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希望破灭的暗精灵

B市的人工智能研究所算得上是精英汇聚的地方,不仅有着各类世界领先的仪器,食宿条件也不错,极大地满足了我这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宅属性人群生存的需要。

研究所的宿舍单人单间、宽敞明亮,而且配有机器人定时打扫,研究所的食堂色香味俱全且营养搭配合理,24小时免费供应。我大概呆了一天多就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随后立即埋头陷入了研究的深渊。

为了向前走得更快更远,我几乎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扑在了课题上,如此的“勤奋专注”自然让担任我导师的张教授欣赏不已,同时,他也万分担忧我的身体状况——看着对我关怀备至的老人,我真不忍心告诉他我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往简直健康到令人难以置信!

为了督促我三餐定时定量,按时早睡早起,张教授特意给我配了一个监督人员,算是我在研究所里的师兄,一个来自F国的年轻人。

名叫弗兰克的青年开朗活泼、爱笑爱闹,带着F国人天生的浪漫,而且,我发觉他完全有着不逊于刘奕的保姆属性。原先没有被张教授叮嘱之前就经常在用餐时间把我半拖半拽着拉出研究室,自从被张教授任命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时时刻刻监督我,让我回归一个“正常人”应当有的生活方式。

最近,他正致力于将我拉出去参加体育活动,并自告奋勇要教我打网球——当然,他的努力直到今天也没有获得回报。

当我在冲着电话向刘奕抱怨的时候,他笑得前仰后合,深深为了我这辈子似乎逃不出管家婆的魔爪而欣慰不已。

“你长得就是这幅模样,又瘦又白五官清秀,看起来和小女孩一样,稍一折腾就疲惫苍白地惹人怜爱。”刘奕撑着自己的下巴,夸张地形容道:“你知道么,大学的时候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端着一碗速食面可怜巴巴地缩在电脑前面的时候,我的心脏就沉重的责任感被击中了!脑子里除了‘艾玛这人怎么这么可怜如果放着不管简直丧尽天良’之类的念头以外就没有别的了!我相信你那位弗兰克师兄也必定是中招了!”

“……不要为你爱管闲事的人.妻属性找借口。”我一脑门子的黑线,坚决不承认刘奕口中那个“可怜巴巴”“惹人怜爱”的家伙就是我自己。

“……我就算是人.妻属性,也只有对你才母爱泛滥,所以你才是重点。”刘奕耸了耸肩膀,“不过,有那个弗兰克在我也就放心了,最近我一直担心你会把自己饿死在B市,然后突然接到要我去收尸的电话。”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我每周与刘奕通信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每次见面都似乎又说不完的话。这大概是自从大学以来我跟他距离最远的一次,以往每日都能在游戏里见面,可以称得上是孟不离焦,如今,却只能靠偶尔的电话联系互通有无了。

刘奕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关于他身边人的,还有关于游戏里的,当讲到最近他是如何率领军队横扫千军占领大片沃土的时候,刘奕的语气突然犹豫了起来,带着几分的欲语还休。

我耐心地听他自夸完毕,笑着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怎么这么难以启齿的样子?”

刘奕沉默了下来,眼神有些忐忑,轻轻抿了抿嘴唇:“……还有一件事,前几天,间隙上线找你了。”

我的头脑空白了一瞬,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谁?间隙?你确定是他?”

“应该是他吧?现在账号都是与本人的脑电波绑定的,据说被盗号的可能性为零。”刘奕迟疑着回答,“而且,从言行举止上来看,我觉得的确是他本人。”

我抓住桌沿,表情凝滞,出乎意料的,头脑却异常明晰,心情也一反常态地平静。

对,是间隙,除了他还能有谁?除了伊哲勒斯,还有谁知道间隙这个账号的秘密?间隙上线了,就意味着……伊哲勒斯他回来了?

我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仍旧觉得这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地就像一场梦,一旦我激动起来,这场梦就要醒了。

……是啊,我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到伊哲勒斯突然回来了,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一场梦呢?

“他找你,说了什么?”我听到自己冷静地问道。

刘奕忐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心虚:“他问我你为什么不上线,你在哪,姓名、地址、通讯一类的信息。”顿了顿,刘奕有些疑惑,“你们不是已经在现实里见过了吗?怎么他对你还什么都不了解的样子?简直称得上一无所知。”

我摇了摇头,没有心思去编谎话圆过刘奕的问题,只是依然询问道:“那么,你告诉他了吗?”

“……咳,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啊!”刘奕猛地挺胸,义正言辞地说道,“他骗你这么惨,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甩了你,如今后悔了又回头找你,哪有那么简单?!好马不吃回头草,这种烂人甩你一次就有可能甩你第二次!我自然是把他臭骂了一顿,给你报仇啦!”

我看着刘奕,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自然是为了我好,却没有想到我是在撒谎。撒谎真不是一件好事啊……你看,报应这不就来了?

不过,我却并不担心,如果伊哲勒斯当真回来了,那么她不可能因为刘奕的一番话就停止寻找,他在游戏上,而我自然也要上去,去看看……这是不是当真只是一场梦。

与刘奕匆匆道了别后,我扑向自己堆在宿舍里尚未整理好的行礼,然后从中扒出了许久未用过的游戏头盔。

定定地看了头盔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将它带上,翻身靠在了沙发上。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登录场景,当我再次上线的时候,仍旧身处身处先前下线的魔王城堡。

好友列表里,间隙的名字是暗着的,我本应当感觉到失望,却没想到自己反而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结果大概才是最正确的。

简讯界面不断地发亮,几十条信息罗列着,大约都是在询问我为何不上线的。我一掠而过,直接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一条系统简讯。

【狄克:夏茵?!你上线了?!你是不是还是对间隙念念不忘?我一说他回游戏了,你立即也上来了!】

当我想要点开系统简讯的时候,狄克的新消息反倒是率先跳了出来。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干脆关掉,想必狄克也不会介意。

系统简讯上回复的自然是我上次向GM举报的内容,游戏公司经过排查,的确发现了NPC伊哲勒斯的异状,如今已将其修复,在感谢我及时通知的同时,也赠给了我一份大礼,让我及时查收。

我的心脏终于不可遏制地狂跳了起来,伊哲勒斯回来了,因为游戏公司修复了他的源程序吗?间隙的出现,代表了伊哲勒斯的自我意识仍旧存在着,他仍旧记得我,他真的回来了!

关掉系统简讯,我环顾着熟悉至极的魔王宫殿。既然间隙不在,那么伊哲勒斯肯定是在的,我要找到伊哲勒斯。

游戏规定中伊哲勒斯经常出没的地方我早已一清二楚,寝殿没有,书房没有,我直奔后花园的演武场,如果那里再没有的话,那么大约就是在正殿了。

急切的心情似乎连路痴的症状都不治而愈,我没有看地图,也没有绕路地直奔后花园,然后,果然在演武场上看到了那手拿黑色长枪、身披秘银铠甲的银发男子。

一柄长枪使得虎虎生风,矫健凌厉却又像是舞蹈,我如饥似渴地看着那个身影,想要靠近,脚却不听使唤地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移动,连声音都憋在胸口中,也只能发出虚弱的颤音。

不知有多久,也许只有一瞬,随后,我便与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对视了。

然后,我的心跳骤停,一切情绪戛然而止——那副容颜是熟悉的,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陌生的,陌生地宛若我与伊哲勒斯的初见。冷酷、锐利、不带丝毫的感情,宛若在看一只蝼蚁。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迷路的小猫跑到了我的领地上吗?”伊哲勒斯勾起嘴角,长枪微挑,缓步走向我。

“伊哲……勒斯……?”我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熟悉的波动。

“看来你认识我……也对,这片大陆上还有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伊哲勒斯轻笑了起来,眯起冰冷的眼睛,“看在你这么努力地跑到了这里的份上,我会好好奖赏你的——就赐予你几乎不会感觉到痛苦是死亡,如何?”

我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伊哲勒斯提起长枪,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其刺入了我的胸口。

心脏传来尖锐的刺痛,明明我早就将痛感调到了0%,这股巨大的疼痛仍旧让我几乎整个人都**到几乎窒息,希望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体不受控制地无力倒在地上,逐渐转为黑白的世界中,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伊哲勒斯拔出长枪,没有多看一眼我的尸体,便脚步悠闲轻盈地转身走开。

直到伊哲勒斯没入花园的树丛中,再也看不到身影的时候,我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连复活按钮都懒得点,我直接选择了下线,在现实中睁开眼睛,摘掉头盔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又已然满面泪水。

……真是像个娇气的女孩子一样,总是哭哭啼啼的。我暗嘲着想到,抬手将泪水抹掉,然后将头盔放到了一边。

游戏公司的确修好了伊哲勒斯——彻彻底底地修好了他,属于游戏的那个伊哲勒斯回来了,而属于我的那个却依然不见踪影——如今,他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取代,而我连在游戏里缅怀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了。

从游戏中以被杀作为相识的契机,幼崽最终以被杀作为结局,这倒还真是充满了轮回的戏剧性与艺术感……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埋着头良久良久,这才逐渐缓过劲来。

伊哲勒斯没有回来,那么上线的间隙又是怎么回事?是刘奕编来想要骗我的吗?也许他认为,正处于“失恋”中的我听到那个把我甩了的人懊悔不已,心中会好过一些?

我不知道,甚至不想去追求真相,害怕那已经碎裂到只剩下渣滓的渺茫的希望被彻底毁灭。

……暂时先保持这样吧,让我再休息一下,再休息一下、坚强起来,然后询问刘奕关于间隙的事情。然后到了那时候,即使知道一切都是编造和谎言,我也不会再度受到打击了。

尽管懦弱到令人好笑,但是这一刻,我依然选择了最为无用的逃避。

通讯器不断地闪烁着,大概是刘奕发现了我在游戏里的异常,又打过来询问。我实在没有力气和勇气接通信号,干脆将通讯器丢到了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也许会让刘奕担心,有些对不起他,但是我仍旧无法做出其他的选择。

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空茫的感觉让我突然不知应该做什么,于是我走向了电脑,打算用工作研究来填补这一片空白。

密密麻麻的代码、精细严谨的运算公式,让我暂时忘记了关于伊哲勒斯的事情,直到门铃声打断我的思绪。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我关上屏幕,舒展了一□体,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来叫我吃午饭的除了弗兰克以外没有别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他似乎有些心急,门铃声响个不停,催促的意味十足。

“我听到了,弗兰克!请不要继续摧残我的门铃了!我没有能维修它的开销!”我懒洋洋地喊了一句,站起身走向门边,抱怨着拉开门,“今天不是还早吗?怎么……”

接下来的话,我茫然地咽回了肚子。

“……嘿,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