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南货店内。

齐孝祖手上拿着一枚新收的上好鼻烟壶,将一小搓上好“鸭头绿”放到虎口上,单鼻孔用力一吸,连打几个喷嚏,表情中带出几分发自内心的舒爽。“地道……是这个味。想当初这鼻烟是八旗子弟喜好的玩意,这帮旗下大爷有钱,也舍得花钱,所以这鼻烟上做的就格外讲究。等到前清退位,这东西卖不上行市,手艺上也开始偷工减料,越来越不用心了。在北京城买过两回,都不是滋味,在通州这就更说不起。这点鸭头绿,看来是费了不少心啊。作为一个标准的军人,你的心里我以为只有刀剑枪炮,没想到,还能分出那么点地方,装着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不容易啊。也就在这点地方,你像我教出来的人,不谈军事,只谈吃喝玩乐,讲究赌博耍钱下馆子,咱爷们得是行家!”

对面的田满面色紧张惶恐,丝毫不因老师的夸奖流露出半点喜悦神色,唯唯诺诺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

“老师,弟子知道自己犯了很大错误,这些东西根本不能减轻我的处分,我也没想过只是希望老师可以稍微的高兴一点,弟子就心满意足。”

“说的什么话?错误,你有什么错误?我怎么不知道?”齐孝祖摇着头,“你的任务就是夺取运河帮的控制权,要想做到这一步,就得把三宝拿在手里,你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这个任务而服务,这有什么错?我只是你的老师,但不是帝国的军法官,能给你定什么处分?说不定现在军方正准备颁发一枚奖章给你,将来以你为陆军楷模也说不一定。”

田满的脸越发涨红了。“弟子知道这次的愚行,有损帝国情报人员的名誉,会做出深刻反省。但是现在,还是希望老师能够体谅弟子的苦衷,收回您的决定。弟子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齐孝祖吸了几口鼻烟,转手把烟壶放下。“你是说我该跟着你一起卖公债啊,还是该跟着你一起敲诈凤大少?我是合法的商人,在通州做了这么多年买卖,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声望,你现在让我拿脸帮你骗人,这是生意人做的事?还是我齐孝祖的面子,就值那几十万大洋的公债?”

“老师,您终究是帝国的军人……”

“不!我现在就是通州商人齐孝祖!”齐孝祖冷声道:“我庚子年的时候到这做买卖,到现在干了十五年,谁敢说我不是通州商人?谁说不是我跟谁急!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身份,还想让别人相信?你当初跟我学的本事,是不是都就饭吃了?”

齐孝祖声色俱厉的呵斥着,田满面色通红,一语不发,齐孝祖越发愤怒,“我告诉你,不但我不会配合你发公债,我还得到县知事那递交请愿书!你们现在搞得这个摊派,那就不是个玩意,挤兑的通州买卖人都快没了活路,真惹急了我们,我们就来个总罢市,到时候看谁着急!”

此时的齐孝祖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标准得中国商人,因为自己得利益受损而愤怒,以威胁手段,试图掩盖自己的怯懦与畏惧。即便眼下田满出来指证老师是日本特工,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那一壶鸭头绿换来的一堂教学课,在东京的时候,一个老师带一群学生,想要这样的私人教导可不容易。他沉默片刻道:“老师的意思,弟子已经明白了。但是弟子还是不明白,即使公债的事可以不急,凤大少那边,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你是说把他抓进局子,就能把十三太保拿到手的机会?还是说把他抓进局子里,就能再去抢一次?简直是一群糊涂蛋!你们到底是帝国的情报人员,还是黑风岭的土匪?”

齐孝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训斥着:“袁世凯不是个傻子,他手下的军官也不是无能之辈。事情闹大了,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在中国的地盘上,袁世凯手上能用的牌面比我们更多。真把他惹急了,来个鱼死网破,那枚扳指就算不落在袁世凯手里,我们也拿不到。原本凤家是否有扳指,大家还在猜谜,你们现在的做法,就差直接告诉袁世凯,扳指就在这快点来拿了!到时候他先把凤家全家抓走,你光抓一个凤鸣岐有什么用?难道那枚扳指在凤鸣岐的手上戴着!”

田满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在老师面前,永远充满漏洞甚至是可笑至极。他沉吟片刻才说道:“老师,那您的意思是?”

“这次是我们的蝴蝶飞进凤家最佳时机,你们的愚蠢行径,必须靠她去弥补。我相信以她的能力,足以解决所有问题,并带回我们需要的东西。所以,一切按我的吩咐行事,你就可以得到扳指以及运河帮,否则的话,你只能品尝失败的苦酒。记住我们是情报人员,不是陆军,没有转预备役的机会!”

田满无奈地点头,“好吧,弟子这次完全配合老师的行动。”

“不是配合我,是配合蝴蝶!”齐孝祖道:“记住,她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弥补你们造成的损失,所以别带着任何情绪,给我认真的完成任务,如果计划在你们这里出现疏漏,我保证回给东京写信,让你们遭受最顶格的处置!现在,从我的店里离开,顺带把我的店砸一次。你记住,你现在是运河帮主的关门弟子加通州警察署代理署长,不是什么帝国军人!如果再记不住这点,下次就别登我的门了。!”

“明白!”

一蓬药粉燃烧,亮光闪烁。

柳青青从布后面探出头来:“可以了。”

站在相机对面表情呆滞的丁华被田满推了一下,才像是回了魂,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又有些谄媚的神情朝田满行着礼。

“署长,您给小的脸,小的不能不兜着。可是这禁烟英雄,是在是当不上。这几次出去查烟土抓烟贩子,小的不过是跟在您老身后摇旗呐喊罢了,要说这禁烟英雄,怎么也得是您当,哪能轮的上小人?”

“别这么说么,你的表现我看在眼里,这个荣誉就是对你表现的认可。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田满说着话,拍了拍丁华的肩膀,脸上满是笑容,仿佛确实把丁华当成心腹看待。

他是直接空降到警察署,没有自己的班底,又一下子取代了马千里的位置,在警署的人缘一般。其他人即使不像凤鸣岐那样公开决裂,来一出摔纱帽,看他也多半不顺眼。真正靠上去,主动为其所用的,就只有丁华一个。

在马千里那时候丁华就是个黑如煤炭的角色,大家都知道他的毛病,对他自然没好看法,如果不是碍着又人情关系,早就把他开除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次田满当上署长,他立刻就凑上来,也未尝不是惦记着拼上一切谋个富贵。

原本在警署里,他不承担抓捕任务,冲锋陷阵没他的事,丁华自己也是个有名的怕死鬼。可是自从田满当了署长,丁华就像是换了个人,每次抓捕任务他都参与,固然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凑热闹,但是比起当初来,不知积极了多少。于他而言,想的只是在新署长面前买好,将来好混个前程。可田满居然安排了记者给他做专访,捧他做通州的禁烟英雄,这就有些用力过猛了。

那些大烟贩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惹不起运河帮,要收拾自己只有的却是绰绰有余,真要哪个烟匪丢货丢狠了,红了眼报复,那自己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因此当柳青青收拾了相机往外走的当口,他连忙寻个机会从后追上去,叫住柳青青,一直来到警署外,才压低声音道:

“那钱到底准备好没有?你也看见了,田署长对我有多器重,我现在要是跟田署长面前说句话,凤大少还有关雅竹立刻就得进监狱,到时候不死也是脱层皮!是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想好了没有?”

柳青青陪了个笑脸,“丁警官提的要求,我们这么敢不照办?不就是钱么?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几千个大头,每个大头重七钱二分,两百多斤的分量,我一个女人,要想让我给您拎这来,那可是办不到,没这么大的气力。”

“谁也没让你拎过来,让你们家的下人送我家里就行了。”

“那怕是也办不到,这么大一笔数字,咱怎么也得三头对面不是?这样吧,今晚上您叫上您的朋友,咱们在运河边黄字栈房见,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了,钱财当面点清,免得将来闹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