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自己身后。
目光所及,只有一截发颤的脊背。
沅厄正长手长脚地缩在柱子后,双手抱头,脑袋深深埋进颈窝,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姜鸾颇觉好笑,揪着他的后脖领,一把将他拽了出来,问道:
“你认识这位夫人?”
沅厄白皙的俊脸上不知何时涂满了黑灰,闻言一颤,疯狂摇头。
鄢夫人见状,怒不可遏,大踏步地冲了过来。
“0648,你再给我装!往脸上抹个灰就以为老娘认不出你?做梦!就算化成灰老娘一眼也能识得你这小兔崽子……”
砰!砰!
砰!砰!
肥硕的身躯宛如一座小丘,飞速挪移,每一步重重地砸在地上,亦砸进沅厄心里,激起一阵地动山摇。
旧时噩梦,逐渐重现。
只因他穷困潦倒时,为填饱肚子,在以铸器为业的华英堂做底层烧火工,被来视察的堂主鄢夫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便沦为了她众多玩物之一。
鄢夫人是他第一个供养者,亦是个喜好玩弄青葱少年的变态。
在梨花针与玄铁鞭的威逼下,他被迫修习无数取悦女人之道,逐渐得心应手,迷得她松了警惕。
终于趁某一日,她闭关铸器时,一股气儿逃了出来。
眼见“小山”以迅雷之势逼近,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度笼上心头。
沅厄面色发青,大脑嗡嗡作响,已然丧失了所有应变能力。
不禁双膝一软,惯性地往地上砸,却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不许跪!”
姜鸾的声音冷如霜,提溜着他的后脖领,疾步后退,与鄢夫人拉开距离。
“咻——”
一道鞭影如闪电般呼啸而来。
姜鸾眼神一凝,迅速侧身躲避。
“啪——”
银灰色的玄铁鞭带着凛冽的罡风抽在了空地上,尘砂四溅,地面赫然裂出一道缝。
见一击不中,鄢夫人满脸怒容,双手紧紧握住鞭子,再次用力一挥。
这一鞭速度更快,角度也更加刁钻,直逼姜鸾面门。
“咣当——”
寒霜及时出鞘,挡下一击。
姜鸾的手腕却被震得发麻,倍感吃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能调动的灵力本就不多,又带了一个人,缠斗定然处于劣势。
怎么办?
“咻——”
鞭影再度袭来,这回,姜鸾不再格挡,撒开沅厄就跑。
鄢夫人当她知难而退,心中一喜,当即变换目标,手腕一翻,鞭身如蛇般缠上了沅厄的脖颈。
“小兔崽子,终于逮到你了……”
她盯着沅厄颤动个不停的两瓣鲜红菱唇,邪魅地舔了舔嘴角。
就在这时,一抹刺骨的寒抵上了她的背心。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鄢夫人不惜当街伤人,也要纠缠我的师弟,究竟是出于何故?”
鄢夫人一震,这才意识到先前那道逃窜的背影,只不过是灵力作出假象——
这女人竟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大意了!
此女貌不惊人,却三番五次地化解了她的进攻。
虽不知其修为几何,看样子,应该是个棘手的硬茬。
如今,自己的命门被她用剑抵着,心里不由得发慌。
鄢夫人深吸一口气,当即放下鞭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误会,误会!我乃华英堂堂主鄢柒,无意冒犯道友……不过,这小子是我府上的逃奴,怎会成了道友的师弟?敢问道友姓甚名谁,是何门属?”
“与你没有关系。”
姜鸾语气冰冷。
鄢柒一怔,满脸诚恳道:
“道友莫要误会,鄢某所言句句属实,这小子千真万确是我府上的逃奴,鄢某手上还有他的卖身契……”
她放软了语气,打着商量:
“要不…您先把手中的剑松一松,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
姜鸾利落地收了剑,拎起沅厄的衣领,提步就走。
鄢柒急急伸手阻拦:
“哎,哎,道友留步!鄢某是诚心想要这小子,要不您开个价?我鄢柒经营华英堂多年,无论是灵石、珠宝还是法器,应有尽有,定能满足……”
“让开。”
姜鸾出声打断,眉宇间浮上一丝不耐。
见鄢夫人不动,她的手再度按上剑柄,声音冷凝:
“还是说,你想再打一场?”
鄢柒不清楚她修为深浅,心中没底,只得放下手,好声好气道:
“道友,鄢某是诚心与您商量,愿花大价钱赎回这小子,要知道,这小子是逃奴,按大禹律令,本可以直接抓回来……”
姜鸾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不紧不慢道:
“那你倒是来抓啊,看能不能过我这一关。”
“你…你!”
见她这般软硬不吃,鄢柒一下子也恼了。
蒲扇似的大掌,缓缓抚过鬓角的金钿,指缝间刹那插满梨花针,打算再搏一回。
可还没待她扬手,那女人脚尖轻点,提着自己的昔日“爱宠”,两下就跃上了天寿阁二楼。
天寿阁作为九州数一数二的拍卖行,有严格的规矩。
任何人不得在阁内生事,否则终生禁止入内交易。
鄢柒作为一个铸器师,有大量的买卖得通过天寿阁,自然不能坏了规矩。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两道身影融入二楼熙攘的人群,悻悻收起针,恨恨跺脚:
“给我等着!”
……
姜鸾换了票,带着沅厄,缓缓步入上等展厅。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带个俊俏后生,会不会太过扎眼,待推开门,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放眼望去,大厅里全是扎堆的俊男靓女。
三五个夫人,围坐一堆,身边环绕的男侍,一个赛一个的俊俏。
也有不少老爷少爷,怀里搂着衣着清凉的美人,大声谈笑,好不惬意。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喧闹声。
姜鸾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表姑母,正带着琼乐会的夫人们,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几个唇红齿白的小生灌酒。
见人喝不下,就起哄,哄着人脱衣服。
到最后,那几个小生纷纷脱得只剩单薄裤衩,脸红得像猴屁股。
姜鸾:……
伤风败俗!
她迅速带着沅厄,穿过整个大厅,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离那帮人远远的!
甫一落座,就听见大门口传来“砰”得一声巨响。
姜鸾好奇地望了过去。
只见几个男侍,刚刚合力落下一顶圆轿,正累得直不起身,大口喘气。
一个肥硕的身影,慢悠悠地从轿辇歩出,迈入正厅。
她毫不理会众人各色的目光,只在门口顿了顿。
旋即,目不斜视地走向大厅一角,一屁股落座。
姜鸾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降下一朵小山似的乌云,纵览展台的完美视角,瞬间被遮了一大半。
那朵“乌云”缓缓回头,肥厚的红唇上下翕动,勾出一个“和善”的笑:
“好巧啊,道友,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