对了。你没见过吧,这床特别方便,人多的时候就很好用。”
音音颔首笑笑,的确很方便。
衡昭终于调试好了角度,莫名有些直男角度。
他将传音器挟在掌心,不算高的角度让画面里的他和音音之前看到的很不一样,男人的睫毛黑长黝深,每次说话时都会随之颤动,流畅的下颌格外明显清晰,再往下是精致骨感的喉结,以及没入黑衣的素白颈线。
衡昭没觉得哪里不对。
他自在逍遥的时候就素来没个正形,当下便如此,男人单手枕在脑后,懒懒散散地瘫倒在上铺,一只腿顺着床沿,轻轻地晃**在半空。
和音音每次聊天,他都很舒心。
衡昭没有往深处想,只把这种舒服当成养崽的快乐。崽崽成功读了小学,读了初中,现在还正在读高中。
每次考试都还是第一!
像他。
衡昭骄傲,龙尾都快冒出来了。
但他即使按捺住了。
小傻批还一直把他当龙神的使者呢,套上马甲就能看到小傻批这么崇拜他,如果暴露了,说不定小傻批就会和天上的这些仙人一样,畏惧他,从而躲避他。
衡昭漫不经心地回忆过往。
他并非全然的良善。
从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睁眼就是神魔大战的血腥战场,四面八方并无人息,地面碎骨一片,早已被血染得猩红,人的骨架,妖魔的枯骨,犹如积年杂草,堆叠乱生。等他接收好记忆,从生死九重渊飞出来后,那些求助他的仙魔,瞳目震吓,似乎诧异他还活着。
不,是在畏惧。
畏惧他还能重出生死九重渊,畏惧他还活着。
那一刻。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地唯一一条龙。
也是万物惊惧的,长居于仙魔结界出的怪物。
衡昭眼波微动。
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
他吊儿郎当地换了侧躺的姿势,单手支颌,话里散漫又吊儿郎当:“这里铺了四个床铺,怎么就猜到那个是我的?”
但她会这么猜,不仅因为上面不仅写了名字,还放着一个绣着金龙的枕头,黑金色的料子光是看着就很有威慑性,就和阿昭当初下凡见他时一模一样。
不过……这是枕头吧?
怎么模样如此奇怪?
嫩黄的龙角,圆润的龙眼,以及胖乎乎的短小爪子,和音音之前见过的庄严雕像差有十万八千里。但音音还是能从这柔软的线条里看出这是龙神大人的样子,虽然不凶不酷,但依旧柔软且可爱。
它孤单地横在**。
旁边就很适合放一个人。
现在也的确如此。
衡昭嫌弃床头太硬,随手把这个龙形的枕头压在后背,又动了几下脊柱,直到调试到最舒服的位置。
音音心神一通,骤然意识到这可是个好东西。
她也可以做一个放在**。
表面上时时供奉,算他的心意,背地里可以和与龙神相关的物件贴近。
果然还是阿昭想得得当啊。
无声无息觉醒了对“手办”的渴望,音音下定决定,在他离开宗门前,一定要找人定制一个龙神的专属枕头。
阿昭睡了这么小的床,还记得时时将龙神大人放在床边,音音已经很自觉的把衡昭的存在和龙神的侍从画上等号。就像大户人家外面总会配备看门的小厮一样,龙神大人一定需要能够随叫随到的侍从。
但阿招在天上的床居然这么小么,还没有她的床铺大。
音音略微有些心疼了。
但她又很羡慕。
毕竟是给龙神看大门,她可太愿意了。
衡昭刚刚坐回自己**,就见娇艳的小姑娘眼眶本来还湿漉漉的,在下一秒却变得格外亮闪。
衡昭黑眸格外微妙。
小傻批这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看个龙宫看得这么激动。
嗐~还是太没见识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当时也是这样。
初来乍到,看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有点钱都买车、买游戏、买房去了,何尝这么直接地摞金子,金光闪闪,比任何虚拟的金额数据都震撼。
别人是金屋藏娇,而他这里是金屋藏自己。
衡昭不习惯。
至少他人形时,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被龙性击败。
作为一条龙,他失了志一般的盘盘柱子晒太阳那也就算了,作为人,还是要老老实实睡床的。
所以他敲敲打打,亲自做了一张上下铺。
还是四人床的上下铺!
也不知道他过来这么久,原来的世界怎样,那些狐朋狗友是不是早就将他忘了。
衡昭难得有时间,也有情绪来悲怀过往。
此刻他是人形,踩着台阶去了他的专属床位,衡昭慢悠悠地闲散想着好兄弟会给他烧些什么,就听音音扭扭捏捏地道。
“阿昭,这个床可以给我留个位置嘛?”
正爬上床躺板板的衡昭:???
小傻批在说什么胡话?
男生宿舍是女生能够随便进的吗,小傻批她居然还想睡男生宿舍的床?
不行,他不许!
虽然说了那么多年的ABC,但衡昭本质上和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他骨子里的血脉作祟,相当保守……且纯情。
音音不知道他会错了意,当下还很认真:“就阿昭旁边的那个位置,我可以的。”
可以的。
是真可以的,因为音音认真了。
如果原来音的目标只是为了给大师兄炼丹,那现在,音音新的目标就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
那可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哎!
但衡昭拒绝了他。
衡昭表情严肃,就像某种专门普法的职业人士:“男女有别。”
“哦。”音音稍显沮丧。
衡昭不想解释这些,因为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某些想法还是太过文明,不像这里的土著,比如妖怪、人修、魔修,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异常混乱,相互睡一次就和组团吃个饭一样平常,甚至经常还有跨年龄,跨性别,跨种族的双修。
衡昭理解不了。
但他不希望他音音变成这样。
肮脏!
所以他选择转移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
“炼往生丹。”
“阿昭呢?”
“?”
“我?”
话题成功被衡昭转移,随后再次被音音转移回衡昭这里……
音音托腮,再次重复问道:“阿昭在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
衡昭闲闲思忖着,懒懒地捻着头发,刚刚躺下时,头发又被自己压倒了。将刺痛的头发牵出,他方扯唇道:“忙着睡觉。”附加骂人,叉小人和当酸鸡。
音音:“……”
睡觉?
行吧,的确很阿昭。
但阿昭一睡就是好久,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全然不会这么快就能和她闲语。
其实衡昭还去忙了别的事情,比如说他实在没忍住,找人问了洛繁音的去处。只可惜那个掌管仙魔下凡名册的凌瑶仙子还在埋头烧莲子,他去问,凌瑶仙子冷冰冰的,衡昭估计,要不是他现在是只龙,多少有些凶名和实力,凌瑶仙子早就把他轰赶出去。
但洛繁音的去处依然是迷。
更让他气恼心梗的是,那个叙清也不知所踪。
两人都不知去向。
思及此,衡昭心烦意燥,身旁的玄铁栏杆陡然被他攥到变形,他却还不自意。
-
衡昭新弄出来的视频功能音音很喜欢,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格外绮丽的梦,她梦见自己一朝得道,踩着金色的台阶升天,成为龙神大人收下的第四名弟子。至于为什么是第四名,因为她那天在视频里看到衡昭的上下床有三张是有名字的。
那最后一张,势必就是留给她的。
这样,她就开启每天和阿昭一起看大门的幸福日子。
而且还能拥抱阿昭靠着的抱枕!
做了个美梦,音音次日起来,神采奕然,精神焕发。
孙郸望正烦着之前音音给他的题目,现在看她神色好,不由好奇心起,多口问了问。音音便将昨晚看到的龙宫盛景描摹为一个一场绮丽的迷梦,九分真,一分假。
听到音音做了这样一个美梦,孙郸望也不禁心驰神往。
“善哉!”
“嗯嗯!师傅,我梦到的龙宫真的很浩瀚,金光四闪。”
“但有一点有误。”
“啊?”
“那第四张床是留给为师的。”
“?”
行吧。
两个龙神吹一会合,整个天都是金色的。
不过要是没有受到顾明瀚的威胁那就更好了,可现在顾明瀚的去向尚且不明,因为平时最爱在宗门里闲逛的苏青鱼,白日过来找她兑换丹药时还提了句:“宗主大人,今日我见宗主大人急匆匆地御剑离开,面色寒若霜雪。”
顾明瀚为何会离开?
可苏青鱼只是宗门的普通弟子,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而音音终于没忍住,三日后找了她的师傅。
孙郸望也不隐瞒:“你问宗主大人?”
音音怕他发现什么,含糊道:“听苏青鱼说,他前几日看到了宗主大人。”
孙郸望以为音音心中想见顾明瀚这个父亲。
是啊,他这徒儿是宗主大人真正的女儿,却在一个破落村子里举目无亲,在外面忍饥受饿,备尝辛苦久矣。
现在对所谓的“父亲”好奇一些,也无可厚非。
孙郸望心折怜念,缓说:“宗主大人遇到了大事,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宗门。”
“离开了宗门?”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
音音立刻摇头。
但她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转动着。
顾明瀚离开了宗门……
顾明瀚为什么会放过她而离开宗门?
明明她的血是有用的,那日的楚汾然输入她的血,苍白血色都能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
音音找不出其中缘由。
这种吊着脖子随时被勒死的危险感让她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到了晚上,她躺在**翻阅白日的书本笔记,心情再次变得惴惴不安。
烦躁、郁闷、什么都看不下去……
然后这种不安情绪在她摸出储物袋里的柔软棉花填充物后——
瞬间**然无存。
金色的两只龙角,粗粗短短的龙爪子,以及被填充的饱满柔软的龙身。
一切都很随音音的心意。
当然。
拨通传音器后,她的异样还是被衡昭敏锐发现。
衡昭今天要检查音音前几日没有炼制成功的丹方,把握好时间,卷王午休只睡十五分钟,醒来后,他正在整理被他压的凌乱的长发,修长的指节虽然灵活,但梳发的动作依旧很生疏。
很快,他看到了什么。
衡昭梳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音音怀抱着的灿黄色的抱枕上。
修真界出现除了睡枕外的抱枕……这已经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这块抱枕他打量起来,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音音还抱着今天刚得来的龙神大人的抱枕。
心里美滋滋的。
双臂环着抱枕,指腹捏着龙神大人的龙爪,还小心地将被自己的下颌挤压瘪了的龙神大人的龙角小心翻了出来。
看到完整的龙角和龙爪,衡昭哪里还不知这是什么。
这就是他龙形时候的萌版抱枕!
衡昭老脸一红。
太羞耻了!
自己抱着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可现在看音音抱着他的龙形抱枕,衡昭羞臊到快要赧颜汗下。
他大概知道音音为什么会有这个抱枕了。
大抵是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音音看到他上下铺上放了一个,所有自己也弄了一个。
但这也太快了。
这才多久,小傻批那边连自己的手办都有了?
音音不觉羞耻。
甚至她还和衡昭仔细分享自己这个抱枕。
“宗门里面没有会做这个的,当时苏青鱼托山下的衣料店做的,做了三个,就这个缝制的最好!”
当然,另外两个音音也一同收起来了。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还能将图画得更细致些。
只是……
大师兄说他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九重秘境,做最后的修炼。
此行一去。
恐怕,就是大师兄飞升之际。
那她的确没多少时间准备这些了。
大师兄一走,她便也开始动身离开宗门。
音音莫名失落。
衡昭本还在打量音音捏着龙角的葱白指节,再看传音器那边音音的失神模样,衡昭黑眉微挑,头发也不梳了,他将桃木梳懒散地丢到灵石堆中。
男人托腮,一语中的。
“音音,你心里有事?”
“……”
音音描摹龙角的指腹一顿。
然后,音音小声说了自己的事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衡昭,听她想外出历练,衡昭没说什么。
但很快,听她想去极北大陆,男人的下颌线突就凌厉起来。
衡昭沉道:“宗门里有人刁难你了?”
否则怎么突然想要出面历练。
还说要去离宗门很远的地方。
况且小傻批这个鸵鸟性子,不是最黏她那个大师兄的么?
这厢居然舍得离开沧海宗?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音音则头皮发麻。
她不过浅淡地提了一嘴,阿昭的眼神也太锋锐了些吧,其实极盛,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音音变成了小哑巴。
一时之间语塞起来。
衡昭瞧她不说话,单手支在栏杆上,半起身皱眉,为何他现在才发现,音音住的屋子太过奢华,床榻上还有极强的阵法保护。
这是一个沧海宗弟子可以享受的待遇么,哪怕音音现在的真实身份暴露,也用不上这些。
他撇眼打量。
入眼的,全都是抵挡魔祟的阵法和灵宝。
衡昭耷拉着眼皮,清沉劲峭的问询来得很突然:“你现在在哪?”
“我……”
她在大师兄这里。
音音突然气弱。
看她支支吾吾,衡昭更是眉峰微压。
音音头一横,声音更加虚疲:“我在大师兄这里。”
【哦,在大师兄那里。】
【????小傻批的大师兄是那个顾叙之吧??她怎么就住到姓顾的那里去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傻批的东西,小傻批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小傻批的纸页砚台,床头还摆着小傻批的衣服??难道两人早已双修了??】
【草草草!双修了!我要提刀杀了那个狗东西!】
【小傻逼难道不懂吗?】
【非要头撞南墙吃大亏才会后悔!】
【淦,气飞我了!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顾叙之能飞升的话,你肯定会被他抛弃!】
音音不知道某只龙已经怒火中烧,快气飞了。
但她清楚地明了自己目前住在大师兄这里是一种叨扰,但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更安全的去处了。
顾明瀚的确曾经到达快要飞升的高度,但也没飞升。
现在除了他,就是大师兄最厉害。
音音本能地趋利避害,选择抱大腿。
如果大腿一朝不能庇佑她,那她就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认真思索活路,音音陷入长久的沉默。
而这样的寂静在衡昭看来,就是对方在无声地默认了什么。
小傻批不说话了。
她和即将飞升的顾叙之搅和在一起。
甚至还一直瞒着他。
衡昭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当下只想撕裂结界。
他恨不得亲自下来质问音音。
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在音音听来,男人沉重的呼吸似乎平息了下来,实则并没有,衡昭倏然睁开眼睛,放浪形骸的痞意尽消。
此刻的他,盛颜冷沥,咬牙切齿——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