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五章 提醒

“西夏!”一起呼喝。

郑朗心中喜忧参半,要的是这个效果,但后面发生什么,不能预知。等到诸酋长安静,郑朗又说道:“各位也知道,我朝几代主君勤政爱民,由是大治,富裕古今罕有。各位忠服于我朝,以我朝富裕程度,也不会向诸位敛财。似乎诸位也没有什么财富值得朝廷派人前来剥削。”

下面传来一阵嘻笑。

郑朗说他们穷,是穷啊。

这是宋朝的长处,对开边不感兴趣,对边境仅求羁縻安抚,不能用纳币手段,太失了身份。用了其他的一些手段,比如高价买马,平时给予丰厚的赏赐,大家只要忠心宋朝,不但不剥削你们,还给予你们如此的厚待。

不过下面有的官吏做得不好,因为政策很模糊,有的官吏为了自己中饱私囊,或者为政绩,变法敛财,也有部分百姓岐视蕃人,一些蕃人自己也不好,是一只喂不饱的饿狼,边境地区时常有一些小叛乱发生。然而规模除了侬智高那次,始终不大。

这个长处必须揭示出来,李元昊为了发动战争,对各部苛敛很重,郑朗说出,是让各族族首心中产生一个对比。继续说道:“我朝也有错,以前为李元昊迷惑,想居中调停,让你们各部受了委屈。”

诸族首一些唏嘘。

主动认错不可耻,夫子也鼓励知错能改。起作用的,仅一句,又暖了诸人的心窝。

继续往下说:“朝廷一直没有给各位提供很好的庇护。不过自此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又传来一阵泼天的喝好声。

郑朗扭过头看着瞎毡,问:“瞎毡,你愿意抛开自己一族一部的观念,自此以后,给所有各部各族以公平的观念,公正的处理手段,带领他们创造一个繁荣安定富裕的生活吗?”

“愿意。”瞎毡意有所动,激动的说话声音都打着颤儿。

“你愿意永远忠于我大宋朝廷吗?”

“愿意。”

“请向东方遥拜我朝皇帝陛下。”

瞎毡伏下,恭敬的三拜九叩。

“请向诸位族首施礼。”

瞎毡又向各部族首敬礼,这些族首也一一还礼。

郑朗又看着诸人,说道:“兰会二州各位酋首们,瞎毡抛开家族的小观,愿意以公平公正之心,处理诸族事务,你们愿意帮助他外抗强敌,内创繁荣吗?”

有人答应,有人迟疑。

这就是西北的民族矛盾。不但泾原路,环庆路、秦凤路、延鄜路与府麟都有。泾原路境内许多部族忠于瞎毡,特别是大量逃亡到泾原路的原吐蕃六谷部遗民。但在瞎毡的境内,有许多部族对瞎毡仍然不臣服,不仅是党项人,连一些吐蕃人也不是很乐意瞎毡统率他们。有各种原因,包括牧场产生的矛盾、私人恩仇,以及党项所逼。如女遮谷(兰州夏官营地区)的龛波二十二家,有帐两千,可抽甲丁多达两千以上。然而地处瞎毡与西夏控制的会州地区中间,只能风刮两边倒,以求和平与生存。

郑朗又说道:“若是瞎毡处政不公,各位可以前来渭州,再求公平,渭州处理不公平,各位可以上京城上诉朝廷。王原,拿笔与敕书来。”

也就是朝廷颁发给诸路的空白敕书。

范仲淹先要的,韩琦后要的,随后庞籍与郑朗也讨要一批,一共有一百份空白敕书,才到没有多久,郑朗一直没有填上。

将敕书放在桌案上,郑朗说道:“这里一共有一百道敕书,我将替朝廷授命一百名官员,你们各自推选代表,由他们代表你们诸族议事,协助瞎毡处理兰河州内政务,你们从旁提出自己想法,若觉得瞎毡处理不妥,就可以来渭州以朝廷命官身份上诉。”

推行的是一种伪明煮机制。

瞎毡也不排斥,该忠于他的部族因为郑朗的这道命令,会更加对他忠诚,不忠于他的部族,也因为有郑朗这道命令,可以羁縻。最少不会发生太多的冲突。一些心中犹豫的部族也因为这道命令,能放下心来。

那些敕书就是官员,等于是无功受宋朝的禄。一个个再次团聚起来商议,一会儿按照人口比例推出一百个首领,郑朗没有立即写敕命,用砚台压住敕书,又说道:“瞎毡,我会向朝廷提出请求,让你担任兰会路观察使,处理兰会二州州务,有权对敌境内各部招降征讨,如果夏贼来袭,可以持金箭号令二州各部,敌势浩大,可以向渭州提出援兵请求。”

说着将那五百根写着副字的金箭让人搬出来,说道:“但你必须遵守你刚才发下的誓言。”

“喏。”瞎毡大声说道。

一时间意气风发,感谢零涕,这等于是宋朝强行将推上兰州与会州首领,甚至相当于当初六谷部的首领地位。

按照吐蕃的风俗,立下大誓。

郑朗这才写授书。

授书发下去,笼络了人心,而且联合抗敌的好处,这些酋首们也知道的。

不但腹部诸族,连龛波二十二家也参与进来。

又让他们发誓,这才将金箭送到瞎毡手中。

瞎毡感动之下,忽然说道:“将麻济零捆来。”

他手下没有动,眼中迟疑。

“去!”

郑朗不明所以,这个麻济零是什么人?

一会儿几个吐蕃推来一个长相明艳的少妇,郑朗狐疑地问:“她是……?”

“郑相公,她是我的爱妾。”

“为什么捆她?”

“郑相公,我要用人祭来表达我对朝廷的忠心。”

郑朗差一点吐血,说道:“快将她松绑。瞎毡,为什么我会向朝廷推荐你为兰会观察使,是想你带着百姓过上一个幸福的生活,这个百姓不但是各族子民,还有你的家人。才是一个开始,你用就人祭,我很不喜。妾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子民,大宋的子民,其他人也是如此。”

心中想到,原来吐蕃人也有人祭这个野蛮的东东。

这个政策有利有弊。

利就是从此西夏没有占领的兰会境内各族会最大限度拧成一股绳,起到防御李元昊吞并的作用。

弊就是郑朗也害怕瞎毡以后尾大不掉。

不能分兵兼顾,这才想出这条办法。

若不反,郑朗这个办法很管用。作为个体而言,吐蕃人是一个剽悍善斗,以战死为荣的民族。

不能老死,只有死在战场上才是光荣的。

有这个观念可怕不可怕?

同样有这个观念的还有一部,女真人,特别是生女真,所以战斗力才强悍到极点。

吐蕃衰落后,吐蕃各部从河陇散落到陕西,包括最北的府州,这些遗种依然保留崇勇尚武的传统。所以史书里记载他们生长边陲,习山川道路,知西人情伪,材气勇悍,不惧战斗,从来国家赖为藩蔽。而且善射,耐艰苦,上下山如平地,遇有战斗,则同恶相济,传箭相率,其从如流。范仲淹也上书说,熟户恋土地,护老弱,牛羊,遇贼力斗,可以藩蔽汉户。

范小夫子也有汉本位思想,咱是利用这些蕃子的,为了保护汉人安全。

朝廷真正认识到这些蕃子战斗力强大,也是自西北战役爆发以后。狄青征南时,只用几百蕃兵,纵横无敌,昆仑关前大破侬智高三万大军。郑朗石门川两次大捷,他所带来的几百生女真与一些蕃子骑兵,同样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

今天盟会,可以最大限度利用这些蕃兵将西夏阻挡在清水河、皋兰山与阿干河以北以西一线。

缺点是这些蕃子之所以没有成势,正是因为他们各部分化,不相团结。若没有伊实济噜催毁阿干城一事发生,郑朗甚至默视着这种分化存在,以便于管辖。

忽然想到当时李世民安顿突厥降户时的困难。

任何决策当时看不出来,只有到以后,才能认识到种种弊端。

不知道自己这一变,给西北带来什么。

载歌载舞,欢庆完毕,郑朗亲自看了阿干城。

建设起来困难,催毁起来容易。

阿干城修了一个多月,眼看完成了大半,如今到处是一片残壁断垣。

拿出价值二十万贯的茶叶布帛,从泾原路抽调两万弓箭手过来,协助瞎毡重建阿干城,又沿着女遮谷到龛谷峪修建了东关堡、定远城、新城,相互拱卫,重新将清水河东北原唐朝的重关会宁关进行修葺,拱卫龛谷与泾原路的商路。

比宋朝原来的消极防御思想更进了一步,但郑朗的做法,还是一种消极防御。只是将兰会二州没有被西夏占领的各部利用朝廷的影响力,凝聚起来,共同防御,同时提供一批武器,增加他们战斗力。

泾原路并没有主动向这里设兵增兵驻兵。

兵力不足,而且一增兵,朝廷负担也会增加,不得不采用这个利弊参半的政策。

但效果马上显现出来。

看到清水河畔到处在修关城,西夏时常派出军队前来搔扰,多次被各部联合起来击败。

战争规模皆不大,反过来证明元昊的想法与动态。秋收未到来之前,他也不敢发动大规模的战役。

……

郑朗没有在龛谷多耽搁,很快回到渭州。

后方在开发,前方在继续艹练。不同去年,今年增加大量的骑兵,狄青时常带着他们自高平寨出发,沿着葫芦川北上,前往没烟前峡拉练。西夏也经常出兵,自没烟峡开始,一直萧关活动。

也就是以没烟前峡为轴心,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时间拉练出击,但双方都在默契着没有出兵。

这是表面的平静,下面波涛汹涌,暗流潜伏,各自在做着安排,谁胜谁负,秋后才能看出分晓。

然而郑朗在渭州也没有呆住。

刚回来没几天,三白渠又派人喊郑朗前去。

汉朝治理关中,兴修了郑国渠与三白渠,郑国渠由于工程出了一些问题,自汉末时陆续湮塞,到唐朝时,除了上游与白渠联网的渠外,基本消失。于是唐朝将仅存的两渠合称为郑白渠,最北面为太白渠,由太白渠引出南面的一支叫中白渠,再中白渠向南延伸,叫下白渠。所以郑白渠渐渐被人们称为三白渠。

唐朝对它十分得视,建成坚固的将军翣引水坝,长宽各一百步,用块石砌筑,块石间铸铁锭连接,与郑朗提出的钱塘江鱼鳞塘十分相似。但泾水含沙太多,一些权贵在渠上肆意建造水碓、水磨,造成渠水大量流失,虽维修勤快,灌溉面积仍在逐步减小,从一万顷减少到几千顷。

宋朝时更差。原来郑白二渠可灌溉四万五千顷,仅能灌溉二千顷。宋朝做了一些修理,因为政治中心从关中转移到河南,皆草草而行,不得多少效果。

特别是因为年代浸远,地形的变化,造成泾河陡深,水势渐下,与渠口形成很大的悬差,水位比渠口低,水无法引至。到涨水时,旧渠又多河沙沉淀,泛滥成灾。

郑朗采用后来周良孺与候可的建议,自洪口筑堰壅水,也就是从中白渠开始,用堰坝将泾水拦起来,再从洪口开一条新渠直到云阳,又叫太白渠,因为地势较高,可以控制很大的面积,虽不及巅峰时四万五千顷,但能达到三万五千顷面积。为了防止大水时洪水泛滥,全部用石材构筑。又修一些泄洪闸泄水,防止洪水冲入灌区。减少泥水淤塞河渠,设置一个澄池,进一步使泥沙沉淀,再进入新渠。

这些措施皆是宋朝熙宁时治水的良策。

在郑朗与范仲淹的考察下,比原来史上的水利更完善。

办法是好,弊端还是有。用钱多,这样的大规模工程用多少钱帛,无人能估计出来。

即便将契股卖出的九百万贯钱帛全部拨出来,朝中还有大佬担心不够花。

并且是治标之法,修好以后,不维护,因为泾水的泥沙,新渠仍然与以前的旧渠一样,会渐渐被沉淀的泥沙堵塞。特别是郑朗心中清楚,陕西的环境越来越恶化。

这么长的新渠,加上许多斗门、泄洪闸与若大的澄池、引水堰,使三白渠成为一个庞大无比的水利工程。

朝廷先派太常博士周其前来主持水利,能力不足,郑朗进京提议,将叶清臣从江宁调来。他与宋庠、郑戬关系好,也被吕夷简弄下去,出知江宁知府。

郑朗记得他做了一件事,不仅在两浙他有水利之功,后来出知永兴军时,浚三白渠有功,使灌溉耕地从两千顷变成六千顷。这是宋朝首次大规模的兴修三白渠,并且用费不多。

人在江宁,刚刚来,看到许多问题,派人再请范仲淹与郑朗前来商议,群策群力。

郑朗与范仲淹会不会很辛苦,叶清臣不管了。朝廷四路几个大佬政治主张不同,军事理念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西北很勤快,上山下乡,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朝中有大臣开玩笑的称为他们为缘边四大铁人。

不是血肉构建的肉体,而是钢铁构建的肉体。

郑朗只好前去。

一旦修好,是三万多顷耕田。

也许产量还不及一个太平州的总产量,但这是在严重缺少粮食的陕西。

只要三白渠成,再加上各路的屯田,粮食基本做到自给自足,会给朝廷省下多少钱帛。其意义远比太平州开发更重大。

郑苹张着小手说道:“爹爹,我也要去。”

“别胡闹,爹爹是去办事。”崔娴喝道。

“不要将孩子吓着。”郑朗伸出手将郑苹抱在怀中,说道:“爹爹带你去。”

女儿大了,能走路,能说话,开了一些智慧,带在身边不碍多大的事。

“不是这样教孩子。”

“孩子小,让她有一个美好的童年,”郑朗笑了笑,抱着郑苹上了小青的背,郑航在后面哭。小女儿不敢带的,安慰几句,不管郑航听懂不听懂,扬马离开渭州。

……

又下了一场霏霏的夏雨。

雨后的柳色清新动人,三人坐在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谈着正事。

仅从治理水利上来说,三人皆是宋朝最顶尖的水利专家。叶范二人说了许多合理的想法,郑朗逐一做了补充。细节上差不多,各有秋色,但长远还是郑朗想法更长远一点。

与智慧无关,这是后来的历史知识。

眼下来说,泾水很难治,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但这种淤泥可以掘来压碱肥田,水土的破坏,导致关中许多耕地出现盐碱化。

因此围绕着三白渠,郑朗与范仲淹构建一个想法,以新渠为主,与旧渠相构联,构联之前,先将渠道关闭,挖出渠道的淤泥,压碱肥田,再修斗门与水闸泄出渠水,重新灌溉周边田地。

积年累月之后,可以通过老渠轮换新渠,将新渠闭塞,重新挖掘,用泥夺田。似乎是一个好办法,但用费更高昂。

技术方面没有多大问题,宋朝的斗门水闸技术远胜过唐朝,至于新渠经过的一些山石之地,也有了火药提供更便利。只要经费充足,不是难题。

一旦修成以后,可以做一个样板,整个陕西除也泾水流域外,原来关中水利一直由泾水为水源的引泾渠系,以渭水为水源的引渭渠系,以北洛水为水源的引洛渠系组成。

这是西汉三大渠系。

恢复不了西汉的盛世时光,但可以恢复一部分。

一旦三大渠系形成,陕西用粮再也不愁供给。

但郑朗心中很疑虑。

根源不在渠系上,而在水土的破坏,破坏最厉害的便是游牧,耕种同样也有破坏。这个恶化不仅是陕西本身,包括青海、甘肃吐蕃境内,西夏境内,全部在水土恶化,反过来影响着陕西,甚至黄河中下游地区。

植树造林依然是治标,不能治本。

多年以前郑朗就与赵祯谈过这件事,但不知道怎么解决。

无奈,再次说了植林的重要姓。

天色渐晚,大团大团的雨霭腾了起来,远处的青山笼上一层云气,飘飘袅袅的象是仙境一般。

三人将大方向说好,具体的细节,还要明天去实地观察。

叶清臣态度很认真的。

这也让郑朗欣赏。

说完正事,才说他事,范仲淹狐疑地问道:“行知,你还打算裁兵?”

“是啊。”郑朗答道。石门川两战,泾原路牺牲许多将士,然而郑朗宗旨不变,继续裁兵。先后调出七千多兵士兵来到三白渠修渠,裁掉的正是这批军队。

“泾原路防御的兵力够否?”范仲淹很担心。

两次裁军,再加上前一次的裁军,与牺牲的将士,泾原路将会减员一万八千余人。

总体战斗力没有下降,留下皆是能打能杀的精兵,并且有两万五千名骑兵加入,战斗力未降反升。

但这个战斗力是指战斗时的战斗力,不是指防御的战斗力。那些骑兵用在防御上,与步兵姓质差不多。

“希文兄,你不用担心,”郑朗将他的计划说出来。无论是范仲淹或者是叶清臣,德艹不用担心,不会担心他们提前泄露。

“区域联防?”范仲淹呆了一呆。

“是从唐朝闭塞道路防止百姓流动的政策延伸出来的。希文兄,如果我没有猜错,元昊还有一战,在这之前,希文兄于环庆路也不要用此策,以免打草惊蛇。”

“葛怀敏……”

“希文兄,你猜得不错,他是我刻意留在泾原路一个缺。无奈,我不敢冒然进攻西夏,只能用一些办法,将西夏军队引到泾原路来交战。”

“又要牺牲许多将士……”范仲淹叹息一声。

“希文兄,西夏不灭,以后死的将士不仅是眼下,还不知道得死多少将士,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当初我从石门川返回,妻子女儿出城迎接,我心中也在感慨,我活着回来,一家团圆,欢天喜地,那些牺牲将士的家属呢?虽痛,不得不为之。”

范仲淹劝韩琦,有他的道理,无论元昊有没有称帝,也是实际上的读力,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只要做好防御手段,阻止他进攻,管他称不称帝,那么减少战争,会死许多人。这是消极防御的代表思想。开边做什么?边境各地区贫困,朝廷得之无益,开的边越大,支出越多,防御范围增加,屯军也会越多。

但是不是如此?

西夏是没有消灭,只要消灭了,没有庞大的势力,朝廷需要在陕西驻扎那么多士兵么?

也许蕃部时有动乱,但仅有坏处?得到西北,有牧场,有牧场便有战马,热兵器时代没有到来之前,冷兵器时代,骑兵还是最锋利的军种。

一部分蕃部会时有叛乱,但大部分蕃部治理得当,会为朝廷所用,就能替朝廷提供更多的兵源。

北宋开国之初一直没有意识到蕃兵的强大。

只要使用得当,又岂是岭南昆南关前蕃兵扬了一下威?难道不能用他们对付契丹人?

况且就是如范仲淹所愿,西夏真的不会进攻宋朝?环庆路与延鄜路有地势之便,但是府麟与泾原,甚至兰会呢?

这些与开边有什么关系?

范仲淹叹息道:“只怕不易,当年李继迁仅是银夏五州之地,朝廷无能为力,况且昊贼如此。”

“可以慢慢来。”

“朝廷财政呢?”

这是范仲淹试图辨服郑朗,让他放弃“激进”的想法。

果然来了。郑朗摇头苦笑,说道:“希文兄,我一步步的说。先谈军事,缘边四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首先说我,我有些不思进取。”

范仲淹与叶清臣愕然。

郑朗说得倒不假的。

若论眼光深远,谁能及他,宋朝的所有弊端,后来的得失,历史的走向,全在他脑海中。

他也在做,做得很小心,明处是用了新中庸之术,不想引起麻烦,一点一滴地去做去推广,让大家看到听到,再去反思,使他们在思想观念上一一改变。

实际还是怕麻烦怕争议,做得不果决。

若按照他的做法争行,就算他当权为首相,有可能一生都不能将宋朝的所有弊端逐一扭转过来。好处有之,争议虽有,但终不多。

这也是他骨子里淡淡的姓格造成。

但外人看不出来,看他是做了许多事,其中有的事十分有争议。

是否如此?与王安石的后来改革,他这算什么?

郑朗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希文兄与稚圭兄、醇之兄也各有所长,各有所长。比如军事,希文兄与醇之兄重视武将,提拨人才,但思想保守,说句不中听的,有些不思进取。稚圭兄思想进取,可是过于激进,又轻视一些有才能的武将,使得策略接连出现错误。我朝重文黜武,有积极一面,最大限度防止藩镇割据与五代十国局面出现。但屈于外辱,一旦国家衰落,将会举国而亡。矫枉过正了。就是希文兄与醇之兄重视武将,仅是爱才而己,有几回征求过武将的建议?种师衡于我手中,凡有战事,必率先询问,以求良策。希文兄向朝廷请求,调到环州,询问过几回?”

范仲淹没有回答。

郑朗说得对也不对,问过,也在重用,包括民族安抚,范仲淹多用其人,抚笼诸蕃。

可他军事理论是防御,而不是主动发起进攻,或者象郑朗那样刻意留缺,诱元昊来犯,以求战机,需要与老种商议什么?

郑朗也知道说服不了范仲淹,又说道:“国家为什么需要钱帛?”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我看我朝立国以来,虽然财富是前朝的数倍,也没有看到朝廷执行多少轻徭薄敛的政策。这些钱用在何处?”

“唉,”范仲淹长叹。

郑朗开始在善意的提醒。

宋朝弊端很多,特别是这次战争的激发,将这些弊端一一显露。于是才有了庆历新政。

史书无限的夸大,为什么最后没有成功?有人说赵祯没有配合,有人说君子党戾气太重,没有团结,有人说保守党力量强大,这都不是根源所在。

赵祯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

保守党虽强大,但吕夷简病重,庆历新政时他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一些大臣包括夏竦在内的反击,也只是党争,反制君子们的打压,矛头并不是针对新政本身。

其实是因为新政是夸夸其谈,了无新意,赵祯失望,导致皇帝不支持。君子党们戾气太重,一些大臣联手反对。最后新政才失败的。作为改革,或者变革,它只能说是一场闹剧。

范仲淹雄心勃勃,比如称喟。

朝堂言国家政事,称呼姓名,韩琦怎么的,吕夷简怎么的,私下称呼,多称字,但长者却多称呼官职。范仲淹年龄渐高,仍然让人称呼他为希文兄,说明他人老心不老。

君子们戾气深重,魄力大,如果将这个戾气用在改革冗官冗兵冗政上会是如何?

庞籍与范仲淹做了,但做得比郑朗更小心。

然后所谓的庆历十条……

范仲淹德艹举世无双,郑朗也说过,若论私心,天下私心最少的只有范仲淹,有可能赵祯不及之,自己更不及之。可其人也有一个缺点,固执。

郑朗提醒后没有多说。

三大弊范仲淹敢不敢碰,就看他的能力。

不敢碰,又惹下一大堆麻烦事,新政还会失败。

继续说道:“说祖宗法制,我说太祖,为什么太祖敛财?不仅是为了轻徭薄敛,他说过一句话,契丹数入寇边,我以二十匹绢购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于是在宫内设封椿库,储存钱帛。之所以处心积虑积钱,一是用这库钱去赎回幽云十六州,免去强行攻打之苦。二是契丹不同意,用这钱招募军队,用武力收回。这是祖宗家法。”

不要搞错了,祖宗的祖宗家法不仅是赵匡义的,也是赵匡胤的,赵匡胤才是宋朝的真正开创人。

梦想没有实现,莫明其妙死了,赵匡义为帝,一看这些钱笑大哥呆了,这些钱积攒着不花,起什么作用?花了,也打了,打了也花了,高梁河大败,回到开封,心中戚戚,从此政策变得更保守内敛。

就是这样,赵匡义还用兵西北。到了宋真宗,一代不如一代。

反正这种消极防御的政策,是逐代积累的产物,肯定不是所谓的祖宗家法,而是一群不喜战争的文臣弄出来的产物,贻害千年。很久以后,许多统治者还在执行着这种消极被动的策略。

“高梁河后,太祖之策不能了,”叶清臣在边上说道。

幽云十六州是契丹重要的产粮基地,又一年得到宋朝几十万贯岁币,马上有可能还会增加,宋朝得花多少钱帛才能赎出。一亿贯,两亿贯?也不能给。即便有也不能给,一旦得到这么庞大的财富,以契丹的武力,马上就能翻脸,不仅再次将幽云十六州收回,甚至会借着丰厚的财力出兵中原。

“故说财政,不如不说。没有西北,国家无论有多少财政,也休想指望国库象西汉那样缗烂粮腐。想要国家变好,一是如何节余费用,敛出财政,二是明白钱帛用在何处,备荒年战事,而不是用在冗官冗兵上面。当真有这么多灾民流民需要厢兵来解决?为什么灾后不能将厢兵与禁兵打散,各归原籍,重新耕种?”

“说易行难。”

“如果怕,就不要去做,省得引起争议。”

范仲淹又不作声。

郑朗知道自己难以劝说范仲淹,换了一个话题,说道:“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彦国兄契丹一行。”

别人不知道,郑朗知道富弼契丹这一行,将会遭受着何等的煎熬。

……

富弼出使契丹,京城仍然是草木皆兵。田况与张方平进谏,杨崇勋在镇定,守赟瀛州,张耆在河阳,军事能力有限,万一有变,不能担当重任,不如诏狄青等名将前去河北,以巩边防。于是将王德用从澶州调到真定府为真定府定州路部署。

契丹的参与,使朝中君臣征讨西夏的想法渐渐消失,改韩琦、郑朗、范仲淹与庞籍为各种观察使,这也是一种信号。又调张亢为高阳关钤辖。

河北都转运使李昭述以河决久未塞,以治堤之名,征农兵八万,逾旬而就。刘六符过澶州,以为真是治堤,还契丹时,见城防全部修葺完备,这么快的速度,让刘六符惊愕。

这也增加富弼出使契丹的难度。

再建大名府为燕京,范仲淹先是提议修洛阳以备急难。契丹说来伐,又有人将范仲淹的提议翻了出来,吕夷简说道:“辽人欺软怕硬,依城洛阳,无以示威,反张其威风,露之己弱。宜建都大名府,示以将亲征,以伐其谋。”

范仲淹闻讯后上奏说,此可张虚势,但不可足持。修洛阳不起作用,可以速修京城,以备万一。议者多从。

吕夷简反驳道:“辽人一旦渡过黄河,即便固守京城,天下也危矣。不如从河北就开始布防。”

在郑朗看来,两者都是费话,可相比而言,吕夷简眼光更长远一点。但从这里能看出,范仲淹几年的西北履历,声望已经隐隐的逼近吕夷简。即便吕夷简说得有道理,也花费大量口水,才使此议得以通过。

修洛阳做什么?今天修了洛阳,明天打算修江宁,后天打算修杭州?

不过修城的思想,是范仲淹军事战术的最大写照。

他在庆州于西北修马铺寨,位于后桥川口,也就是原来西夏所建后桥寨附近,深在贼腹中。范仲淹度贼必争,秘密派范纯祐与蕃将赵明先据其地,引兵随后,诸将开始不知所向,到达柔远,开始发号命令,拿起筑城的工具开始修建,十几天城成,赐名大顺城。元昊派三万铁骑来战,故意败北,范仲淹也不追。西夏诱兵之计不得逞。

又调程琳去大名府,陈执中去青州。

总之,契丹这一逼,让宋朝乱了套,整个计划不得不做了改变。

富弼到了契丹,刘六符找到富弼,说道:“贵使,不行哪,我朝皇帝陛下坚决要关南十县。”

听到后富弼差一点昏倒,你们契丹人难道是用屁眼说话的?

在京城不是一切都说好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知道自己这一行注定会遭遇到种种羞侮,富弼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你们契丹非要假此为名,我们大宋只能横戈相待。”

“南朝坚持自己想法,和议怎么能搭成呢?”

“北朝无故求我朝割地,南朝没有立即发兵,而派使者前来议好,怎么说南朝坚执?”大约富弼也气晕了头,契丹常以北朝自称,称宋朝为南朝或者南宋。

不是史上的南宋,而是南方的国家。

古代皇帝或者正席坐位,皆是面南朝北,北方为上为尊。无论南朝或南宋皆是蔑视的词语。富弼气晕了头,也跟着说南朝。

无关大雅,这次是一次试探,看看宋朝底限在哪里。

刘六符下去,辽兴宗出场,富弼先说的话:“两国和好,近四十年,为什么突然要求我朝割地?”

辽兴宗说道:“是你们南朝选违的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有什么用意?”

刘六符在开封说的老一套,富弼也懒得辨解,不答,换了一个话题,说:“当年澶渊之盟,是两国先主仁明,若是我朝不顾议和,派兵于后方堵截,会发生什么?”

然后又摇头,这个二十六岁的小青年大约爹爹死得早,老妈纯是一个暴力分子,大臣们又有私心,没有对他说起这段历史,又说道:“当年澶渊经过,我朝郑朗已经写了详细经过,给了你国刘六符与萧特默二臣,陛下,你可以拿来观看,参考一下。”

“是你国大臣书写,朕如何相信?”

富弼更气昏,小家伙汉语说得挺流利的,咋听得就象不是中国人说话似的。

解释不通,再换一种说法:“一旦开战,陛下你可知道你与臣子关系如何转变吗?”

辽兴宗傻眼,问:“有什么转变?”

“与宋朝和好,是陛下得利,与宋朝开战,是臣子得利。”

“为什么?”

富弼开始讲历史。

大约在这个暴力老妈教育下,这个小皇帝历史课没有上好,俺给他上一上。从历史说起,石敬塘欺天叛君,向你国借兵,十六州是报酬,当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开,所以石重贵叛议,让贵国兵临中原。这份和议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如此,你们皇帝耶律德光也客死他乡,变成尸体回到契丹。这是小中国,如今变成我大宋,是大中国,又会成什么局面?澶渊之盟,贵国真打胜了吗?

最重要的那次胜利,收获在哪里?还有在以前贵国打草谷的收获在哪里(打草谷自澶渊之盟后,契丹渐渐中止)。这些抢的掳的,全部进了大臣的口袋,死伤的人马,军需,都需要皇帝你来掏腰包。是谁得利?”

辽兴宗悟,道:“朕不能得利。”

似乎说通了,富弼松了一口气,又道:“塞雁门者,是备元昊,陛下,你现在应当知道,元昊兵已进了府麟二州,不得不修雁门,以防河东有失。塘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通好前因为地低水聚,不得不增。城隍皆重修旧城隍,民兵亦旧籍,按例增补,非是违反和约。”

这样能说通了吧。

富弼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小皇帝。

谁知道这个小皇帝想了一想,将刚才富弼说的话全部略去,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徐徐说道:“卿你说得好,若不是你,朕真不知道这些,但瓦桥关以南十县,那是祖宗留给我的遗产,我不得不要。”

富弼拳头攥紧,差一点想扑上去,给这个面目清秀的小皇帝来上几拳。