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九章 钟山风雨起苍黄

韩琦在路上喋喋不休。就算朝廷想要议和,行知,你也不能说啊,本来那群大臣贪生怕死,你是坚定的主战派,这一说,更助长了他们的势焰,还打什么打,不如早点和平,省得牺牲将士,浪费国家财帛。

郑朗心里面嘀咕,我也不想,但国家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赵祯说的都不算!

可对韩琦这一点,郑朗颇为欣赏,史上西夏进攻镇戎军时,韩琦最后得到的消息,王沿没有派人通知他,主动派大将纪质率数千士兵前来支援。无奈与其他三路相比,秦凤路兵力太少。纪质率部来到瓦亭塞,听到葛怀敏战死,于瓦亭寨扎营迎敌,击退西夏军队。因为兵力少,不得不撤回。韩琦又派总管许怀德率十二营人步军驻扎在凤翔为以策应。只是他手中的兵力少,这一战成为真正打酱油的。

与韩琦相比,范仲淹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比泾原路王沿还要早。但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定川砦大败,元昊兵指长安,范仲淹才派李丕谅与张建候往原州策应,自己率六千人马由邠泾支援。范仲淹不会藏有私心,这是他军事思想造成他的犹豫不决。随后庞籍派王信与狄青前来救援,多有斩获。正是几路配合,使元昊不敢**,在陕西内陆转了几转后,返回西夏。

非要问为什么雨后补渠,在西夏军队与泾原路兵马悍战之时,这几路军马在干什么?那就是钻牛角尖。

郑朗看重的是韩琦这种精神。

若全部成为苟且偷安派的大臣,宋朝整个失去进取之心,郑朗一人怎么努力?

这种态度还反应到现在,范仲淹虽答应了,观望气氛很浓厚。韩琦接到信后,立马赶来,主动将大部军队筹备,积极应战。虽杏儿说他抢功。这也是一种态度。庞籍至今还没有回话。估计在打算盘呢。去年失去机会,然而今年不同,又有契丹人之逼,怎么办?新的问题又上了心头。庞太师可能越想越是苦逼。

对庞太师的军事思想,郑朗更不会抱有希望。

反正通知了,你乐意捡便宜抓紧捡,不捡也不能怨我未说。

韩琦刮躁得不行,郑朗问:“高屋建瓴出自何处?”

“史记,高祖本纪,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这怎么能难倒韩琦呢?但立即说道:“行知,错也。高屋建瓴固然美妙,也有逆水行舟,通达彼岸。越是逆水行舟,大家越是团结,船夫驭船,纤夫背纤。船只才能溯流而上。行知都退缩了,难道我朝永远苟和?先是屈辱于契丹,现在居然屈辱于一个小小的西夏?”

这又是一个观点。

但也不能说完全正确。西北战役过后五年,包青天出山,时任陕西转运使,还曾上书,缘西鄙用事以来,关中生聚凋残之甚,物货踊贵。影响那么长时间。

要感谢郑朗,因为郑朗的举动,无论粮或者钱帛,比史上要好一点。但三年多战役打下来。国家财政吃紧,百姓负担沉重,还是改观不了多少。

这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估计与韩琦说也说不通,郑朗只好说道:“稚圭兄,也不是我不想打,在北方我做了安排。”

这件事到现在才向韩琦吐露真相。

“契丹会如此鼠目寸光?”韩琦不大相信。

“拭目以待。”

“我还是不相信。”韩琦不信邪地说。派几个间细就能让敌国天翻地覆。若如此,要将士浴血奋战做什么?

“稚圭兄,我打一个比喻,此战过后,若是陛下支持主战,你我皆支持继续对西夏进行战争,将西夏彻底拖垮,会不会成功?”

“陛下同意,必定成功。”

“群臣真的会听陛下意旨?”

“行知,你这句话真奇怪,作为臣子,不听圣上之言,听谁的话?”

“为什么陛下的后宫妃子都被拖出后宫?”

“是陛下纳谏如流。”

这样下去,郑朗怎么能说服韩琦。幸好也不是说服什么,郑朗很自觉,这个潇洒哥大约生自己气呢,于是拼命的较真。别连我也记恨上,心里嘀咕一句,急忙转移话题,说道:“稚圭兄,你就当契丹皇帝昏庸无能,举国皆是佞臣,容易上当受骗,更全部是鼠目寸光之辈。”

“不是,那个小皇帝的事我也听闻过一些,为政还可,不然此次时机不会把握得那么好。”

“……”郑朗受伤了,索性闭嘴不谈。

“那个小曲不美。”他不想说话,韩琦嘴却闲不住。

“什么曲子?”

“兴平公主的曲子。”

“稚圭兄,我没有那闲情雅致去做曲。在杭州谱了几曲,针对佛门一些不肖子弟,时间来得及,所以能精雕细琢。到了京城,匆匆忙忙写成一曲,让瓦舍传唱,故意气契丹两个使者。那支曲子有五千多字,我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作完,当然粗俗。”

宋朝的文学成就十分高,特别是在词的造诣上,许多词境优美到了极点。不说词,仅看词牌的名字,点绛唇、苏幕遮、雨淋铃、鹤冲天、玉楼春、满庭芳、西江月、眼儿媚、黄金缕、念奴娇、一萼红等,已是十分养眼。

郑朗刻意用兴平公主讥讽契丹的那支曲子立意虽好,用词确实粗躁。

又有什么关系呢?曲子是假的,用反间计才是真的。再说,那些传唱出去的优秀作品,那一个不是反复推敲出来的,王安石为一个绿字推敲多久,才成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两个时辰内能写出什么好曲子,还指望网络小说会出现红楼梦?扯么。

“以行知的才学……”

“稚圭兄,我当时那有时间?”郑朗说着一拍马迅驰起来。

马踏过茫茫黄川,群山苍黄,草色茫茫,天上黄云乱窜,也有一些其他的颜色,蓝色的天空,绿得发蓝的清澈小河。韩琦难受啊。拨马追上来问:“行知,契丹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我也不知道,事情得一步步来,先是与他们将盟约谈好。朝廷开了三个条件。要公主,其他什么也没有,契丹肯定不会同意。要么增二十万调解西夏。要么不调解,加十万。契丹会做何选择?一旦调解,元昊更会怀恨在心,中间稍稍再挑唆一下,契丹那个小皇帝必然领兵兴师问罪。元昊会不会是低头认输的主?”

“不会。”韩琦摇了摇头。两征吐蕃,让他差一点将十万人头弄没了。这还是在举国不久,时政困难的时候,但他也没有放弃对吐蕃人的攻伐。想要此人认输,除非率兵将银川平原与河套全部拿下,让他无藏身之所,才不会兴兵闹事。

“稚圭,会不会战?”

“多久?”

“不知道。大约两三年,大约一两年,不战我怎敢去契丹?难道想在契丹做大臣不成?”

一提及此事。韩琦哑口无言。不管怎么说,郑朗这种勇气让他感到钦佩。

郑朗也不想与他继续钻牛角尖,转过头问杨九斤:“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学士,属下过得还好,就是饮食不习惯,那边多食海鱼。”

“是我疏忽,”郑朗道。真的没有想到,前世吃过倭国料理,看上去花红柳绿,十分好看。但里面多是生菜生鱼片,差一点吃吐了。从此不碰这种所谓的美食。此时不知道倭国饮食如此,但临近海滨,就不是料理,也多食海鱼,估计那边食物依然还会是半生半熟。对于一个在开封长大的成年人,这种饮食习惯肯定不会喜欢。

“东北如何?”

“天气很冷,百姓稀少,生活贫困,习性凶悍。”杨九斤显然看不出来未来女真人的威胁。又低声道:“学士,属下担心的是矿上。”

“矿上?”

“有倭人渐渐知道真相,不时询问,他们绝不象中原人所说的善良之辈,实际比西夏人还要贪婪。”

“杨九斤,你这句话深得我心。”郑朗一笑说道。不过终非长久之计,这两矿皆是罕见大矿,而且很浅,容易开采,弃之可惜。骑在马背上,想了想,说道:“待会儿我到第背城,会做一些布置。”

提到这个矿,韩琦不懂,自觉的闭上嘴巴。

第一站便是第背城。

郑朗经常巡逻诸境,特别是北方诸寨砦,久不巡,多疑的元昊反而会狐疑。因此这一行会正大光明的从第背城再去笼竿城,到羊牧隆城、三川寨、定川寨,再去镇戎寨,前往东山寨、彭阳城。一边巡视一边配合调动,再装作慢不经心,做出要返回渭州的样子,诱元昊上当。

与元昊交手,只能比谁更狡猾。再用宋军的血性力拼他手下那群散兵游勇。

第背城这支宋军安排得很合理。

经过郑朗的减裁,整个泾原路在牌面上的兵力只有六万两千人,骑兵数量跟了上来。但正如郑朗所说,在野外通过骑兵作战,正常情况,未必会占据优势。除了军纪外,骑术与马上格斗之术、马上箭术,西夏人可能会占据上风。所以将这两万五千士兵散落在前线各个寨砦。一是训练,一是守城,还有北面广大区域百姓撤离到南方,剩下大量空旷地带,可以用来当作牧场,节约马料支出。

后方必须要派出许多兵力防守,从泾州到渭州还有许多城池、镇市与寨砦,重要关卡。能抽出来的兵力也只有这两万五千名步卒。偏偏这两万五千名步卒是郑朗迫于无奈,交给葛怀敏统领的,就会给人无限想像空间。

诱兵之计,用得好会成功,用得不好,未进入埋伏圈便会让元昊奸灭,到时候定川砦一战必败无疑。这是一把双刃剑,郑朗将赵珣与王吉调来,给了他们暗中授令,以备不测。

除了他们二人,军中还有一些将才,例如曹英、赵正、刘贺,包括得赵祯亲自接见的蕃将向进等人,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将才,可也有一战之力,原先在石门川两战过先后立下战功。

然而到葛怀敏手中。为了树立威信,刻意将他们冷处理。

郑朗也知道此事,装作不知。

葛怀敏将他们接到大帐,用眼睛狐疑地盯着韩琦。低声问:“难道要开始了?”

韩琦莫明其妙,这么大的事,作为前线最重要的指挥,葛怀敏怎能不知?

但葛怀敏怎么可能会重视斥候呢,若重视,都不会让郑朗轻视到这地步,用堂堂泾原路二号长官去做一个诱饵。具体情况郑朗没有说。只是淡淡说道:“前方斥候来报,说是天都山纠集无数士兵,敌寇聚于天都山,不可能绕道去攻打环庆路,只能会是我们泾原。”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郑朗十分怀疑。

转了转,又与赵珣说了几句,随后离开。飞快地查看了其他各个堡砦。防止元昊大军南下,仅在第背城往西往北这一狭窄区域。宋朝先后就设了张家堡、三川寨、刘璠堡、怀远寨、定川寨,还有干沟堡、干河堡、赵福堡、养马城、莲花堡、定西堡等中型寨砦。凡事有利就有弊,这些堡寨阻挡了元昊进攻步伐。但严重分去了兵力。

从张家堡折向笼竿城。

其实看似一路走马观花,一道道命令已经下达。

见到张岊,韩琦多看了几眼。一是战绩显赫,九百对一万,六千对三万,三千对三万,手下率领的士兵也各自良莠不齐,最差的那次与王吉、王凯率领的押粮队,几乎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五千多护粮士兵,然而次次大捷。若换此人指挥。好水川一役会成什么样子?

没有可比性,真陷入那种糟糕的地步,纵然是张岊也冲不开十万大军的厚度。但无论是张岊,还是狄青、张亢或者是王信等人指挥,也不会使全军陷入好水川那种局面之中。除非他们作为副将,不是主帅。不得不听主将之命。

张岊狰狞的长相,也让韩琦多看了一眼。

郑朗对张岊喜爱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甚至专门从京城请来高明的大夫,替张岊诊断身体残留的积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陕西有十个张岊存在,元昊会很悲催。甚至不用韩琦劝说,郑朗也会在契丹与西夏一战后,鼓动朝廷向西夏人动手。

这是不可能的。

坐下来仔细商议。

第二天正准备离开,从京城赶来一人,说是苗继宗家中的门客,要求面见郑朗。

郑朗微微皱起眉头。

苗继宗便是苗贵妃的父亲,其妻乃是赵祯的奶妈子,由是苗家开始发迹。不一定是坏事,麟州城那个苗继宣便是苗继宗的兄弟(注)。这时派人找自己有什么事?

猜了出来,但心中不喜。

传他进来,一个中年壮士,递了信,居然是苗贵写来的,与丈夫说不出所以然,动辄天下大义,不敢辨,于是写了一封信私自求父亲转交给郑朗。信上字迹秀媚,语气哀怜。

可郑朗将信看完,立即用火折子将信烧掉,对来人说道:“你且回,对贵妃转告,公主勿念,朝廷既增二十万岁贡,契丹必不会求公主。他们以上国自居之,也有着自己的尊严。汉家公主虽好,未必放在他们心上。还有,我是外臣,贵妃是后宫,相互交往,不合制度。”

赵祯的郭皇皇莫明其妙死了,杨尚二美妹拉出去了,陈小美娘子不得拜后,赵祯的后宫也乱了套。最少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这些大臣是不能招惹的,有的妃子精明,于是相中某一大臣,相互来往,互为钩连。不是那种关系,就是咱们联手里外通气吧,你替我说好话,我替你说好话。一些大臣真动了心。

但赵祯朝太阳多啊,于是文彦博、庞籍等人想捡便宜,反而中枪。

没有必要招惹这个骚气。

来者还在迟疑。

郑朗重重点头,说道:“请相信我。贵妃想要在后宫立足,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乱。去吧。”

再点醒一句。

已经尽到最大的心意。

来者犹豫一会儿,离开。

郑朗也离开,折向羊牧隆城,前往镇戎寨。

到了镇戎寨,王吉派人送来一封密信,说第背城军中多有谣传。有人说葛怀敏是一个滥竽充数的人,有人说葛怀敏利用亲戚关系威胁郑朗,要求给他领兵机会,有人说先前谣传正是葛怀敏派人放出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葛怀敏大怒,连续处罚数名军士,然谣传越来越凶,扑灭不止,军心动摇。

郑朗对韩琦说道:“稚圭兄,看到没有,元昊刺探居然将消息散布到我们军中。”

“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不会。”但郑朗对此事也极为重视,又写了信带给赵珣与王吉。

然后前去东山寨,折向彭阳城,就接到消息,元昊兵出天都山。十万大军漫出没烟峡,直扑葫芦川。战争开始。

这将是一场血战,也是一场智慧之战。在开战前,双方都撒下无数张大网,最后谁是渔夫,谁成了网中的鱼,即将揭晓。

ps:对苗继宣与苗继宗的关系史书怀疑之,又,神宗时勇将苗授出自山西,而苗继宣从麟州离开后,一直在山西任职,是不是父子关系?缺少史料考证。书中将会当成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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