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里那场枪战,大家都明智地选择了无视。城里自然有人负责处理善后事宜,保证掩盖掉全部痕迹。路面清洁的程度,会让第二天赶早出门的爷们怀疑昨天晚上是自己听错了,那不是放枪,只是打雷而已。

柳青青的诱饵任务虽然失败,但是做戏也要做全套,还是得把凤家孝顺媳妇的身份一直演下去。柳青青的神态举止,都已经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应酬场面无碍,不会被人挑出什么破绽。就是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全靠本能反应在应酬局面。

日本人在通州的情报网络很发达,在北洋军以及警察署里都有自己的关系。齐木大把的洋钱撒出去,消息回来的速度就快。根据情报,昨天晚上失意的不止是东洋人。袁世凯的部下同样无功而返,不管是驻军还是警察,都没能找到凤鸣岐,反倒是折损了不少人手。

凤鸣岐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柳青青心里是颇为满意的。他没落在自己人以及北洋兵手里,就证明还有救。从自己内心的角度,这样的结局或许最好,至少他可以活下去,也不用受罪。

虽然从帝国的利益上,自己这样的想法大逆不道,有损帝国的利益,可是他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这并不是什么帝国利益可以抹杀的事实。她终究是个女人,在帝国与孩子父亲相比时,她还是更愿意站在孩子这一边。

对于帝国的手段她最是清楚不过,凤鸣岐虽然当下无事,时间一长,还是难免落入帝国手上。考虑到齐木的手段,凤鸣岐一旦被抓,还是凶多吉少。回忆着两人之前相处的经历,柳青青脑海里浮现出的,则是中国一句古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决定要做点什么,为凤鸣岐求个出路。

白天里的应酬完事,到了傍晚时分,她的马车就来到广大南货行外。齐孝祖见到柳青青也是一愣,“花子,你怎么会来我这里?至少在现阶段,不应该让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希望你有一个足够的理由,支持这次冒失的行为。”

“老师,我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做实在太冒失也太过愚蠢,但是请老师原谅,我不但是一个帝国军人,也是一个母亲。我……我这次为帝国获取了总价值超过百万银元的古董,还有大批的现金。未来,我可以负责说服凤鸣岐和帝国合作,把十三太保扳指交给帝国。我希望老师可以考虑我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个要求不会太过分……”

不等她说完,齐孝祖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起来吧,有话坐下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希望在得到扳指之后,放过凤鸣岐对么?”

“是的,不光是凤鸣岐,也包括肚子里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是个中国人,并不能为帝国服务,我想请求老师把孩子交给凤家抚养,我们可以给凤大少一些钱,让他和他的儿子过普通人的生活。他只是个纨绔子弟,和那些旗下大爷没有区别,失去了家产还有扳指,他对我们已经没有威胁。即使他活着,对帝国的计划也没有什么妨害。”

齐孝祖微笑着摆摆手,笑容和气得依旧像个商人。“花子,你不用这么紧张,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帝国得目的是建立大东亚共荣,凤大少这种人,也是在共荣体系之内。只要他不主动站出来和我们为敌,我们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这次凤家发生的事,于我个人而言也是个遗憾。如果不是事情发生得太紧急,我其实不想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不符合我的审美,你明白的。其实如果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就可以进入凤家的宝库,与凤老太爷一起欣赏他的收藏。如果给我三年时间,扳指的下落我也可以问出来。到那个时候,特洛伊计划将以一个非常完美的方式收官,那才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现在这个结果,只能算是野蛮人与艺术家合作完成的怪胎,与我的本意不符合。你不用把我当成军部的那些疯子,我在这个国家已经很多年,换句话说,我比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更理解这个国家的文化和思维方式,并尽量把这种思维方式教授给那些人。可惜,他们中大多数人支学会了用肌肉解决问题,真正继承我所学的,就只有你一个。”

他面带笑容地看着柳青青,“在我的所有弟子里,你是我最看重的一个,希望未来能继承我的衣钵,成为帝国华北机关的最高管理者。如果不是如此,我甚至想过让你和凤鸣岐做一对真正夫妻,只是在帝国利益以及我的私心面前,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这么个优秀人才。既然要留下你这么个人才,又怎么会拒绝人才的要求呢?这种事很容易办,你其实让王妈来送个信就好了,不必要自己跑一趟。如果晚上有凤家的客人上门,就又要露破绽了。”

柳青青面色一红,“对不起老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这就回去。”

“没关系,谁都会犯错误。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我这里正好弄了点上好的茶,喝过茶再走也不晚。”

茶汤滚开,茶香四溢,柳青青先给齐孝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齐孝祖道:“其实我们在找凤大少,并不是为了加害他,而是为了保护他。这里面的原因,我想不难理解。如果他落到袁世凯手里,那才是真正的危险。袁鹰那种人,可不会考虑那么多,一旦被他抓住,势必九死一生。眼下在通州,也是袁鹰的力量远比我们为强,想要保护凤大少,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花子明白,齐木阁下在这里面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不光是压力,也有着非常现实的考量,就是任务到底能不能顺利完成。其实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可以除掉袁鹰,如果他死了,袁世凯一定会认识到帝国的决心,也不敢再和帝国在这个问题上作对。只是这个行动的人选,非常难找。”

柳青青问道:“人选?需要哪方面特殊的才干么?”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需要接近袁鹰。”

齐木停顿片刻,举起手上那只青瓷茶碗喝了口茶汤。“帝国最新研制的炸弹,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后爆炸。我们需要一个袁鹰信得过的人,当面把一件礼物送给他,又能保证礼物不被当场拆开。除此以外,还要保证他在房间里停留到足够时间,然后那枚炸弹就能致其于死地。这里面,把人留在房间里,是最容易做到的事。真正困难的,是让袁鹰接受礼物,而且当场不拆。要知道,袁鹰是个狡诈多疑的人,尤其是现在,他会更加小心,一般的礼物他根本不会接受,只会放在库房里。更别说,接受礼物之后,他不拆开了。花子你是我最得力的部下,可以帮我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么?”

柳青青想了片刻,脸微微一红。“老师,如果我说我可以做到呢?”

“你可以做到?不要开玩笑了,我只是在问你的想法,可没想过让一个怀孕的女人去冒险。”

“不,这不是冒险,而是非常有把握。”青青冷静地分析道:“袁鹰是个色鬼,对我一直有觊觎之心。如果我以凤家未亡人身份去给他送礼,让他帮助找我丈夫,他一定会相信的。只要我能跟他周旋半小时左右,然后再离开,等他回去时迎接他的,就是一场爆炸。”

“这……”齐孝祖考虑了片刻,随即摇头,“太危险了。这个任务并不适合你这个帝国功臣去做,何况我齐木雄一的弟子,也不该执行这种刺杀任务。等我想象,再找个合适的人选吧。”

“老师,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柳青青斩钉截铁,“请把炸弹交给我,由我完成这次刺杀。我只想希望老师抓到凤大少之后,能给我留个说服他的机会,在确定其无法说服之前,不要动刑……”

“哈哈,我们的花子少尉也心软了。这可不是一个优秀情报员该有的情绪,看来这一行并不适合一个母亲。这样吧,我在东京有几个朋友,我可以让他们想想办法,把你转到预备役去。只要你能说服凤大少,你们两个就到东京去生活。以凤家的财富,你们在东京也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

青青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齐木雄一,“老师,您是说?”

“是的,我是说放你离开。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不是日本人,而是个中国人。当初我在旅顺战役中发现了你,那时候你还很小,如果留在旅顺一定会死。所以我带你回国,对你进行培训,希望你能为帝国效力。这些年没有对你说这些,是因为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现在你也即将成为一个母亲,能够理解类似的心情,我觉得到了可以对你说一切的时候了。我的儿子化为护国忠魂,在这个世界上,我能称为亲人的,就只有你们这几个弟子,其中又以花子你最贴心。”

齐木雄一的眼中,流露出几许温情:“作为一个军人,我当然希望你只有的优秀人才继续为帝国服务。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还是希望能够在老了以后,有个女儿可以侍奉晚年。我年纪已经大了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东京那些人还是要给我这个老家伙几分面子,我这辈子开一次口,他们不会拒绝。财产和退伍的事我来办,你只要想着说服那个混小子就好了。如果你说不服他,就我亲自来和他谈。当然在那以前,必须干掉袁鹰。”

柳青青点头道:“请老师放心,我会做好这一切的。”

“不要急,等到丧事完成,再去执行这个行动,不要让人起疑心。”

“明白!”

等到柳青青离开,田满才从内室走出,齐木看着他,“你和她一样,都是我从旅顺带出来的孩子,你们的父母都死在那场战争中。至于死在谁的手里,我其实也是搞不清楚的。我想花子和你都收到了革命党人提供的资料,我可以告诉你,那些资料都是真的。”

田满道:“那些资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自己是个日本人,而且是大日本帝国军人,随时准备为帝国效死!”

齐木雄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花子比你聪明,但是她太聪明了,以至于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意味她不说,我就不知道她看过那些资料?既然她非要选这条路,就只能随她去了。未来她的工作由你负责,运河帮的事,也要抓紧办。即使没有扳指,也只能推进下去,再等下去,事情会更糟糕。”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