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王冲的药功效非凡,还是那气功确实有神秘之处,本来怎么也要休足一百太难的重伤,二十天一过,凤鸣岐就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在关雅竹的搀扶下,在医院里遛弯走路都不成问题,等到一个月头上,人基本已经恢复自如,与受伤之前相比,没什么区别。

这么长时间的养伤自然不能再瞒着老爷子,但是真话不能说,只好寻了个谎话,说凤鸣岐在查抄鸦片贩子的时候掉进河里摔伤了腿,于他其他伤势只字未提。等见到儿子回来,凤栖梧情绪激动,拉着凤鸣岐的手上下端详了半天,最后点着头夸奖道:

“好!这才像个男子汉的模样!过去爹把你宠坏了,开始是怕你磕碰着,或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对不起你死去的娘。可是等你长大之后,就怕你成了个纨绔子弟,跟北京城里那帮旗下大爷一样,成了秧子。多亏你媳妇管教的好,让你走了正道,成了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不就是受点伤么,不算什么,治好了照样是英雄好汉。抓烟匪受伤是光彩,总比争风吃醋打群架受伤来的露脸,你有这两下子,爹就放心了。将来我在不在,你都不至于学坏,走了邪道。”

“爹,您说什么呢?”

“爹说的是实话,这人啊,不能总不死。你想想看,这么多年下来,要是光有人生没有人死,这天底下还有住人的地方?还不哪哪都站满了人啊。生老病死,就像春夏秋冬一样,都是老天爷的公事,谁也跑不了这天。我现在就琢磨着,什么时候你让我抱个孙子,那我就可以放心了。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凤家的三辈……”

关雅竹一步上前,搀扶着凤栖梧道:“爹,这我就得说您两句了。今天是高兴的时候,您这么光说这个啊。要是想看三辈还费劲啊,您好好保养身体,过几年咱凤家就是子孙满堂,到时候就怕您认不出谁是谁,媳妇们该不高兴了。”

“不能!我凤栖梧再糊涂,也认不错自己的孙子,记不错自己的媳妇!雅竹说得对,今个是高兴的日子,不谈那许多。咱们是该吃吃该喝喝,警察署先不去了,在家好好歇段日子再说,好好补补身子。雅竹啊,你下厨房做几个菜,这一个多月没吃着你做的东西,我这嘴里还真有点才馋了。咱家那厨子过去觉得不错,现在跟你一比啊,他就该回炉另造,二次学艺去。那做的饭,还是人吃的啊!”

关雅竹笑着去厨房预备酒菜,曹莲、柳青青两人一左一右陪伴着凤栖梧落座,凤鸣岐与爹对面坐着说着家常。老人家的精神虽然比不上当初,在犯过那次心脏病之后,始终都不太好,但是说话依旧中气充沛面色红润,一看而知,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活上十年八年都不是事,凤鸣岐心里倒是也没多担心。

他心里真正别扭的,还是关雅竹。

其实自从那天发了脾气之后,关雅竹依旧恢复了往日完美女性的表现。不但主动向凤鸣岐道歉承认错误,依旧像个妻子一样细心温柔地照顾着凤鸣岐的饮食起居,其细心程度,即便是医院里的女护士都有口皆碑,称赞她是真正的东方女性典范。还有人忍不住夸奖凤大少有福气,这年月这么漂亮又有钱,且留过洋的女人,谁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肯这么用心伺候丈夫的,可是不多了。

话虽然如此,凤鸣岐心里并不觉得如何欢喜。自己承认,从关雅竹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除了那天的发脾气之外,她表现得完全符合一个标准正房夫人名门淑女的标准。可着通州城乃至京津,想找到这么一个完美的夫人都不是容易事。如果自己说她对不起自己,怕是没一个人相信,只会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凤鸣岐一闭上眼睛,就总忍不住想起关雅竹对自己发怒时的样子,眼神中那种怒意,以及神态中的冷漠,以及她送王冲出门时的样子,成了个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无数从噩梦里惊醒。

他尝试过对关雅竹表示亲近,借对方照顾自己时,向对方暗示着什么。关雅竹回应的只是一句讨厌,外加一个明显表示拒绝的眼神。虽然语气神态更像是小女人的害羞,可是眼神里的坚决却让凤鸣岐确认,她不喜欢这种暗示和亲近。如果自己坚持,或许可以达到目标,但是结局一定不会好。

这一点更与一开始关雅竹表现出的那种热情洋溢相反,让凤鸣岐越发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乃至关雅竹端上饭菜时,虽然几个菜炒得依旧美味可口,可是吃到嘴里,就总觉得味如嚼蜡,一点滋味都没有。

吃过饭,凤栖梧又叫凤鸣岐拿了弦子出来,与关雅竹合唱四郎探母后接武家坡。凤鸣岐架弦是把好手,加上与关雅竹不是第一次合作,完全可以托得滴水不漏。但是一想到她那愤怒的模样,这弦子就总是有些跟不上,不是丢音,就是错过节骨眼,仿佛是个新学弦子的棒槌,大失水准。好在关雅竹的功底扎实,拿唱腔生把弦子勾回来,勉强算是唱了下来。

凤栖梧看着儿子,“小子,这一个月医院住的,手生了?这可不成啊,虽然说暂时玩票的,不指这个吃饭。可是既然学了这个,就不能胡来,手底下不能松劲。你这孩子聪明是够聪明了,就是不能吃苦,不够有韧劲,功夫说撂下就撂下,这东西撂下容易,再想捡起来可就难了。先养两天,然后接着练功,这么好的底子,废了就可惜了。”

凤鸣岐点着头应是,由于有这么一出,接下来的活动都没意思,先把凤栖梧送回家,其他人就各自散了。等回到房间里,凤鸣岐躺在**,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各种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彼此缠绕在一起,也没个定数。

说良心话,关雅竹谈不到做错什么,要说找毛病,其实是找不出来的。自己在医院里的时候,人家伺候的很周到,就算是多年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凤鸣岐自己也知道,这事闹起来,一准还是自己理亏。可是让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由于伤刚好,酒喝得也并不多,整个人的状态处于清醒,又略有些亢奋之中。

翻了几个身,始终还是睡不着,借着酒劲与这股子亢奋劲头,凤鸣岐豁然起身,披上衣服来到了院里,鬼使神差的向关雅竹房间走去。

天已经晚了,眼下又没有任务要谈,这个时间段凤鸣岐是不会去找王冲的。两人虽然有着夫妻名分,但是关雅竹那种冷漠的眼神和恰到好处的拒绝态度,每次都能让凤鸣岐心头的火彻底熄灭,如是几次,他也就不再去那里找难看,不但什么事业做不了,还白白让人看不起自己,图什么。

今晚他要去说什么,或是做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像是一锅粥,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闹一闹,又或是彻底做个了断。他想过,如果事情最后没有谈妥,大家依旧可以做同志,早点做个了断或许对谁都有好处。总是这么吊着,谁都不舒服。如果她确实就看不上自己,那自己也就别死乞白赖地往人身上贴,不就是个媳妇么,哪还找不着啊。

用类似的想法给自己壮胆,他一路来到关雅竹的院落之外。这里本来也安排了两个女仆,但是关雅竹是不习惯用仆人的,所以平素总是看不到人,今晚也不例外。从凤鸣岐的内心而言,没有仆人更有利于他的行动。一路向着关雅竹的房间前行,房间里没有灯光,大概人已经睡下了,凤鸣岐走向门口准备敲们,但是快到目的地时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不能敲门,敲门显得太正经了,仿佛成了同志间一次会面,这样的感觉会让彼此的气势都发生变化,接下来的谈话可能变成一次工作交流,自己的目的就达不到。应该用个更为暧昧的方式沟通,让对方脸红心跳,知道是情人间的幽会才行……

他脑子里想起了戏文里才子佳人幽会的情景,猫着腰直奔后窗。在自己家里见自己老婆要敲窗户,这事传出去一准是个笑话。凤鸣岐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黑暗中有谁在窥伺一样,蹑足潜踪地一路来到窗户旁,发现窗户是开着的。

眼下的天气依旧热,晚上贪凉开窗户是常事,但是一个女人家,睡了还不关窗户总归不太好,自己一会得提醒她一下。就算她不是寻常女性可比,也总该注意下个人安全。就在他扬起手,准备敲击窗棂的档口,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顺着窗户飘了出来。

“冲哥,我想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得和他说清楚。我感觉的出来,他很快就要和我摊牌,我们之间必须做个了结。我想,你我应该当面跟他说明一切,免得他继续误会下去,这不大好。”

这是关雅竹的声音,凤鸣岐发誓自己不会听错她的声音,但是搞不清楚,他在和谁说话。就在他纳闷的档口,房间里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虽然听到次数不多,但是同样让他刻骨铭心,一下就能听出来人身份。而来人的言语,则让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