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二人的身世会产生反转, 顾叙之就不解其缘故。

但这事断然不该瞒着他师傅。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公开音音的身世。

音音被顾叙之带去了一件极为寒楚的地宫,周围万籁俱寂, 寒霜四起,口中呼出的气息都瞬间凝为白霜。

音音打了个哆嗦。

她的炼丹服并不能防寒。

“大师兄, 什么时候能到啊?”地宫的石道九曲连环, 高低错落, 并不好走。音音冷得打哆嗦, 甚至偷偷摸了一瓶暖周丹,服用了一枚。

“快了。”

其实还有三里地。

顾叙之走在前面。

这是他师娘离世以后, 第二次来此地。

沧海宗的地下暗宫, 比禁地还扑朔迷离。

传说宗主大人就在此处闭关修行,平日除了顾叙之, 其实人严禁来此处叨扰, 即使是思恋父亲的顾皎皎, 也不被准许出现在这里。

外界皆传沧海宗的宗主闭关修炼。

但顾叙之知晓,他师傅早就没了道心。不过是因为这里安置着沧海宗宗主心爱女子的肉身, 千年寒玉床之上, 卧着他温婉可亲的师娘。师傅才会在这样冰寒的地宫,熬着一年又一年。

越是逼近,顾叙之面色越是凝重。

音音不敢出声打扰, 但空气中的腐烂气味分外浓郁,血腥气随着冰冰凉凉的空气不断萦绕着鼻腔, 寒冷又恶心, 她甚至产生了耳鸣。

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妖兽痛苦的□□。

凄凄厉厉。

音音听不真切, 只觉彻骨通寒,她忍不住作呕, 却在反呕的那瞬间被前面伸出的那只大手骤然捂住微张的双唇。

顾叙之回以一个警告的视线,示意她。

不要出声。

很快,她似乎被顾叙之施了咒法,不能挪动,眼前黑黢黢的,气味让人作呕,耳朵似胀了气,骨膜不住地鸣动以遮掩外部的全部声响。

五感不全,眼下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贴着她唇瓣的冰凉掌心。

前面究竟有什么大秘密?

音音心口蓦然一黑。

无数个可怕念头翻腾而起。

大师兄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可怖的地方?

大师兄是要夺她的命吗?

这个怀疑犹如春日惊蛰雷,瞬现又瞬消,音音睫毛飞颤,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师兄怎么会害她!

倏地想清楚这一点,音音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是,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正在发出痛楚的声音。

“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这……是她的错觉么?

这是什么可怕的动静!

很快,又有声响了。

这次她听得更清楚,是什么东西从她体内飞弹而出,撞到石壁的响动。

救命!阿昭!

她刚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不知何时,顾叙之的掌心移开。

满脑子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她被脏东西附身了但脏东西很快又飞出去了感谢阿昭一定是阿昭之前的附身让这个脏东西都害怕了”的复杂念头,音音大口呼吸着。

可顾叙之下的无形束缚将她困在冰凉的石阶旁。她听不清,也看不真切,害怕还有脏东西,她本能地往顾叙之那处贴近。

额头撞到男人的胸膛。

音音一怔,很快往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不喜欢别人贴近。

顾叙之的声音很沉,却缓:“难受?”

音音缓着气,垂首低喏:“没事。”

顾叙之视力很好,他看着音音额首新撞出来的红痕,以及那双湿红了的眼尾,他喉结轻滚。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你在此等我。”

音音听话地没动。

而在她看不见的小道尽头,有一方深潭,其中正竖着一方冰润的寒冰床,冷气凛冽而起,四周的冰潭水居然不再是顾叙之记忆中的幽蓝色,暗红掺杂黑绿。从黑色妖兽手臂牵引出的血液正和灵药汁液混杂在一起,不断滋养着寒**的苍白女子。

顾叙之脚步沉沉,视线牢牢地看着眼前卧榻同眠的夫妇二人。

可这样的场景无疑刺激着他。

他的师傅,拿妖兽血养师娘的肉身……

顾明瀚微微掀开眼皮子,松开抱紧榻上女子的双臂:“宗门出事了?”

“没有。”

顾明瀚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在楚汾然死去的那瞬间烟消云散,即便是面对顾皎皎,顾明瀚都提不起几分慈父情怀。

他从玉**下来,为楚汾然盖好了金丝薄毯,动作轻柔到怕惊醒了垂翅的彩蝶。等做好这一切,他才分了稍许视线给前来寻他的顾叙之:“修为又精进了。”

顾叙之并未回应,他表情复杂:“师娘……”

顾明瀚含笑:“她很好。”

顾叙之眸色微闪。

不,并不好。

腐朽的气息不断袭来。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师娘的肉身,师傅也留不住。

顾明瀚视线扭转,冷硬道:“所以什么事找我。”

自从他发现顾叙之的修为超过他,他就不再以师傅相称。

顾叙之的心性比他强,心无杂物。

飞升指日可待。

顾叙之却还记得为徒之礼:“弟子想退除婚约。”

顾明瀚神色一僵:“你不喜欢皎皎?”

顾叙之神色无异样:“弟子只当皎皎是妹妹对待。”

顾明瀚扯着唇:“这门亲事是你师娘定下的,为师不同意你退去和皎皎的婚事。”

顾明瀚现在还记得汾然当时的话——

“我给她准备了好多件小衣服,小首饰,等她能扎头发时,我第一要亲自为她梳发,把她打扮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

“咱家的小公主定不能便宜那些臭小子。”

汾然却对顾叙之很满意:“哪里就臭小子了,我瞧着叙之就不错……当夫君,刚刚好,”

这门娃娃间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还是,汾然做主定下的。

现在顾叙之要退婚……

顾明瀚眸色一紧,阖眼道:“以后莫要提此事,皎皎是你师娘心中挚宝,她嫁于你,是你师娘的遗愿,我不愿,也不会逆了你师娘的遗愿。”

被拒绝,顾叙之并未愠怒。

相反,他的视线温和地落在楚汾然身上。

师娘的面容和十几年前相差无几,柔和的面骨,卷翘的黑睫,眼尾微扬,藏着一粒暗不可见的褐点,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些许难熬月岁的苍白与惨淡。

再见楚汾然眼尾这粒褐痣,顾叙之视线微停。

音音眼尾,也有一粒红痣。

其实在此之前,师娘和音音之间就已然有了相似的痕迹。

顾叙之思致微渺。

他敛容收回视线,线条流畅的下颔骨微抬,劲瘦藏锋。

“那如果她不是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明瀚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叙之,那双黝黑的眼眸续满了惊讶,甚至他放下握着楚汾然的手,从冰**起来。

“什么叫如果她不是?”

“顾皎皎,不是你和师娘的孩子。”

“不可能,皎皎是汾然怀胎九月生下来的,甚至汾然因为难产提前一个月产下她时,都是为师亲眼看着的。”

“可师傅那时候不也出了庭院,去忙别的事了。”

至于忙的是什么事情,顾叙之有所觉察。

因为在回到师娘庭院前的师傅身上沾了女子的浓烈香气,而这股香气是师娘素来不会用的,过分的浓郁刺鼻,而师娘素来清淡如兰。他并不在意是否在外的花花草草,但不可否认的是,师娘对他极好。所以师娘痛苦地唤他进去时,他还帮师傅做了隐瞒。

等师傅风尘仆仆回来时,师娘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

但顾叙之不知道生下了这个孩子何时被调换。

甚至他也没见过生下孩子的第一面。

那时的他只告诉师傅,师娘一直在找他,而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意外被瞒,一个主动隐瞒。

某种层面上,也算两全其美,但顾叙之的心却总是焦灼着。

因为师娘和小师妹的存在并不能全然拴住师傅的心。师傅还是会时不时离开宗门,等回来时,即便身上的香气淡了,但那个香气也是让顾叙之尤为熟悉的。

等到小师妹百日宴时,他决定将师傅最近的动向告知师娘。

可不等他坦白这些,师娘产后虚疲的身子因为偶然的风寒,一下子下不了床,后来师娘的身子越来越弱,最后连抱孩子都勉强。

他已经来不及说了。

师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想着的,还是在外“修行”的师傅。

等师傅再一次带着熟悉的香味回来时,师娘已经在那个春和日丽的早晨,阖眸熟睡在满园梨花雨下。

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这段记忆对顾叙之而言有些遥远,但再次被挖掘出来时又格外鲜活。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娘待他胜似亲人,所以师娘临死前要他照顾顾皎皎的任务,他牢牢记在心里。

这是师娘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会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自燕丹主发现皎皎体虚之症明显,需要精细养着时,他就勉力闯入无数个古怪秘境,夺取灵草;皎皎喜欢什么,他奉上什么,但无关他对皎皎再怎么好,自始至终,皎皎只是他的妹妹。

他不会和妹妹成为道侣。

更何况,现在皎皎的身世已然不对。

她是师娘的亲生女儿。

而师娘真正的女儿,却在外面受苦多年,皎皎吃饱穿暖还有金瓜子丢着玩的时候,音音在一个破落的小村子里和一群顽童抢米吃;皎皎因为身子虚乏而面色苍白,音音却饿得面黄肌瘦;甚至皎皎对着宗门上下撒娇的时候,被他带回宗门的音音只能被无数个眼神鄙夷蔑视。

他这么多年的承诺,都兑现给了错的人。

甚至他给音音带来的,都是伤害。

初遇音音时,他不喜音音,但每次音音都眼巴巴地凑过来,给他送穿不上却极为珍贵的法衣,给他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野鸡蛋,甚至学会炼丹以后,还总把最好的那份留给他。

顾叙之又想起刚才被他留在阵法外的音音。

明明被撞痛了,也忍着痛不出声。

就像之前每次御剑飞行那般,明明怕高,怕快,也咬着牙不出声。只会咬着下唇,控制眼中疼痛的泪水不再下滑,她不会辩驳些什么,也不会碰诉这些不公。

似乎,音音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大师兄,我没有想害她。”

那个时候的他总不信。

他的心是偏向顾皎皎的。但现在他仔细梳理其间的蛛丝马迹,才知道音音说的都是真话。

她不嫉妒顾皎皎。

她不埋怨命运的不公。

甚至她每天还在乐淘淘地埋头炼丹,送丹,然后继续炼丹。

这样的性子和师娘何其相似,不争不抢,专注自我。

可这也太讽刺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发现那段颠倒的往事。

顾叙之长长地纳了口气。

这段飘渺的思绪看似很长,实际不过须臾间。

等他抬头望向顾明瀚,顾明瀚瞳目幽深,思绪难辨,很快男人寡淡的薄唇,上下轻动着,断断续续的吐露出不成句调的话语。

“难怪没有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太好了,找到了汾然真正的女儿……汾然……有救了……哈哈哈……”

顾明瀚笑了,但那种笑格外阴雾难看。

顾叙之皱眉。

他听不清顾明瀚说的话,眼前的男人就像疯魔了一般。

但顾叙之很快变得坦然。

他师傅本就已经疯魔,而且自师娘死后,就癫狂无比。

顾叙之不在意这个,他颔首摸向自己的长剑,那儿还挂着一串已经掉了色的绿色剑穗,他把剑穗从长剑上解下,再次言明:“我和皎皎并无婚约。”

“随你。”顾明瀚又恢复之前的深情模样,他柔情地抚摸楚汾然的脸,“汾然,什么时候我们见见我们的女儿……”

“她就在外面,若是师傅想见,即刻便能见到。”

“用不着。”顾明瀚捧着楚汾然的手,为她轻轻擦去指尖的污渍,但那是楚汾然的尸斑,他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头,亲亲楚汾然的指尖,温和笑着,“等你师娘准备好了,再见。”

-

音音一个人靠着石阶,独坐了许久。

大师兄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里淡淡的血味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之前听到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她的身体,把她拉向黑暗,但很快又从她的身体弹了出去……即便只有短短几息时间,也让音音很难受。

这和她听到阿昭的心声时全然不同,阿昭热闹但无害,而她刚刚那种感觉,则阴寒无比,好似要将她撕裂侵食。

胡思乱想间,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不,有了别的气味。

清冽的竹叶香,混淆这荷叶气息,音音拎着的心慢慢回落。

“大师兄?”她看不清,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却小小的。

“走吧。”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音音不懂,但她没多问,回去的路音音脚步轻松,穿过洞口,外面太阳坠在正中,微风吹拂,音音看着前方大师兄的背影,又想到大师兄即将飞升一事。

实在难以想象,大师兄身体并不雄伟健壮,怎么抵挡住九九八十一道的天雷?

音音莫名有什么急促感。

她一定要赶快炼出往生丹,至少大师兄不能成功渡劫的时候,也能用往生丹留住性命。

余下的日子,音音专心炼丹。

音音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时间,在炼丹房待着,从早到晚。

再见到窗外明媚阳光时,已经是七日后。

这日午后,音音和衡昭拨了个传音器,自从她发现衡昭炼丹天赋极高,就时不时向衡昭求助,这厢音音传音器还没挂断,炼丹房的木门就被啪的惊天响。

“音音!音音!快开门!”

音音停笔,她看向桌上的传音器:“阿昭,我先挂了?”

“不用。”

“啊?”

“我能听听嘛?万一小傻批你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音音默了默,哪儿还有人欺负她啊。

但她还是应下:“……嗯。”

起身前,音音用书挡了传音器,这才转头起身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敞开。

比她还大两岁的苏青鱼一点都不成熟稳重,不等音音让他动作慢些,苏青鱼就险些撞上门槛,以头抢地,音音扶了一把,就见苏青鱼脸色红胀,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遇到什么大事情,苏青鱼提着嗓子,声调拉高,险些破音——

“音音!原来你才是宗门的真千金!!!”

扶着门的音音:“???”

但音音很快淡定下来:“不要瞎说,你是在打趣我吗?我是那个假的。”

几乎全宗门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碍于她是师傅的弟子,不明说而已。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苏青鱼看她炼丹房都是药材,丹灰又积攒了满满一大缸,就知道音音醉心丹药,不谙外事,他和音音细细解释,“你其实是宗门大人的女儿……但不知道怎的,和顾皎皎弄反了,你就被送出宗门了。”

音音仔细听着。

但她全程都很冷静。

甚至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苏青鱼眨眨眼:“音音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宗门的各位师兄弟早就炸锅了!他过来这路,闲下来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有些人隐隐后悔,当初你回到宗门的时候,并没有给你好眼色看。”

“没什么可高兴的。”

这是音音的心里话。

不管她是谁,日子还要这么过。如果说她变成另个身份就能飞升的话,或许她还能稍微期待些。

等苏青鱼走后,衡昭也打趣音音。

“麻雀变凤凰~”

音音失笑:“阿昭你别开玩笑了。”

衡昭低笑:“不过那小子说的对,小傻批你是不是炼丹炼傻了,一点都不激动,这放我们那儿,可是热搜第一,真假千金!”

和衡昭交谈时,音音没有一次敷衍过他。

眼下亦如此。

“可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吃饭,睡觉,修行,而且我觉得那个位置也不算好位置,每天那么多人盯着,我要是顾皎皎,光是遇见熟人打招呼,脸都笑僵了。”音音连连摇头,对那样的生活排斥不已,“我不行,我做不到。”

衡昭笑道:“你说的也是。”

位置高,责任就大。

像他这样的顶上无人能压过的,不也还是隔三差五被求来做事,不是修结界,就是镇压妖魔。反正他每次睡醒都有新的事项……

骄奢易生惫懒。

怕音音也这样,衡昭操着养崽的心,严苛要求音音。

“小傻批你一定要努力学习。”

音音:“嗯?”

衡昭泡在水里,鬓角漫着水气,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搁在石阶上,手肘半屈,凝声告诫:“戒骄戒躁,脱离低级欲望,拥抱高级情趣。从今天起那些人际往来你都不要参与了,反正他们现在找你说话也大多为了看热闹,不必搭理。有这些时间不如努力炼丹,说不准小傻逼哪天你也渡劫飞升了,那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光耀无比。”

没人比衡昭更会卷。

他本一无所有,后来的一切都是他卷出来的。

“可我这样的……都能飞升么?”

“请改改你自卑的坏毛病!”

这么优秀的崽子,怎么能自卑?

自卑的都该是别人。

“作为丹修,你的心性不输任何人。而且你都夺了两次丹修第一。况且我……身边人的经验,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如果你都不行,那其他人都憋死算了。”

音音听呆了。

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

这句话莫名有些振聋发聩。

阿昭好厉害,果然是龙神大人身边的第一人。

这等境界,她望尘莫及。

可阿昭说这是自己周围人的经验,音音莫名有些心疼,她轻轻扯着细弱的眉毛,小鹿眼微微聚起:“那阿昭你一定很累吧?”

传音器那头的衡昭突然愣怔:“累什么?”

音音绵绵道:“就是,阿昭每次做事都很认真,一提到学习,阿昭能永远不休息……”

衡昭还在感动,就听那头的小傻批“吧唧吧唧”地连连输出:“一定是龙神大人的功劳!”

衡昭:“?”

这和龙神有什么关系,龙神就是他自己。

衡昭下半身化为龙尾,他松垮垮地抱臂,金色的眸子里透着些玩世不恭:“此话怎讲。”

音音很是真情实感:“因为龙神大人太厉害了,有无数人追随,阿昭才要拼命追逐,这样的话,夜以继日地学习一定很辛苦。”

衡昭:“??”

衡昭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的金色瞳目稍显复杂。

好像,自己人设立得太过。

其实自打成为一只龙,他已经成功成为天上最会摸鱼,最偷懒的神仙。

“不是,是我自己卷的。”

“多学一分钟,玛尼会不同。”

“虽然我不缺钱,但我想当那群狗东西的爹。”

“小傻批怎么不说话了?听不懂了?没事,等你卷成我这样就懂了。”

音音:?

玛尼是什么,而且阿昭年纪轻轻就想当爹?

这是什么神奇癖好……

她不懂。

她也不想懂。

在衡昭的“男女平等”主义的洗礼下,音音早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快活些。

她……就不想突然当别的娃娃的娘。

正在池子里泡水的衡昭黑发濡湿凌乱,他抖了抖龙尾,却发现尾巴早已打了个结。眉眼间余留的表情顽劣又乖剌,衡昭心情不错地挂断传音器。

可挂断传音器后,某只龙的嘴角还是不自意地、偷偷地——

勾起微小的舒缓弧度。

呐,小傻批变身贴心小棉袄~

那他也要努努力,今晚就把《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搞出来!

-

前有衡昭的“励志故事”狠狠地激励了音音,后因大师兄即将飞升的时限压迫,音音最近修行炼丹的时间不断延长,晚间闭眼睡觉的时间大大削减,甚至她每晚夜里无梦,身子发沉。

音音早起,挎着张脸,揉了揉酸累不已的四肢。

这觉睡了还不如不睡,怎么会越睡越累?

可晚上倦意上涌,还是要睡。

“最近睡起都像被人打的一样,身上好疼。”

又到了音音吹灯上塌的时间,睡前她和衡昭进行通话,忍不住抱怨。

没发现音音这边的异常。

衡昭以为她只是炼丹的时候站久了,才会腰酸背痛。

不行,小傻逼德要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能年纪轻轻就体虚。

“你多运动运动,炼丹的时候抽空做做广播体操 ,哦,对了,还有眼保健操,多做做对眼睛好。”

他记得小傻逼的眼睛挺大挺亮,最后可别成了近视眼,呆愣愣的。

“什么是广播体操?”音音双眸的确有些酸涩,她随意按了几个穴位,却依旧解除不了这些异样之感,“眼保健操又是何物?”

“前者就类似一种中强身健体的功法,后者用以保护眼睛。”

仗着这里就他一个外来户,衡昭把他之前学到的最新版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的做法,都传给音音:“广播体操,小傻批你可以早晚各做一次,眼保健操也是,此外眼睛累了就可以做。”

“嗯嗯!”

现在音音把衡昭说的话奉为圭臬。

主要还是因为上次龙神大人那些看不懂的批注,她按照衡昭的解释准备药材,最后一次就成功地练出了丹药。往后几日,衡昭说晚上多点蜡烛看书护眼,她就多点些。

不过蜡烛点多了热,热了好几天,她便发现一个新法子。

那就是发光的传音器!

每次一接通,传音器的亮光能堪比四五只燃着的蜡烛。

可以省好多买蜡烛的灵石!

于是……

往后几日,衡昭明显发现音音学习上的问题变多了。

每天晚上都会和他拖许久,才睡觉。

殊不知自己正在被白嫖。

衡昭还庆幸音音孺子可教。

说不定小傻批靠自己的努力,真能飞升!

他养的崽成功考上修真界的top1!

爽翻了!

妈哒!卷起来!

今晚就提升难度!

不就是往生丹,激一激小傻批,马上就炼出来了。

于是音音发现最近每晚他问完问题以后,衡昭还会反过来抛给他几个问题……又难解、又没有头绪,第二天她还焦头烂额。

甚至音音做梦都是解丹方!

这日,音音用冷水洗面,企图清醒,出发去炼丹房之前,还磕磕绊绊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直到双颊红润,目色清明,晨曦下格外明媚,才舒气推门。

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很多,但都被她一笑回过。

弟子们看着她离开的备用,相顾眨眨眼,一个赛一个的茫然:“她之前这么与众不同?”

“没注意过,但她似乎很……”同伴弟子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稍微确切些的形容,“像雪后新拔的竹子,好挺拔。”

就连脾气难琢磨的孙郸望,都默默目露赞赏。

这才是真正的修士。

不囿于外务,只注自身。

什么都好,要是,他这乖徒儿不天天拿难题刁难他就好……

妈的,好难!

蜡烛烧一晚,都解不出来。

-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抵挡住你的**!”

“为什么音音还安然无恙!”

黝黑紧闭的房间里,顾皎皎发丝尽散,目眦尽裂,平素最为关注外在容貌的她今日失了体面,遣退了所有服侍他的侍女,她正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话,那双眼眸掩映着霸道而张狂的沉黑。

在她眼中的妖魔却同样诧异:“我也不知,每次靠近她,都会被她体内的某种能量击退。”

妖魔一共试探了四次。

第一次便是大师兄带着音音去找顾明瀚的时候,那次它见音音孤身一人,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或许音音也没提起警惕,起初它侵占身体、**得过程都极为顺利。

可不等它把音音拉向更深的深渊,音音已然平复,还驱使那种能量将它驱散出体外。

此后,每天夜里它悄然靠近音音,也无功而返。

她睁着那双清明的眼,那双幽黑的眸子勾动着不为人知的恨火:“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我之间是做了交易的,你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便心甘情愿地将这幅躯体给你,否则你强占了我的身体,你也停留不了多久。”

魔物空洞地嘶鸣:“音音!不行!”

“那是你废物。”

“废物?”魔物反客为主,笑得格外可怖:“你不情愿也无碍,左不过少了两年活头,剩下的三年时间足够我再去寻找新的身体,甚至……我本就可以直接强占你的躯体。”

但顾皎皎郁气难掩,她狠狠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因为她和魔物共处一个躯体近三个月,原本苍白憔悴的肤色更显枯萎。

为什么!

她只有五年可活,可现在,他们连五年的美好梦境都不愿为她营造。

五年而已,大师兄大可在她离世以后,再渡劫飞升。

可大师兄不愿。

更何况,她如今听到好些不算谣言的说法,说音音是他爹的孩子,她才是假货,就连照顾她长大的沈嬷嬷都开始敷衍搪塞她。

她的身份,没了。

甚至她和大师兄定下的娃娃亲,都不是她的。

大师兄明明原来对太很好,为什么近来对她格外冷淡?

就因为她的身份不对,因为她不是沧海宗真正的小姐,大师兄就不再真心对她?还是大师兄早就知道音音的真正身份,才会在三年前抛弃她,将她送去灵泉庄?

这才是压垮顾皎皎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完整的丹田,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外在的珠玉珍宝,以及周围人的无上宠爱。

可这一夕之间。

所用所得,皆弃她而去。

顾皎皎咬牙切齿。

此刻,她平等的憎恨着周围的所有人。

甚至也憎恨昔日给她最多关爱的大师兄。

-

之前顾叙之的灵力险些压制不住,才导致沧海宗大雨连绵,惊雷不断,如今他丹田充盈,已然能控制体内肆虐的灵气。没有暴雨和雷声的沧海宗阳光灿烂,午后寂然,安静的庭院之中,风声都止住了。

顾叙之明了。

他快飞升了。

在临界点不断试探,总差那临门一脚。

他却不如之前那把急迫。

师傅已经答应他取消婚约,那他在这个世上理当没有别的留恋。

可顾叙之抱着长剑,依旧深思不虞,上面的青色剑穗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光秃秃的长剑简洁无比,依旧还是原来师娘送他时的模样。

师娘的叮嘱入心入耳。

“师娘走后,拜托叙之你好好照顾她。”

“师娘不求她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安康如意。”

因为这句话,他不欠顾皎皎的,却他却给音音带来不少伤害。

而欠下的东西难以偿还。

顾叙之难得感到棘手,无法心中给音音安置一个合理位置,也因为音音性子不似顾皎皎,顾皎皎喜欢绫罗绸缎,金石珠玉,而音音……

她喜欢什么,自己全然不知。

不,他是知道的。

音音喜欢跟在他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还总用崇拜的透亮眼神看着他。

顾叙之阖眸,不由又想起音音第一次出现在这处庭院的场景。庭院本荒芜,绿水长廊都是阵法所为,但这已经是最简单的阵法,音音还乐陶陶的迷醉其间,花是假的,竹子也是假的,她凑上去看,稀奇不已。

可这有什么好看的,还看了两个时辰。

他狐疑,也是在他狐疑过后,他才意识到,修炼之余的自己居然分了部分注意去“看”音音,还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他第一次修炼的时候分神。

可看向他时,音音的小鹿眼里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亮闪闪的光点,瞬间剥除他脑海积尘的所有昏暗。

太亮了。

也、不该看他的。

剑修高兴的时候练剑,烦闷的时候练剑。

如今他也是,可顾叙之阒然无声,他皱眉凝视手中长剑,难掩的郁躁络络不绝地涌出胸腔。

沧海宗又是瓢泼大雨。

-

音音满头蚊子包,最近不知怎的,沧海宗又开始下大雨了,田地里的蚊子遇水则衍,眼下到处都是蚊虫,音音痒得要命,却不敢挠,只能忍,时间一久,就遍处是红痒。

衡昭笑得不行:“你们就不能制个蚊香?”

音音盯着她的满手蚊子包,没精打采:“蚊香是什么?”

衡昭想了想:“算了,你们盘不出来蚊香盘,不如你烧烧艾,或者种些驱虫的药草,不过那些蚊子包你别挠,破了容易留疤。”

音音已经在烧草了。

但不行。

耳边嗡嗡的,全是蚊子响。

“阿昭,天上有蚊子吗?”

“没有啊~”衡昭高兴道,“自从我上天,就没见到一个蚊子,不过我听说东边的潘泽湖住了个女仙人,最爱抓这些小杂虫。”

“女仙人吃虫子??”音音震惊了,“她是妖怪么?”

“怎会?是她养得一群莲子,喜欢吃这些。”

“可是莲子也不吃蚊子啊……”音音兀自槽言。

“她之前不这样,上次渡劫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养了一湖的莲叶,现在剥莲子都剥得疯疯癫癫的,而且剥下来的莲子不吃,攒一起用火烧。”

“神仙还要渡劫?”

“当然。大道至简,飞升不过第一步而已,后面那群仙魔若遇到瓶颈,就会下界历练,若是有幸渡了劫,修为方面就能更进一步。”

衡昭就因为一大堆得道的神魔一股脑赶渡劫的热潮,才被迫接手结界的修护。

就很烦。

音音听得老神在在,凝脂点漆,想到这个女仙人的奇特爱好,她原本发亮的眸子一暗,低声软语:“那她一定有个很想念的孩子。”

“此话怎讲?”

“因为我们村里有句古话;莲子焚十颗,母情寄千里。”

尤其孩子夭折,二人天各一方,村妇才收集莲子,焚烧托话。

音音没经历过这样浓烈的母爱,衡昭亦复如是。

一时之间,两人感慨万千。

最后音音不解风情地“啪”了一声。

她又拍死了一个黑白花条纹的大蚊子,神色郁郁:“蚊子好毒,鼓起的包特别痒。”

“……”对面默了默,突然道,“你给它掐个十字花印。”

“然后?”

“假装有阵法封印住它~”

“……”

音音无语了。

很快,她的心梗变成惊喜。

阿昭送了她一本叫做《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的练习册,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丹药书,就听传音器那头的衡昭懒洋洋的声线,倔强又桀骜——

“撕伞撕伞!”

音音:????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撕伞”一词,还是在这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或许,“撕伞”有其他的意思。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紫色的大封皮,“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几个字金闪闪的,不明觉厉。

她弱弱问道:“阿昭,撕伞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啊?”

“嗯!”

男人的声线慢悠悠的,即便音音看不见阿昭的样子,光听他的声音,就知晓他有多么吊儿郎当和乖张:“就是我吃过的苦,你们都要吃,我刷过的题,你们都要刷!谁都别想跑!”

音音:“……”

但音音还是很高兴。

这样一大厚本的册子,她小心地翻开来看。第一面是丹方,后面跟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文字排版形式,一行字中间画了横线,随后下面写了一、二、三、四,四个词句。

这是,选择正确的文字?

初出茅庐的小丹修进入了大观园,生生被衡昭的这本册子秀得目眩神摇。

音音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册子,她瞪大了眼,声音不自意地变得虚张:“阿昭……”

衡昭挑眉:“嗯?”

音音瞥瞥嘴:“后面这个我看不懂。”

衡朝突就笑了,心里难得兴然地刻薄着。

和她细细解释完,音音很夸张的“哦”了一声。

衡昭还在得意。

音音却冁然而笑,很快又低头,脚尖不自意地愉悦磨地。

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的愉悦有迹可循:“阿昭,你真好~”

给她送这么好的书!

好???

衡昭手中的墨笔被他甩开,原本他还闲散批注着他之前制定的《未成年人/妖保护法》,闻言陷入了错愕。

咦惹……小傻批说话好肉麻。

不过,他这是又被音音发了好人卡?

他好?他哪里好了?

作为一条镇守仙魔交界处的巨龙,他可以又酷又帅又有王霸之气,但绝对不能顶着“好”这个头衔。

“不,我不好。”

“?”

“我只是想‘有福我享,有难同当’”衡昭捡起笔,开心道。

音音:“……”

“现在还觉得我好吗?”

在天上的时候,因为自身龙威的影响,他没交到一个朋友,可即便之前读书的时候,那群陪他从小长到大的狐朋狗友也从未说他好。他们只会卷成卷心菜,互骂“傻逼”,互当“爹”……

那些青葱岁月里,像音音这样几次三番地说他好的人,寥寥无几,还有一个便……是洛繁音。思及此,巨龙皱起的眉头锋利而寡情。

衡昭半耷着眼,还散漫地按了两下太阳穴。

许久后,才松松垮垮地嗤笑一声。

妈的,小傻批眼神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